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許毅華一起從房間裡出來,周家堯在酒店的大廳裡坐着,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沉重。當許毅華走近了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拳頭攥地緊緊的,忽然把許毅華的衣領提着低聲對他吼道:“畜生,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
許毅華貼着他的耳朵說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楚,但是之後他就緩緩的鬆開了手,很是爲難地看着我。我把臉別過去不看他,聲音不大不小地說了一句:“我想回去了。”
司機在前面開車,周家堯和我一起坐在後面,他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我反而先開口:“我會如您所願嫁給許毅華的,派瑞的事情您就不用再擔心了。先提前預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嬌嬌,別這樣跟爸爸講話,我真的沒有想到那個人渣會對你……”
“夠了。”我突然打斷他:“不要再提那件事情了,我不想再聽到關於那件事情的任何話。求您不要再刺激我了。”
“如果你不願意嫁給他,那就不要嫁了。昨天的事情你把它給忘了吧,只要沒有人說出去就不會被更多的人知道,那麼……”
“您覺得可能嗎?”我的眼裡泛着淚光,有些諷刺地看着他:“您讓我繼續待在這個家裡,怎麼面對周霖山?外人不知道也就罷了,您還不知道我不久之前發生了什麼嗎?我現在恨不得死了纔好!我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周家堯竟然也紅了眼睛:“嬌,你這樣讓爸爸怎麼辦,你讓爸爸怎麼辦?”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道貌岸然的人呢?我看着他的臉,莫名地竟然笑了起來:“爸,我要嫁人了,以後不會在您和媽身邊孝敬了,你們一定要保重身體,健康平安,長命百歲。”
……
等回到家裡,我默不作聲地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周媽叫我:“嬌,昨天晚上去哪裡了?又去同學家裡住了嗎?怎麼一夜沒有回來住?”
我沒有跟她講話,越過她走了過去。她被周家堯給拉住了。我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裡,看着這個從小住到大的房子,看着屋子裡的牆上掛的一張全家福的照片,我和周霖山小時候穿着唐裝分別站在父母的前面,笑容甜甜,我忽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痛苦且壓抑地哀嚎了一聲,因爲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所以伸出手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牙齒用力地咬着手背上的肉。
模糊一片的淚光裡,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其實那時候我已經不太記得他們的樣子,只是憑藉着影像裡的記憶來拼湊出一個剪影。我在心裡反覆地問他們,爲什麼當初沒有把我一起帶離這個世界,而是讓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下來,讓我留在周家,成爲了周家堯交換利益的一枚棋子,爲什麼?爲什麼!
周媽大概是聽他說了我要嫁人,但周家堯應該不敢說他和許毅華一起算計我的事情,她來敲我的房門,我打開門紅着眼睛看着她,她抱着我哭了出來:“嬌,你爸說你要嫁給許毅華,你真的想好了嗎?你不是不肯的嗎?怎麼突然又改變主意了呢?”
我任由她抱着,眼淚流乾了,此時反而感覺不到悲傷了,只有一種空闊的絕望在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裡蔓延開來,我慢慢地把她的手拿開,看着她面無表情地說:“就當我是在報恩吧,你們撫養了我那麼多年,我總要爲這個家做點什麼,拿我換回派瑞,這是多麼划算的一筆交易。”
“你不要這樣說。”
“媽,我還要收拾東西,不久就要跟着許毅華去新加坡了,目前還什麼都沒有準備好,有什麼話能等我忙完了再說嗎?”
我不等她迴應,就把門給關上了。
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跟家裡人幾乎沒有交流。周霖山打電話給我,我也不肯接。他發了很多的短信給我:嬌,怎麼一直不接電話?見短信回覆。
嬌,感冒好了嗎?你怎麼不接電話?爸媽說你在家裡的。
謝天嬌,你到底怎麼了?莫非是手機壞了不成?
