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小天師,你不講規矩啊!
太湖水底,富麗堂皇的水府靈境之中。
一座陳設華美的偏殿裡,龍首人身的水平王頭戴平天冠,身披青色袞服,此刻正坐在上方主位上,手持一張帖子逐字逐句的看。
下方大殿兩側小案旁坐着三位華服金冠的少年和一個身披鎧甲的長髯武將。
“哎……怕是禍事要來了……”水平王合上書帖放在案上,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昭烈王、昭應王、光濟王這三兄弟覺得自家初來乍到,也就沒有開口說話。
倒是那個武將拱了拱手:“王上,那勞什子小天師在帖子上說了什麼?居然惹得王爺這般不快?”
水平王搖了搖頭:“帖子上只說要前來爲我祝壽,但我料他此行必有圖謀,故而心中煩悶。”
“臣雖一直在這太湖附近不怎麼外出,卻也聽過龍虎山天師府的威名。”
“按理說厲害的應該是老天師纔是,這什麼小天師一聽就是個娃娃,能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
水平王看了那武將一眼:“楠將軍有所不知,這個小天師如今倒是比龍虎山上閉關不出的老天師要難纏得多。”
“我去年往上界述職,隱約聽聞此人不僅修爲強橫,其背景也十分了得,連雷部諸多大神都視他爲友。”
“而且這小天師好似專挑我水中龍神下手,連錢塘君那等真龍都被他殺了,後來洞庭君去金華縣尋他報仇,同樣也落得個身死的下場。”
這楠將軍本是元末時落入水中的一根楠木成精,無論見識還是法力都很淺薄,聞聽這等兇人的消息後也有些慌:
“……這小天師隨意打殺正神……天庭怎不拿他問罪?”
“人家後臺夠硬,錢塘君早有劣跡死了白死,他在金華縣時是打着除魔救民的旗號,那柳毅前去報仇,可不就自尋死路了?”
楠將軍也說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道:“縱使他再兇惡也得講理不是?咱們太湖水府大小衆神可沒有做過惡事,他總不能上來就要打要殺吧?”
水平王無奈點頭:“楠將軍說的也有道理,這小天師來此,我們態度恭敬些,隨他想做什麼事兒我們都答應,好好把他哄走就是了……”
而九郎昭烈王、十郎昭應王、十一郎光濟王相互對視一眼:“這什麼小天師曾在金華縣降魔,該不會就是那殺害父親的兇手吧?”
原來這三個來自閩地的野神自入了中原之後,便循着冥冥之中的血脈感應尋到了金華縣石佛寺。
當初玉羅剎送還慧遠和尚屍骨時並未向衆僧細說張牧之的來歷,所以這三兄弟從僧人口中打聽到的消息也不太準確。
只知道慧遠老和尚修佛多年,爲了救助一位亦正亦邪正的神明同個年輕道士鬥法而死。
這兄弟三個在金華、杭州兩地轉悠了一年多也沒找到什麼厲害的年輕道士,後來又被從武當山回來的幹陽子老道揍了一頓。
兄弟三個無奈之下只能離了杭州往他處尋覓,恰逢天庭水府重開之時,這水平王從上界述職回來時被三兄弟瞧見了雲路。
三兄弟一合計,都覺得老以野神的身份四處遊蕩總不是辦法,還是得在中原混個合法神職立身,才能接着打聽仇家下落,
於是他們就來了太湖拜見水平王,顯露了些本事之後便被水平王聘爲客卿,同楠將軍一起處理水域諸事。
三個蛇精原本苦尋一兩年沒有結果,不料今日居然無意間聽到仇人的蹤跡。
九郎昭烈王心性沉穩些,抱拳對水平王道:“敢問王上這小天師是何等修爲?居然敢如此猖狂。”
水平王沉吟片刻:“應該是陰神大成還未證得陽神吧……不過道家之人不比我等精怪出身,他們修持正法,神通厲害得很。”
九郎昭烈王笑道:“王上其實不必過於懼怕此人,他背景厲害,難道王上這上界星君親子的身份能比他差了?”
“他能打殺錢塘君定然是事先設伏,或者有人相助,今夜他到水府祝壽還能帶着一羣幫手來不成?”
