我們兩的虛假客氣遭到了他身後幾個人的笑話,他們都是派瑞的高層,怎麼可能不認識我,就有個副總笑着說:“湯寒,你跟總經理這是在拍電視呢?明明大家都那麼熟了,就別裝作不認識了。”
凌院長有些詫異地看我:“不是吧湯寒,原來你跟周總他們認識啊?”
“呵呵,是啊,我以前也是派瑞的員工。他們都是我的領導。”
那位副總卻彷彿打開了話匣子,一說還不停了:“哎院長你不知道,湯寒她跟我們總經理啊還談過戀愛呢,那個時候看他們感情特別好,而且……”
我趕緊打斷他說:“時間不早了,我帶各位領導去後面看看吧。後面主要是老人的住所,我們這裡分三個區……”
周霖山跟在我後面走,低頭憋着笑,臉上卻是一本正經的表情,他讓凌院長不用跟着忙自己的事情,有我帶路就足夠了。凌院長一走開,我就低聲對他說:“周霖山你什麼意思?故意耍我玩呢是不?”
“沒有啊,派瑞一向是有社會責任心的企業,發展公益不是什麼壞事吧。”
“做公益什麼形式不行?你明明知道我在這裡做義工,就偏偏找到這裡來了,還說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不歡迎我,那我現在就去跟你們院長說,湯寒不樂意我資助這裡,那我只好放棄了。”
這個人耍無賴的手段也是一等一的,我暗地裡咬碎一口銀牙,也只能把抱怨往肚子裡吞,還得忍着脾氣跟他們一一介紹大概情況。
本來以爲走完一圈就算差不多了,誰知道路過一個老太太的牀位的時候,她突然一下子從房間裡衝了出來,拉住周霖山的胳膊就說:“小樂,小樂你來看看外婆啦?外婆好想你啊。”
饒是周霖山這種見慣了大場面的人也被這突然的情況給弄得不知所措了,我估計他是很想甩開老太太的手,可是當着大家的面又不好意思發作,只好很勉強地說:“我不是什麼小樂,你認錯了。”
“小樂,你不要騙外婆了。你跟小時候一個樣子,沒大變化,我一眼就認出來你了。”
周霖山叫我:“湯寒,快幫我處理一下。”
我心裡一陣好笑,想不到周霖山也有這麼無奈的時候,我還故作正經地問他:“原來你小名叫小樂啊,挺好聽的。”
他瞪了我一眼:“別鬧了,趕緊的,我真不認識這老太太啊。”
我也知道不適合一直開玩笑,就扶着那個老太太,把她跟周霖山分開了:“楊奶奶,您真的認錯人啦,他可不是您的孫子。”
“不可能的,你騙我,這就是我家小樂,他沒有死,就是他長大了回來找我來了,他壓根就沒有被卡車撞死。”
她像是在跟我們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說到激動的時候,竟然眼裡還流出了眼淚,這可把我嚇壞了,趕緊扶着她回房間,說盡了安慰的話。等我把她安頓好,再出來卻發現外頭只有周霖山一個人了,其他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離開了。
“何總他們呢?”
“我讓他們走了。”
“你自己怎麼不走?”
“湯寒,你又明知故問。”
這話真叫人沒法接口,我輕輕皺着眉頭:“都怪你非要來,現在好了,勾起了老人家的傷心事了,一個人在裡頭哭呢,怎麼勸都沒辦法讓她心情好起來。”
“關我什麼事,我還鬱悶呢,取什麼名字不好,非要叫小樂。我媽以前養過一隻金毛叫小樂。”
我本來爲這事煩着,被他這麼一句話說的收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周霖山特別委屈地看着我:“什麼嘛,瞧你那個幸災樂禍的樣子。哪有那麼好笑。”
我於是立即繃了臉不笑了,他又來拉我:“哎哎,我逗你玩的,你再笑一個我看看,咱們再見面那麼久以來,今天是你第一次給我個好臉色,讓我多感受會兒。”
“去,別碰我,離我遠點。非禮勿近。”
他是打定了主意跟着我了,我去院長辦公室跟凌院長打招呼的時候,她看到周霖山也跟着我了,竟然還真信了副總的話,甚至以爲我們還在談戀愛,就對我說:“哎呀小寒,真是想不到周總竟然是你男朋友,我就說咱們這裡運氣怎麼這麼好呢,原來還是承了你的情面。”
我趕緊擺擺手:“不是的院長,我跟他已經分手很久了,現在我們兩沒關係了。您別誤會了。”
周霖山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她跟我鬧脾氣呢最近,我之前做錯事惹她生氣了,正想辦法彌補呢。”
凌院長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看着我們,對周霖山說:“小寒是個好姑娘,您可得多想想辦法,讓她能回心轉意了。”
“我一定盡力。”
我被他弄得一頭黑線,又想起楊奶奶的事情,問院長道:“那位住在三區的楊奶奶是什麼情況,她今天看到周先生一直叫小樂,以爲他自己的外孫了。”