我把他的短信一條條地都給刪了。
許毅華開始爲我準備去新加坡的手續,我們在中國領了結婚證,雖然他是我名義上的丈夫,且是新加坡的公民,但是我不能申請綠卡,只能以longtermvisit(長期探訪簽證)的名義過去,這怎麼聽着都像是一個地道的異鄉人。
但是留在這裡難道我就能感覺到歸屬感嗎?不,哪裡都不是我的家,我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外人罷了。
周霖山比賽還沒有結束,所以還沒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和許毅華是法律上的夫妻了,他的父母還把一切都瞞着,大概是怕這件事情影響了兒子的重要比賽,影響了兒子的前途。
那一刻我竟然很嫉妒周霖山。
到底是親生骨肉就能受到不一樣的優待。他們把他當成寶貝一樣寵着,放任他做任何的事情,哪怕知道我們兩人的感情不尋常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也都把所有的責任歸咎於我這個外人。這不公平,真是不公平。
等到周霖山推着行李箱回家的時候,我在房裡就能聽到他一邊上樓一邊怒氣衝衝地叫我的名字:“謝天嬌,你什麼意思?爲什麼不聯繫我?”
周霖山永遠那麼蠻橫不講理,我只能遷就他,可是我此刻疲憊了,已經沒有精力再去遷就和順從,所以我猛地把門打開,冷冷地看着他說:“你不要跟我這樣說話。”
他皺眉頭看我:“你神經病啊?鬼附身了?”
“我結婚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我已經和許毅華在民政局辦過手續了,許毅華你可能不很熟悉,讓你爸跟你解釋是誰吧,我就不多說了。”
“你說什麼?”他握住我的手腕,手指甲幾乎掐進了我的肉裡,我用力地甩開了他:“放開我。”
他指着我,聲音發抖:“你跟我再說一遍試試,你他媽跟我再說一遍!”
“你沒有聽錯,我結婚了。周霖山,我結婚了,我跟另一個男人結婚了,我要嫁到新加坡了,以後我們應該不會見面了。”
他伸手拉住我的衣領,幾乎要把我給懸空提了起來,我覺得差點窒息,喘不過氣了,還是周媽衝上來突然打了他一巴掌:“你瘋了嗎?放下嬌嬌,你在幹嗎?”
他看着他媽:“她是不是在騙我,她說自己結婚了,媽,你說謝天嬌這個人搞不搞笑?”
“嬌嬌沒有騙你,她真的已經跟許毅華領過證了,現在就等簽證下來了,你接受這個事實吧。”
周霖山那天就像是發了瘋一般地把家裡的東西都給砸了,我冷眼在房門口看着他的動作,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碎了滿地的瓷器一樣,再無修復的可能了。這樣也好,我和他,我們不再有後續的緣分,不如留下怨恨,至少他不會忘了我,永遠都不會。
隨着離開的時間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感覺到這個家裡的氣氛越發地沉重。
這個時候我忽然滋生出一個念頭來,那就是不只是周霖山,我要他們誰都不能忘了我,因爲不忘記,才能永遠記得周家曾經的恥辱,拿一個女兒來換得的財富,即使日後得到再多,都有一個不能抹殺的陰影。
於是我給自己換了名字,改姓周。取名周沫。因爲我的幸福就如同一樣,一觸即破。
我對周霖山的爸媽說:“我自幼在家裡長大,如今要遠嫁他鄉,開始重新地生活。你們在我心裡一直都是親生父母一般,到了新加坡我肯定不會忘了你們的,所以我想以後姓周,永遠感念父母的恩德,一生銘記。爸媽,你們也不要忘了我這個女兒。我會想你們的。”
這對老夫妻在我面前變得沉默愧怍,我竟然有些隱隱快意。
簽證還沒有下來之前,我已經搬出去住在了許毅華的房子裡。他提前回新加坡打理生意,我獨自地等待着離開的那一天。
那一天總會來。
我要從a市先飛香港,作爲中轉稍作停留,再轉機飛到新加坡市。周家堯夫婦去機場送我,我並沒有再看到周霖山,我跟他們道別的時候,表現的情緒很複雜。就好像明明很難過很痛苦,卻強行地讓自己顯得很無所謂,很幸福一樣。這樣的神情讓他們更加地內疚,周媽一直在掉眼淚,我沒心沒肺地笑了笑,衝他們擺擺手進了安檢。
一轉身,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我的臉上。從此以後,謝天嬌就已經死了。
活着的是周沫。
我和許毅華沒有舉行婚禮,他從前結過一次婚,不過兩年多前已經離婚了,我從某些地方聽說了他有家暴的歷史,所以前任妻子沒有忍受得住,提出了離婚。他們還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兒,都是十八歲,幾乎跟我同齡。
許家沒有人喜歡我。他們都知道我是因爲錢才嫁過來的。
我所說的不喜歡我的人,包括許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