“我等三人雖然出身蠻荒之地,卻也修行了千來年,王上更是自秦漢時開靈,手持星君所贈重寶,就算比錢塘君那真龍也是隻強不弱。”
“我等君臣四個聯起手來,難道還能怕他一個連陽神也未證得的小道士?只要事先將他圍住,直接以法力碾壓而下,他縱使神通玄妙也是無用。”
水平王想想也是,不過還是開口道:“萬事還應以和爲貴……”
九郎昭烈王抱拳:“王上!屬下並不是非要和他爭鬥,只是想着王上在他面前不可太過謙卑,免得被他輕視了去。”
“他來祝壽我等好酒好菜招待就是了,王上如果心情好,他縱使提些要求也可答應他。”
“可是如果他是來刻意羞辱王上,那咱們也不用怕他,左不過是鬥上一場,咱們又非錢塘君那等害民之神,難道他還能從上界請雷神來打我們?”
水平王忍不住輕輕點頭:“九郎說得也有道理……”
這時十郎昭應王看火候差不多了,於是抱拳道:“王上同別的水神不同,您若被人欺辱了,那箕宿星主面上也不好看。”
水平王聞聽此言,頓時在上方坐直身體,嚴肅道:“十郎說的甚是,本王差點疏忽了,就算爲了我父親的顏面,本王也不能伏低做小,頂多和他平輩論交就是了。”
十一郎光濟王同樣抱拳:“今日我兄弟三人當和王上共進退,若那小天師敢對王上不敬,我等就和他鬥到底!”
水平王哈哈大笑:“好!若今夜能順利應付了那小天師,我下次再往天庭水府述職時,當爲你三人謀求幾個好點的神位!”
那木頭疙瘩成精的楠將軍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不是剛說好了要認慫嗎?怎麼突然又激動起來了?好似上趕着要跟那小天師爭鬥一樣……”
是夜,華麗的水府中張燈結綵,來自太湖水系各支脈的水神帶着禮物前來祝賀水平王的誕辰。
這些水神都乃水平王的屬神,有的身披官服,頭戴紗帽,有的穿着鎧甲威風凜凜。
大體觀之,就像是文武官員前來朝拜自家的主君。
水平王站在門口帶着九郎昭烈王、十郎昭應王、十一郎光濟王這三兄弟,外加一個親信楠將軍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等待某個貴客的來臨。
四五十位大小水神見水平王如此模樣,只好耐着性子在水平王依品階排好班次,站在水平王身後一起等待。
到了亥時,正當廣平王等得有些焦躁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一聲清亮的鐘聲。
而後道道金光從上空湖水上垂落下來,一直映照到水府靈境之中。
金光中又有一朵形如靈芝的紫色祥雲徐徐而下,來到靈境中後紫雲散開,一個氣度不凡的道人乘坐墨麒麟顯形而出。
那麒麟頭角崢嶸,周身鱗片猶如墨玉,一望便知是了不得的仙家瑞獸。
麒麟背上託着一朵青玉蓮臺,蓮臺上端坐一個紫袍金冠的道士。
但見此人面目清秀,眉心一道金痕隱現華彩,手中持着一柄金光如意,好一幅有道真仙的氣度。
而在麒麟一側有個眉眼如畫的清冷道姑隨侍,手執一柄銀絲拂塵,身後揹着寶劍。
看這道姑舉止間透出的謙恭之態,應該是那紫衣道人的門人。
麒麟之後跟着三個粉雕玉琢的道童,宛若三個仙童降臨凡塵。
張牧之這一行雖然只有五人,卻將派頭端的十足,讓人一見便覺得他們來頭不小。
“我聽說這小子和雷部衆神關係匪淺,那墨麒麟該不會是雷祖的……”
水平王心中一虛,不過總算記得事先商量好的“不卑不亢,平等相待”的策略,連忙拱手抱拳道:
“龍虎山小天師駕臨,真是讓我這水府蓬蓽生輝!本王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張牧之下了麒麟還禮:“貧道也是閒遊到此,聽聞今日是龍王誕辰,便想來討一杯酒喝,倒是叨擾龍王了。”
說着從袖中摸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錦盒:“因來的匆忙未曾備下壽禮,幸偶遇赤腳大仙臨凡,得賜火棗一枚,便拿來爲龍王賀壽!”
