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子建扶着一棵雪松喘着粗氣,這位俊逸超羣的男子此刻顯得格外狼狽。
頭髮雜亂,白衣染血,大腿、手臂、肩膀,三個紅彤彤的血洞格外瘮人。
整個人,除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有神之外,遍身侵紅。
納蘭子建連喘了幾口大氣,擡手理了理雜亂的頭髮,喃喃道:“血可流,頭可斷,髮型不能亂”。
數丈之外,老和尚緋紅的袈裟獵獵作響,冰冷的殺機四下漫延,原本寶相莊嚴的臉龐殺機密佈。一般的半步化氣高手,至多五六顆佛珠足以,基於納蘭子建的特殊天賦,他預備到了十顆,這已經算是高估了。但現在胸前的掛珠已用去十二顆,納蘭子建還仍然站立在他的面前。
“還跑得動嗎”?
納蘭子建嘿嘿一笑,“老和尚,殺意這麼濃,不怕犯殺戒嗎”。
“替天行道,斬妖除魔,佛祖是不會怪罪的”。
“艹,你比我表妹夫還麻煩,不就是殺個人嗎,有什麼不好承認的,拿來那麼多借口,你真當佛祖是三歲小孩兒,那麼的好騙”。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所謂‘道’,不就是一個欺騙自己去攀登追求的幌子嗎。真與假,對與錯,是與非都不重要,騙不騙得了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相信就好。古往今來的極境高手說多不多,但說少也不少,有的人信奉殺戮,有的人信奉慈悲,比如你,壓根兒就不信天道,不也一樣能夠證道嗎”。
納蘭子建豎起大拇指,“有道理,這話說得敞亮。這麼說來,我的道就是‘不信道’”。
“道可道,不可道。佛是道,道士佛,我心即佛,我心亦道。”
“看來你我是同道中人啊”。
老和尚微微搖了搖頭,“不一樣,不一樣。你不信道,而我信,我就是道”。
納蘭子建哈哈大笑,“一樣,一樣,你我都不要臉”。
老和尚淡淡一笑,“還有七顆佛珠,還能接得住幾顆”。
納蘭子建朝老和尚勾了勾手指,“試試”。
老和尚沒有急於出手,他現在終於知道納蘭子建灌入自己體內的內氣起到了什麼作用,幾番出手之下,他感覺到體內氣機消散的速度比預想之中要快得多。南山一戰之後,他的身軀就像一間四面漏風的屋子,藏不住屋子裡的暖氣,擋不住屋子外的風雨。納蘭子建灌入體內的氣機就像一隻僞裝得很好的老鼠,在破漏之處大肆啃噬,讓原本就難以藏風納氣的身體縫隙更大,氣機流逝得也越快。
不過他並不擔心,無非是多花費點功夫調息,讓納蘭子建多活幾分鐘而已。
納蘭子建不耐煩的靠在樹幹上,“老和尚,你這一百多年白活了吧,磨磨蹭蹭左思右慮,一點沒有老妖怪殺伐果斷的風範”。
“正因爲老衲處處小心,這一輩子要殺之人才無一人逃脫”。
納蘭子建投給老和尚一個鄙視的眼神,“老不要臉,殺了陸晨龍兩次都沒成功,還敢說無一人逃脫”。
老和尚看着吊兒郎當的納蘭子建,獅子搏兔,前彎後直,看似毫無防備,實則時刻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他是他,你是你,這片林子就快要到盡頭,林子的盡頭是萬丈深淵,何必做無謂的掙扎”。
納蘭子建昂起頭,“嘖嘖,不是我小看你,十二顆佛珠都沒能殺了我,剩下七顆又能奈我何”。
老和尚吐出一口氣,剛纔的一番修補,總算暫時縫補了些許縫隙,延緩了氣機的流逝。
“準備好了嗎”?
“早已等的不耐煩了”。
老和尚手扣兩顆佛珠,曲指一彈,一顆佛珠破空而去,與此同時踏出一步,又是一彈,另一顆佛珠以更快的速度沿着上一顆佛珠的軌跡飛射而去。
納蘭子建早已做好準備,順勢橫移躲到樹幹後面,與此同時雙掌齊出打在樹幹之上。
佛珠一往無前穿破了樹幹,穿破了納蘭子建打出的氣勁,打在納蘭子建的胸口之上。
納蘭子建輕哼一聲,來不及再次躲避,第二顆佛珠沿着第一顆佛珠鑿出的洞口接踵而至。
小小佛珠如巨錘砸身,將納蘭子建騰空砸了出去。
一口鮮血在空中灑落,人剛一落地,兩聲尖嘯聲再次響起,納蘭子建就地倒下,躲過了額頭一顆,但沒有躲得過腹部那一顆。
佛珠巨大的力量將他撞擊得橫移數米,不待起身,鋪天蓋地的大掌從天而降。
納蘭子建一個鯉魚打挺,沉腰立馬,雙掌齊出。
“砰”!納蘭子建飛出數丈有餘,體內氣機肆虐,在經脈見咆哮狂鳴,納蘭子建全身經脈高高隆起,如有龍蛇狂走。
老和尚擡手看了看手掌,又一股陰冷的氣機沿着手掌涌入了他的筋脈之中。
“你身上穿了護甲”?
