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以吾之命 敕爾稱神
澄心禪院遺址,那株高大的柏樹上幽光一閃,一個身影從樹中走了出來。
這棵柏樹中的靈性方纔吸收了帝流漿,總算擺脫了本體的束縛,能以靈體顯化而出。
若要強以修行人的道行層次劃分,這精靈大約等同於道家陰神境界。
只是這古木吸收了近千年的天精地華,內中靈性受乙木精氣反覆淬鍊,其陰神凝練程度要比初入此境的道士強大的多。
但是元魂凝練的程度並不等於神通法力,比如現在這精靈和張牧之都是陰神境界,但小道士擡手一雷便可將他連本體帶陰神都衝殺成渣。
看其裝扮像一位中年書生,面容清瘦,眉目有神,頭髮鬍鬚皆是花白,身形挺拔,頭戴木冠,腳下踩着木屐,身上青衫衣袖寬大,頗有些魏晉之風。
“自通明先生離去已近千年矣!”
這從樹中誕生的精靈擡手撫摸了下柏樹蒼老的樹幹,面上顯出唏噓的表情。
“我受道門先賢遺澤而存留至今,日後亦要歸入道門之中,前幾日那和尚還說我是佛門僧人手植,真是可笑!”
“吾乃千年柏樹成精,又受道家氣數庇佑,不若自號蒼玄子!”
澄心禪院建於當年陶景弘讀書堂舊址,這棵柏樹便是陶弘景在此讀書煉丹時親手種植。
陶弘景字通明,是南朝高道,精通符圖經訣,尤善丹藥,爲茅山宗開派祖師。
但凡松柏古木皆能長生,不似鳥獸魚蟲有壽元之憂。
然有得有失爲天道至理,古木若想求道,卻比其他生靈困難得多。
首先便是開啓靈智不易,再就是有諸般劫數臨頭。
一是有用之劫,又稱刀斧劫,木大成材便是有用,多會被人砍伐,建造宮殿、屋舍,打造桌椅家居。
二是雷火劫,樹木生於山野,野火燒之,雷霆擊之,須臾便成焦炭,再無一絲生機。
再就是扒皮劫、蟲蟻劫、巽風劫、地動劫等等無窮劫數,一個劫數未過,就成了山中朽木。
這柏樹受了當年通明先生煉丹時的藥氣,又經過了數百年風雨才漸漸生出懵懵懂懂的靈性來。
後來通明先生羽化飛昇,柏樹無形之中便有道家存留氣數庇護,才仗之避過了劫數,得以存留至今。
老君觀上任主持謝道玄來此設靈符封印陰陽裂隙,柏樹以自家枝葉爲靈符遮風擋雨。
正因有了這柏樹相助,謝道玄坐化後那些靈符才得以保全,直到後來張牧之來到此地加固封印。
如此便有功德加身,故而張牧之才曾做出許諾,讓這樹中精靈能脫體時便到老君觀尋他。
“待我再煉化一些本體內的乙木精氣便能鞏固魂體,然後就去拜訪下那位道士。”
蒼玄子在澄心禪院中游蕩片刻,看了看浮屠塔林,又遙望一下老君觀的方向,隨後就將身形隱入柏樹之中。
月光下,魔蠍收回了自家內丹,然後幽光一閃,變成一個身着黑衣的美貌少女。
玉羅剎站在山崖上,擡頭看了看頭頂圓月,開口道:“別玩了!該回去了!”
山崖下亂跑亂跳的黃白二獸連忙停下動作,變成兩個小童規規矩矩地站好。
樹上盤繞的大青蛇也爬了下來,幻化成一個青衣童子。
稍遠處衆黃巾力士也一起聚攏過來,排好陣勢將三個童子護在中央。
玉羅剎從崖頂一躍而下,黑衣飄蕩好似一隻大鳥,飛到衆人頭頂時衣袖一甩,掀起一股大風。
衆黃巾力士亦同時催動法力鼓風聚氣,原地現出一朵烏雲,緩緩升上半空,隨後加速朝老君觀的方向飛去。
“此次煉化了許多帝流漿,積蓄了不少法力,待修行了五雷法便可將這些法力轉化爲雷霆之力了!”
趙拙言自大青石上起身,只感覺神思清爽,背好木劍欲要回轉道觀,突然聽到半空風聲呼嘯,連忙擡頭一看:
“好詭異的一團雲氣,難道是大妖過境?不對!怎地往道觀的方向去了?”