“赤腳大仙的火棗三界聞名,非高仙上聖不可得享,這位小天師送我如此厚禮,莫非不是來尋釁的?”
楠將軍上前躬身接過錦盒,水平王擡手請張牧之入府:“府中早已備好宴席,小天師快快請進。”
“我見許多龍神都以人身示人,這豬婆龍卻顯化個龍頭出來,看來是個要面子的主,唯恐別人聯想到他的真身……”
張牧之心中暗笑一句,而後才道:“我這幾個門人初次下山,唯恐失禮怠慢了龍王,不若讓他們在外面等候。”
永平王笑道:“豈有叫客人呆在府外之理,我讓他們在偏殿同衆水神一起用宴便可。”
“這些水中精怪法力都稀鬆平常,玉羅剎持斬邪劍足以應付了。”
張牧之擡眼看了下水平王身後衆從神,而後點頭笑道:“如此也好,只恐麻煩龍王。”
雙方又客氣幾句後便一同走入水府正殿之中,而楠將軍則領着玉羅剎等人和衆神一起往偏殿去了。
身後三個蛇精往玉羅剎背後的劍鞘看了一眼,心中俱都恨得咬牙切齒:
“好個妖道!殺了我父親也就罷了,還把他老人家的皮拿來給門人做劍鞘,此恨不死不休!”
水府正殿中十分遼闊,殿內十餘根柱子上盤繞了神龍浮雕,頭角麟甲生動,雙目有神好似活物,口中含着碗口大小的明珠,光芒照射的殿中通明。
殿中左右兩側設置了五六個席位,青玉爲案,香草爲席,殿堂偏遠處拜了屏風,屏風後有樂師正在彈奏。
水平王領着張牧之在左側最上首案几旁落座,而後小聲道:“還有鄱陽湖龍君未至,小天師且隨意用些點心酒水。”
張牧之點頭謝過,昭烈王、昭應王、光濟王這三兄弟在右側落座,片刻後楠將軍也進了大殿,坐在右側最下首。
“這三個蛇精應該就是慧遠老和尚的子嗣了,法力倒是同兩年前的猴子不相上下。”
“閩地遠離中土,百姓又赤誠信神,真是這些野神的樂土。”
“不過猴子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路,現在卻是將他們遠遠甩在後頭了。”
“也罷,看在慧遠老和尚的面上,這三個只要不做的太過火,我也懶得同他們計較。”
張牧之一邊隨手拿起案上乾果嚼吃,一邊隨意打量了對面三兄弟一眼,便把他們的底細看得清楚。
至於那個什麼楠將軍,更是不被他放在眼中了。
過了一會兒,有水卒進來稟告說鄱陽湖龍君到了,水平王朝張牧之道一聲“告罪”,而後就迎了出去。
正在此時,十郎昭應王站了起來,手持酒壺來到張牧之案前,雙膝跪下俯下身子叩拜。
張牧之不由一樂,笑問:“尊駕這是何意?”
十郎擡起頭滿臉真誠地道:“我們三兄弟是來自閩地的野神,一直仰慕中原這正道昌隆之地。”
“我曾聽聞天師府是替上界督查人間諸神的所在,我等野神今日得見小天師,便如漂泊棄子見了長輩一般,故而來此爲長輩斟酒。”
十郎說着提壺給張牧之倒了杯酒,而後雙手捧着低頭道:“酒中皆是晚輩拳拳孝心,長輩請飲用。”
九郎、十一郎都朝這邊望過來,面上看似不動聲色,藏在袖子中的手裡卻現了兵刃。
張牧之接過酒杯後又放在桌上:“慧遠和尚確實死在我手裡,你要爲他報仇也無可厚非,只是這毒酒之計確實拙劣了些。”
楠將軍一愣,剛欲開口大喊,旁邊坐着的十一郎光濟王擡起手一指,一道白光飛入楠將軍眉心。
這楠將軍面色一陣潮紅,而後伏在岸上沒了動靜,周身飄散出一股酒氣。
十郎見自家計謀敗露,目光中頓時顯出狠戾之意,猛然把右手一擡,一把泛着藍光的匕首朝張牧之喉嚨刺來。
兩人之間只有幾尺距離,鋒利的匕首轉瞬即至,縱使修爲再高也避不過去。
張牧之卻不驚慌,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朝前一探。
“叮”一聲金鐵響,匕首戳在那根瑩白如玉的手指肚上,居然再不能前進一分。
“這什麼道士?肉身居然如此強橫……”十郎心中念頭未落,就覺得對方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擡!
