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上。
黑衣在漫天大雪中獵獵作響。
長髮在呼嘯寒風中飄蕩搖曳。
冷冽、陰柔的氣機與天地間的寒意渾然一體。
同樣的英姿颯爽。
同樣的殺伐狠厲。
同樣的巾幗不讓鬚眉。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
彈指一揮幾十年。
那年的風采,還猶在眼前。
那年的悸動,還仍在心田。
朱顏已不在。
換了人間。
陸晨龍闊步向前,與海東青並肩而立。
俯瞰茫茫天地。
一番好景。
心似悲涼。
“每一個男人年少的時候都有一個英雄夢,有的人醒得早,有的人醒得晚,不管早晚,都會爲這個夢付出相應的代價”。
“你後悔了”?
陸晨龍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對不起有些人”。
“追求夢想本不是錯,錯就錯在讓妻子兒女替他買單。或者,他壓根兒就不該結婚生子”。
“他是個英雄”。
“呵”,海東青的冷笑聲中帶着明顯的諷刺味道。“英雄?好一個英雄”!“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他這個英雄所賜”。
“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好”。
“好”?“我好與不好只有我纔有資格下定論,你們都沒有,包括他”。
陸晨龍平靜的望着白茫茫的深谷,喃喃道:“他會爲你感到驕傲”。
“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你知道我第一次殺人有多害怕嗎”?“你知道我這雙手殺過多少人嗎”?
海東青充滿憤恨的語氣讓陸晨龍的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剛纔陸山民失望的眼神。
“也許你說得對,天下的父母都有自以爲是的毛病”。
陸晨龍心裡莫名的憂傷。他從海東青身上看到了陸山民對自己的態度。既痛恨又嚮往,既不想提及又迫不及待的想了解,既不想見面又滿世界的尋找,這是一種很矛盾、很糾結,很痛苦的情緒。
“當年我在江州起家,在打垮薛家之後,江州的市場已經滿足不了我的野心,我一路北上、勢如破竹,在東海遇到了你父親。”
“海中天,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海一樣的胸懷,天一般的壯闊”。
“很多人認爲我和你父親是不打不相識。實際上真正的英雄相惜,並不是尋常人所想象的那麼跌宕起伏。我們只是喝了一頓酒而已”。
“十八瓶茅臺下肚,我倆相擁哈哈大笑,雙雙醉倒在桌子底下”。
“從此,生死兄弟皆在心間,不需山盟海誓,也沒必要喝血拜把子”。
陸晨龍的語氣充滿了豪氣,彷彿回到了年輕時代與摯友把酒言歡。
海東青腦海中想象着那個畫面,她瞭解自己的父親,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豪邁人物,能夠想象出他和陸晨龍相擁大笑的壯闊場景。從小大到,哪怕是現在,她仍然是有意無意間將父親作爲衡量評判男人的標準。
她怨他,也愛他。
因愛而怨,因怨而更愛。相互交織、難以分割。
“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海東青轉頭看着陸晨龍,滿臉滄桑、雙鬢白霜,眉宇之間雖有豪氣,但豪氣之中蒙着一層揮之不去的悲涼,這個一直活在傳說中的男人,與想象中並不完全一樣。
“是我害了他,也害了你們海家”。
陸晨龍沒有理會海東青身上流露出的陰冷殺意,繼續說道:“當年我心灰意冷,隱居南山,從此不問世事”。
“他爲了你,拋家棄子奔赴天京調查你的死因,好一句不問世事”。
“他每一次來我都知道”。
“但你卻眼睜睜看着他陷入死地”。海東青雙拳緊握,殺意澎湃。
“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沒想到還是害死了他”。
海東青竭力剋制動手的衝動,銀牙緊咬,指甲嵌入掌心,一滴鮮血掉落雪中。
山巔寒風凌冽刺骨,漫天雪花癲狂的飛舞,“你最好給我一個理由”!
陸晨龍彷彿完全沒有留意到海東青身上澎湃的殺意一樣,臉上蒼茫悲傷。
“我知道他繼續調查下去,會越來越危險。我也想過現身制止他”。
“但是你沒有”!!
“如果我現身見他,以你對他的瞭解,他會怎麼做”?
半晌之後,澎湃的殺意漸漸散去。海東青瞭解自己的父親,哪怕陸晨龍放棄復仇,他也不會。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爲他的好兄弟強出頭,獨自去挑戰四大家族和影子。
一滴淚珠不小心從墨鏡下流了出來。她應該恨這樣的父親,他是一個對家庭不負責任的男人,但不知道爲什麼,卻恨不起來。唯有心痛縈繞心間。
陸晨龍轉過頭去,心裡微微發疼。
“我以爲他調查不出結果自然會放棄,但是,我錯了。我低估了他那股死不回頭的韌勁。”
“十四年,十四次,從我出事當年開始,他先後十四次到天京”。
“他的韌勁無窮無盡,但卻耗盡了他們的耐心”。
“那一年,你應該剛滿十七歲吧”。
“呵呵”!海東青發出諷刺至極的冷笑聲,“他爲了給你復仇付出了自己和妻子的生命,而你,卻爲了自己兒子的安危投靠了仇人”。
“這就是人人傳頌的英雄”!海東青極盡嘲諷。
陸晨龍神色淡然,“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陸晨龍,那個做着英雄夢的陸晨龍早已經死了”。
海東青轉過身,緩步朝山下走去,“下一次,你再敢阻止我復仇,我第一個殺你”。
陸晨龍轉身看着海東青的後背,語重心長的說道:
“下一次,不要再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剛纔你那一招是我見過最精妙的內家拳法,但是,如果你面對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金剛極境之人,你已經死了”。
········
·······
山道上,一輛黑色的轎車風馳電掣而下,衝過哨卡,駛入了大馬路。
季鐵軍望着離去的轎車,眉頭微皺。
“爲什麼不攔下他們”?一旁的馬鞍山問道。
“速度太快,思維沒跟上。我正在思考要不要攔下他們的時候,車子已經開走了”。
馬鞍山的一雙鷹眼疑惑的盯着季鐵軍,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季鐵軍長嘆一聲,“走吧,該上山了,這個爛攤子夠我們喝一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