趙拙言心中驚詫,連忙大步朝老君觀方向而來,身形似猿猴,一步跨出便有丈餘遠,過山川丘壑如履平地。
一炷香時間過後,趙拙言來到老君觀,微微喘息幾口氣後推開觀門。
並沒有什麼妖精魔頭出沒的痕跡。
道觀裡一片安靜,月光下的小院裡空無一人,唯有高大的公孫樹在微風中輕輕搖動枝葉。
門口靈官殿裡三點香火如豆,正殿則是燈火通明。
“小天師在拜老君?”
“也是!小天師神通法力都遠勝於我,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趙拙言心中安定,緩步來到正殿外,輕聲叫到:“小天師?”
“趙師弟,進來吧!”
張牧之坐在香案下,隨手拿了一個蒲團放在自己前面:“日後稱呼我爲師兄便是,且坐下說話。”
趙拙言躬身行禮後在蒲團上落座:“師兄氣息蓬勃,可見今夜法力大進了!”
張牧之笑道:“也是離去在即,唯恐法力不夠給師門抹黑,才行貪功冒進之舉,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
“我看師弟倒是將根基捶打的愈發穩固了,可以着手爲修煉雷法做準備了。”
趙拙言點頭:“師弟我正欲向師兄辭行,明日往山川深處去採集地氣,以備煉取五行陰煞。”
張牧之卻也搖頭道:“先不必着急,明日且隨我往橫望山中走一遭!”
“山中有一處陰陽裂隙,當年謝師叔曾在那裡以靈符鎮魔,你繼承師叔衣鉢,不可不去看過。”
趙拙言聞聽此言,連忙點頭:“師兄說得有理!”
張牧之笑道:“那裡曾是陶弘景真人讀書煉丹之地,後來荒廢了,被佛門佔去建了澄心禪院。”
“元末動亂時,澄心禪院法統滅絕,那裡陰陽裂隙無人鎮守,時有妖魔衝出爲禍。”
“後來謝師叔來此,見百姓屢遭妖魔戕害,這才化緣建了這老君觀,行鎮魔佑民之事。”
趙拙言恍然大悟:“原來有這一層緣法在,弟子日後練法有成,當替師父、師兄繼續鎮守此地。”
張牧之又接着講述:“謝師叔一直想在澄心禪院遺址上建一座雷祖廟,用來鎮守陰陽裂隙,然而時機不至,直到師叔仙去亦沒有眉目。”
“直到前些時日,圓覺寺的和尚受邪佛蠱惑,我召請王靈官助他們祛除邪祟,使其迴歸正法。”
“那些和尚爲表謝意,願意出資替我道門建立雷祖廟,待我往南京之後,你可持我手書去圓覺寺接洽此事。”
趙拙言點頭答應後,又玩笑道:“師兄已經將最難得籌措金銀之事做完了,師弟是討了大便宜!”
張牧之搖頭:“籌措金銀只是鬥法,然後鬥嘴,這建廟之事卻是牽扯甚廣,師弟日後有的辛苦呢。”
趙拙言拱手:“既是師父遺願,又得師兄幫襯,怎敢言辛苦!”