接着這個來自閩地的野神就如騰雲駕霧一樣,身不由己地往上飛起,而後在空中翻了個筋斗後往對面案几後落去。
待十郎回過神之後發現自己依舊坐在原來的位子上,連桌上的酒壺、酒杯也不知什麼時候被對方送了回來。
“慧遠和尚和我乃是大道之爭,我們之間並不涉及私人恩怨,他死時也對我沒有怨恨之心。”
“或許你們現在無法理解其中玄妙,不過而今我已成就陽神,伱們縱使手段齊出也無用處,還是安靜坐着吧。”
三個蛇精一起站起身來,剛欲一擁而上和張牧之生死相搏,卻聽殿外有大笑聲傳來。
原來是水平王領着鄱陽湖龍君一起進來了。
鄱陽湖龍君生的一張脣紅齒白,白麪圓臉兒,穿一身大紅錦袍,頭戴一頂懸着明珠的金冠,瞧起來像一位身形富態的貴公子,
“傳聞這鄱陽湖龍君是南海龍王的小兒子,觀其身上氣機,雖不如錢塘君強橫,卻也是真龍之屬……”
張牧之也站起身來和三個蛇精一起向鄱陽湖之神見禮。
“這楠將軍果然不中用,宴席還沒開始就喝醉了!”
水平王皺着眉嘀咕了一句,引着鄱陽湖龍君坐在左側張牧之下首的位子。
衆人一起落座,水平王便下令傳宴,然後又招來一羣河蚌、泥螺等水中精怪變化而成仕女隨着樂聲翩翩起舞。
一時之間,但見殿中觥籌交錯,歌舞昇平,其中飲宴歡愉自不必細表。
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張牧之放下酒杯後開口:“貧道實不善飲酒,爲賀龍君之壽強飲至此時,若再飲怕是要醉了。”
“醉也無妨,本王水府甚是寬廣,足以安置小天師歇息。”水平王笑道。
張牧之擺擺手:“貧道此來一是爲龍王賀壽,二是有事要求龍王答應,正好鄱陽湖龍君也在,正可一同商議此事。”
水平王心中咯噔一聲,強自笑道:“小天師有事但講無妨,只要本王能做到的,自然無有不允之理。”
“貧道有一門人乃是一條蛟龍,貧道欲要令他證得真龍,不知水平王有何良策?”
水平王鬆了口氣:“成就真龍需得以蛟龍之身吞食衆水之精,小天師既然以火棗相贈, 我便將太湖水精勻出一些給小天師的高徒。”
鄱陽湖龍君也點了點頭:“道長過幾日可到我鄱陽湖做客,我也可分出些水精贈予令徒。”
張牧之大喜,隨後又忍不住搖頭輕嘆一聲:“兩位龍神真是慷慨,貧道這裡還有一件小事懸而未決,心中正煩悶的厲害……”
“大事只是要了一點水精,小事想必更加容易了,這小天師並不像傳言的那般可惡……”
水平王也是喝高了,大包大攬地道:“小天師無需煩惱,我和鄱陽湖龍君在此,定能爲小天師解憂!”
“貧道曾讀史書,見我華夏之民數千年來一直飽受旱澇之災,歷朝歷代因災害喪生者幾乎不可計數。”
“貧道苦苦思索後纔想明白,這是因爲下界大小水神衆多,天庭水府遠在上界難以調度的緣故。”
“故而貧道欲行天師府督查諸神之權,令自家門人成就真龍後統攝天下大小水神,兩位龍神若方便的話,現在就可將自家神權分割出來一塊交給貧道了。”
水平王和鄱陽湖龍君面上笑意一收,一時之間,大殿中變得落針可聞。
“小天師,您此舉是想讓一條小小蛟龍做我等的上司,這有點不講規矩了啊……”水平王忍不住森聲開口。
昭烈王、昭應王、光濟王三兄弟也從席位上站了起來,和鄱陽湖龍君一起將張牧之圍在中間。
一條豬婆龍,一條真龍,再加上千年蛇妖,便是此刻張牧之的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