“你說三區的楊老太,是不是頭髮上裹着藍布的那個,走路有些跛腳。”
“對,就是她。”
“那個老太太挺可憐的,她兒子和兒媳婦兒都是毒販子,十幾年前在雲南一帶販毒的時候被公安搗毀就抓了,因爲量太大罪行嚴重,之後不多久就槍斃了。那對夫妻留下一個兒子,大名我不太清楚,小名就是叫小樂,原本一直都是老太太撫養長大的,誰知道那孩子命薄,初三的時候下晚自習回家被一輛卡車給撞死了,那司機是酒駕,醉得厲害了還敢開車,一條孩子的命就給他弄沒了。”
我聽完了心裡一陣酸澀,想到老人家剛纔看到周霖山的樣子,忽然眼淚就忍不住出來了。真是可憐,祖孫兩個相依爲命那麼多年了,偏偏還遇到這樣的事情,現在她一個人住在這裡,孤苦伶仃的,身邊也沒有家人,兒子媳婦兒還揹負罵名,她一定心裡很苦。
周霖山看到我的樣子,從桌上抽了一張紙巾遞給我,我低聲說了一句謝謝,趕忙把眼淚給擦了。凌院長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一向是好心腸的,有時間多陪陪她,跟她說說話。楊老太年紀大了,身體這兩年也不太好了,還有糖尿病和高血壓,時常跟我念叨說,自己命不長了,要去地府裡見兒子了。”
從養老院裡出來,我的心情很是低沉,周霖山突然開口問我:“你在這裡好久了,是不是經常看到這些老年人生病甚至去世的?”
“上個月,也是個婆婆,她人很樂觀的,明明一把年紀了還會唱戲和跳秧歌,精神一直很好的,可是說倒就倒下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人總能預知死亡,她臨死前特意起來梳了頭,自己換了一件乾淨衣服穿上才睡下,那晚就在夢裡去了。”我對他說:“她年輕的時候聽說還是文藝團的一朵金花,人漂亮,嫁的也好,可是後來家世敗落,丈夫死得很早,她自己也成了孤寡老人。我時常想,人這一輩子實在是太過難料,正年輕風光無限的時候,怎麼能夠預料到老來的淒涼?我真怕自己有一天老了也會像他們一樣,孤孤單單一個人到老死。”
我這話是真的有感而發,絕對不是說給周霖山聽的,以至於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有些尷尬地摸了摸嘴脣:“時間不早了,我要去店裡看看生意忙不忙,你也趕緊走吧。”
他忽然拉住我說:“湯寒,我現在還不老,可是我經常會覺得自己挺孤單的。尤其是當我一個人在公寓裡待着,夜裡起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就會想到你,想你陪着我那些開心的日子,那些日子真叫人懷念。”
我把他的手給拿開:“您別這樣,周總經理,您別跟我煽情,我是個心軟的人,您就是捏着我這一點了,三番五次地輕易讓我選擇原諒,可是事後您把事情做得狠起來的時候,也不見得念及過舊情,我只知道在我滿身心的以爲自己碰着幸福的時候,是您把我往地獄裡推的。教訓太深了,我忘不了,不敢忘,也不能忘。”
他好像很輕地笑了一下,但是太快了,我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他就又是尋常的表情了。
“走吧,我送你一程,你不是要去咖啡廳嗎?”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過去。”我推開了他,快步離開這裡。我走的很急,高跟鞋踩到了地上的小石子好像崴到腳了,疼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可是我沒停下來,一直往公交站那邊走,我不敢停,我怕自己一停下來,就忍不住回頭了。
第二天是週日,我小姨自己做了可樂雞,讓我回去嚐嚐鮮。吃完飯我和沈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調頻道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則新聞,說是隨着老齡化人口不斷加快,公衆越來越多地關注到養老問題,政府也倡議有能力的地產公司能更多的關注養老地產事業的形勢,並且決定把圃川北的一塊地用來進行拍賣,用來鼓勵養老業的發展。
我感慨道:“現在果然是越來越關注民生了。連房地產都能跟養老聯繫上了。”
沈延卻是不以爲意地笑我:“也就是你這樣的門外漢才認爲這是什麼好事,要我看啊,這塊地肯定變成開發商瘋搶的肥肉,誰不想從中狠撈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