張牧之還想再囑咐幾句,但想到張天師信上說這趙拙言擅長實務,於是也就釋然了。
倒是趙拙言心中猶豫片刻,忍不住開口道:“師兄,方纔我在山中見一朵妖雲朝道觀而來,頗有幾分威勢……”
張牧之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開口解釋:“我前些時日蹭往陰間行走,度化了些地獄妖魔充作隨侍和門人,明日你便能見到了。”
趙拙言點頭後不再細問,隨後兩人又閒談幾句,趙拙言便起身退至殿外。
張牧之則閉目打熬法力,細細參悟祖遺都功印的妙用,以備明日封神。
次日清晨,趙拙言打開房門走出來,看到正殿外站着一個黑衣少女和三個童子。
“這便是師兄所說的門人了……”趙拙言心中暗道,隨即仔細打量了幾眼。
三個童子皆是粉雕玉琢的模樣,身上都透着一股山野之中的靈氣,明顯是精怪所化。
站在最前的那名黑衣女子則氣息凝練,好似一把出竅的利劍,只看一眼便覺得有一種鋒銳之意迎面撲來。
“好厲害!我萬不是這女子的對手,也不知師兄是如何將他降服的……”
趙拙言思索:“我和師兄同輩,應該站在幾人前面……”隨後便強忍着不適來到玉羅剎之前躬身而立。
張牧之揹着三五斬邪劍走出正殿,和煦笑道:“衆人都到齊了,那我們便去橫望山中吧!”說完後便從袖中放出青蓮寶座。
蓮臺懸在距離地面幾尺高的空中,發出一朵清亮如水的光雲,將趙拙言、玉羅剎和三個小童都罩住,隨後張牧之飛身而起坐在蓮臺上。
趙拙言只覺腳下一空,接着便有一股力量將自己托起來往高空飛去,心中鎮定後往周圍一看,正見朵朵浮雲在身前飄過。
正前方,張牧之坐在蓮臺上,衣袖飄飄宛若仙人。
一旁玉羅剎面色平靜,似乎對此情形早已習以爲常了,倒是三個小童臉上都現出興奮之感。
這蓮臺飛行是真正的在高空飛馳,不似玉羅剎攜帶衆人時那樣離地十來丈高御風而行。
“這蓮臺定然是了不得的至寶,我在天師府也沒聽說過……”
僅過了幾個呼吸,一道青光自雲端垂落下來,張牧之攜帶衆人來到了禪心禪院遺址。
山門倒塌,石碑殘破,缺胳膊少腿的護法金剛石像上長滿青苔。
什麼寶殿、香堂都成了斷壁殘垣,地上石磚縫隙裡滿是荒草。
再往裡走是密集的浮屠塔,高低起伏各種材質皆有。
過了浮屠塔林便是青石鋪就的廣場,廣場邊緣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柏樹,樹下便是封魔井。
張牧之收了蓮臺朝前一指:“那古井內就是陰陽裂隙,謝師叔佈置的靈符已經被妖僧破去了。”
“所幸我在陰間也有佈置,才使地獄妖魔不能衝出爲禍。”
趙拙言連忙讚歎:“可見師兄算無遺策!”
張牧之點了點頭,又朝周圍指了指:“這禪院遺址甚是寬廣,伱建雷祖廟時可將規格定的盛大些,反正是圓覺寺的和尚出錢。”
“至於官府備案這方面,想必憑藉天師府的名頭應該不難解決。”
趙拙言知曉張牧之不是講究奢華的性子,一時沒明白內中深意。
張牧之開口解釋:“旱災將至,縱使我到了南京能施法求來雨水,估計也只能解燃眉之急,不至使田中顆粒無收罷了。”
“你建廟時就在附近招募工匠、力夫,將工錢給的足一些,工期定的長一些,也能讓做工的百姓得些銀錢度日。”
“另外我那裡也有些金銀,你可聯繫韓員外幫着採購些糧食,就在這工地上搭建粥棚,只要來做工的都管飯吃!”
趙拙言恍然,忍不住躬身行禮:“師兄慈悲。”
張牧之又囑咐:“以工代賑總比直接送米送錢強得多,這些田間百姓也有骨氣,除非活不下去了,不然誰願意像乞兒似的接受施捨呢?”
趙拙言點頭,覺得張牧之說的十分有理,玉羅剎聞言也面現思索之色,似乎有所領悟。
“待雷祖廟建成後,我當來此召請雷部衆生降下分神,日後你便在這裡招收弟子,正好將此處當做道場。”
“老君觀畢竟狹小些,個人潛修尚可,但卻難以將謝師叔的道統發揚光大。”
趙拙言連忙鄭重道謝。
張牧之又指着那棵古柏樹對趙拙言道:“這柏樹應該是當年陶弘景真人所植,內中早已生出了靈性。”
“之前謝師叔以靈符鎮壓陰陽裂隙,多虧這柏樹庇護才使靈符免於風雨摧殘。”
“我今日來此便是要將這樹中精靈冊封爲神,一是爲了酬謝他的恩情,二是爲你尋一個助力。”
趙拙言點了點頭:“這古樹生長了近千年,內中靈力想必十分龐大,只是靈體微弱不能調用。”
“若他受師兄所封成爲神明之體,便可調動本體中的靈氣爲己用,做個廟中護法綽綽有餘了。”
張牧之笑道:“正是如此!”隨後一揮衣袖,一道青光飛出,落地化爲香案、黃紙、香燭、神牌等物,
一同出現的還有四五十個黃巾力士,個個膀大腰圓,氣勢雄渾,一望便知是悍勇之輩。
“稍後封神勢必會有山中精怪前來搶奪神位,爾等用心護衛道場,不可出現紕漏。”
玉羅剎和衆黃巾力士都齊聲應命,張牧之上前準備法壇,書寫神牌,點燃香燭,描繪靈符。
黃白兒童子一持拂塵,一持水盂,站在法壇左右待命。
張牧之先在水盂中淨手,立起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的神位,點燃香燭誠心供奉。
而後靜心正念,口誦后土娘娘寶誥:
“至心皈命禮:九華玉闕,七寶皇房。承天稟命之期,主執陰陽之柄。道推尊而含弘廣大,德數蓄於柔順利貞。
效法昊天,根本育坤元之美。流形品物,生成施母道之仁。嶽瀆是依,山川成仗。大悲大願,大聖大慈。承天效法,后土皇地只。”
后土娘娘爲六御之一的大神,掌陰陽,育萬物,統領山嶽土地變化及諸山神、地只等一切地神,並節制劫運之事。
此次張牧之想要將這柏樹精靈冊封爲橫望山山神,故而需拜后土娘娘。
嫋嫋青煙垂直而上,張牧之運轉法眼,可見神牌上亮起黃色法光,這是后土娘娘迴應了祈請。
“只要后土娘娘有迴應,此事便成了一半!”