納蘭子建強行吞回噴之慾出的鮮血,理了理頭髮,勉強擠出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重金打造,既輕又抗揍,比防彈衣強多了”。
“你這小子,一點也不老實,相比與陸山民,我怎麼能放心讓你竊取氣運”。
“老狐狸喜歡老實人,真不地道”。
老和尚眼中滿是憐憫,“花裡花哨終究成不了大氣,你就是穿上一萬件防彈衣又有什麼用”。
“快點”,納蘭子建抹了一把臉上嘴角的鮮血,“先說好,不許打臉”。
老和尚笑了笑,“還知道要臉”?
納蘭子建指了指臉頰,“這麼漂亮的臉蛋,你下得了手嗎”?
老和尚手握兩顆佛珠,掛珠上還留下最大的一顆代表着佛祖的主珠,“老衲活了一百多年,看遍了世間美醜,眼中早已沒有了美醜”。
隨着大手一揮,兩顆佛珠裹挾着氣機再次飛射而出。
這一次,兩顆佛珠並沒有大向納蘭子建的身體,而是朝着納蘭子建左右兩側而去。他看準了納蘭子建剛纔一掌之下已經沒有餘力再與他對接一掌,唯一躲避的方法就是左右移動。
兩顆佛珠封堵住納蘭子建兩側躲避的方向,老和尚的大掌以往而前,拍向納蘭子建的面門。
納蘭子建暗道一聲老狐狸,後退已然來不及,正面也無法再接一掌。
情急之下,冒着佛珠打在身上的危險,催動全身內氣,將速度提到極限,強行向右邊突破。
身側掌風過境,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納蘭子建躲過了老和尚這一掌,但佛珠帶起的氣勁猶如一把鋒利的尖刀,劃破了他的臉頰。
納蘭子建憑藉着與天地之氣的優勢,踏風而行,瞬間橫跨幾十米,已然是來到了林子的邊緣。
前面幾十米是殺意逐漸攀升的老和尚,後面幾十米就是老和尚之前所說的萬丈深淵。
老和尚不急不緩,“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感覺到臉上的疼痛,納蘭子建擡手摸了摸臉頰,入手是鮮紅的血液。
他的臉上沒有嬉笑,臉龐冷若冰霜,恨意、狠意、怒意疊加,再加上那一道傷口,俊美的臉顯得猙獰可怖。
“我說過,不能打我的臉”。
老和尚沒有將納蘭子建的怒意放在眼裡,更沒有放在心上。“死人的臉,好不好看又有什麼意義”。
納蘭子建一邊脫外套,一邊陰森可怖的說道:“老子說過,不能打臉”。
老和尚平靜的看着納蘭子建,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有意思,幾次差點身死道消都沒能讓你發怒,臉上一道口子倒是讓你露出了本來面目”。
“想看老子的真面目嗎?你馬上就能看到”。
納蘭子建一把扔掉外套,開始捲起衣袖,手臂上兩塊不知道是什麼金屬材料的護臂露了出來。
解開鎖鏈,兩個護臂應聲落下,在雪地上砸出兩個不淺的印記,顯然這兩個金屬護臂的重量並不輕。
取掉護臂之後,捲起褲腿,小腿上綁着一圈的鉛塊。
納蘭子建一邊解開鉛塊的綁腿,一邊說道:“二十年了,這套護臂和綁腿日夜不離身,你很榮幸成爲第一個讓我取下它的人”。
隨着將綁腿扔下,納蘭子建氣質驟然突變,渾身上下散發出俾睨天下,捨我其誰浩瀚氣質。
渾身的氣機被壓抑了二十年,此刻去除了枷鎖,猶如猛虎出籠,捲起天地之氣呼呼大作。
氣機節節攀升,已然超過了半步化氣該有的極限,龍吟虎嘯,直衝化氣的浩瀚磅礴。
老和尚取下脖子上的掛珠,扣住最後一顆佛珠。
“老衲與人交手無數,從未輕敵過。這一次我承認,小看了你。老衲小看的不是你的實力,也不是你的天賦,而是你的心機。年僅二十多歲,從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隱匿,這是何等的心性”。
老和尚上前一步,“因爲同是世家的原因,我心中對你的殺意一直存有保留。現在你終於打破了我最後一絲憐憫。如此心機深沉之人,田家沒有任何一人是你的對手”。
老和尚雙手合十,喃喃道:“該死”!“該死”!“該死”!
隨着三聲“該死”,老和尚兩條長長的白眉如兩縷清煙直上。如果說之前他還想殺了納蘭子建之後多活幾日,那麼現在他已經有了同歸於盡的打算。
他不再壓制四面漏風的縫隙,而是將原本破敗的屋子撕開更大的口子,任由氣機狂瀉,身上的氣機如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浩浩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