張牧之心中大定,隨後拿起早書寫好的表文開始唸誦:“天德巍峨,萬果均沾化育;神恩浩蕩,世民共賴維持。陰陽化生,乾坤承載,后土孕化山川而養衆生,茲有橫望山……
……,古柏常青,秉持道家餘澤,久歷風雨,得享天地垂青,故而靈智早生,又有理順地氣,護佑生靈之功,臣欲代天封其爲山神,特啓奏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伏請恩准!”
后土娘娘的神牌上法光更強生了幾分,隨即有一點如米粒大小的光點從神牌上飛出,懸在香案上空不動。
張牧之左手中光芒一閃,顯出祖遺都功印,隨後道一聲:“敕!”
都功印從掌中往那點黃光上落去,隨後二者交匯在一處,整個印信上都亮起一層黃濛濛的光華。
張牧之手持斬邪劍,踏罡步鬥之後以劍尖粘起一張靈符,遞到都功印下方,開口:“坤載山嶽,神而明之!”
符紙“嘭”一聲燃燒起來,隨後有一點金光在火光中顯現,形似一個模糊的符文,懸浮在印璽下方。
張牧之手中寶劍一轉,劍尖放在都功印上方的印紐上,運轉法力壓着印璽朝下方黃光落去。
“叮”一聲響,好似金玉相擊,閃爍着黃光的都功印和下方那一點金光合在一起。
整個印璽上頓時黃光大盛,光芒中隱約可見一座山川的虛像,瞧其走勢正是橫望山。
橫望山虛像上方出現一枚嬰兒手掌大小的符文,八角垂芒,燁燁生輝,正是橫望山山神的權柄。
這枚符文一成,在場的衆人都覺得腳下一震,隨後四面八方開始有黃色地氣彌散開來,就像山中起了大霧。
霧氣中又有虎豹嘶吼之聲,空中亦傳來猛禽長嘯和羽翼揮動的聲音。
橫望山本無神明坐鎮,如今山神權柄現世,這羣山中的猛獸、飛禽、精怪都來搶奪神位。
張牧之對外界動靜充耳不聞,開口大喝一聲:“柏樹之精,還不顯形!”
柏樹上青光一閃,蒼玄子顯形而出,跪在香案前拜道:“柏精蒼玄子前來受封!”
張牧之以斬邪劍朝前一點:“吾以第四十六代正一天師之名,敕封爾爲橫望山山神之職!去!”
那枚象徵着橫望山山神權柄的符文便朝蒼玄子額頭上落去。
只是這符文好似承載了整個橫望山的重量一般,在空中下落的十分緩慢。
蒼玄子感覺一股浩大的力道正壓在自己身上,令他那剛生成的魂體動憚不得!
“吼!”突然大風吹開黃色地氣,一隻巨大的猛虎現身出來,想要朝那枚符文上撲去。
高空又傳來一聲蒼鷹長嘯,兩隻巨大的鷹爪從上方垂落下來。
黃白兩個童兒被嚇得瑟瑟發抖,玉羅剎冷哼一聲縱身朝上方衝起。
守護在外圍的一名黃巾力士亦亮出大斧,朝撲來的猛虎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