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衆人卯足幹勁奮力工作的時候,三四個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了進來,爲首的一箇中年保安手裡拿了一張照片,一進來就對着照片挨個兒仔細打量,衆人不明白這些保安跑到這裡來幹什麼,陳大力站在木條搭建的簡易架子上,手裡還拿着灰盤(一種敷牆壁用的工具)和灰刀(一種敷牆的工具),正準備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爲首的保安指着正提着沙灰桶的羅志軒,大喊一聲。:“你過來一下”。
羅志軒手裡的沙灰桶‘砰’一聲掉到地上,砂灰漿撒了一地,整個人臉色煞白,雙腿不住打顫。
爲首的一個保安走過去,一把拉住羅志軒的手,對着手裡的照片,仔細的打量那張佈滿皺紋的臉。然後對身後的兩個保安招了招手,“就是他”。說着就要拉着羅志軒往外走。
陳大力和羅志軒是老鄉,並且還是同一個村子,往上倒推幾輩,還帶點親戚關係,按輩分算的話,陳大力還得叫他一聲‘叔’。也正因如此,這些年來一直比較照顧他,否則,以他現在的年齡,根本就不會有工地願意接納他。
羅志軒不悅的從架子一躍而下,冷冷的看着幾個保安。
“你們這是做什麼,無緣無故,憑什麼抓人”?
其他幾個工友見狀,紛紛放下手裡的工具,把三個保安和圍在中間。
“不說清楚,別想隨便把人帶走”。
爲首的保安臉色平靜,倒也一點不懼這羣弄民工,把手裡的照片遞給陳大力,“你們自己看看”。
陳大力冷哼一聲,接過照片,陸山民和一羣人也湊過去,想看個明白照片上到底是什麼。當衆人從照片上看到那佝僂的身形,斑白的頭髮,還有那消瘦的肩膀上的一圈電纜,都驚得目瞪口呆。
爲首的保安冷笑一聲說道:“這是從監控畫面打印出來的照片,最近幾天,材料部頻頻反應電纜無緣無故變少,責令我們保安部調查,昨天我親自在各個死角安裝了監控攝像頭,還生怕小偷不再來,沒想到這老小子膽子還真不小,連着偷了幾天,昨晚還敢再偷”。
陳大力驚訝的張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向羅志軒,羅志軒臉上羞愧難當,沮喪的低下頭,不敢接觸陳大力的眼光,他的表情告訴大家,他就是那個小偷兒。
陳大力悲憤交加,一把扔掉手裡的照片,近乎咆哮的怒吼,“羅志軒,你他孃的瘋了嗎?你他孃的是全村出了名最老實的人,你以前在村裡連他孃的一顆蔥都不會偷,你他孃的知不知道你丟的不是你一個人的臉,丟的是我們整個村的臉,丟的是我們這些千千萬萬農民工的臉,你他孃的知不知道爲什麼城裡人看不起我們,說我們素質低,就他孃的因爲有你這種人”。
羅志軒哭了,一個六十二歲的男人,一個頭發已經斑白的男人,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兒。
兩個保安幾乎是架着羅志軒走出去,因爲他的雙腿發軟無力,無法邁開那沉重的步子。
陸山民心裡泛起一陣酸楚,眼眶微微變紅,他知道羅志軒爲什麼要去偷電纜。看着那瑟瑟發抖的佝僂背影,一行清淚竟不知不覺間流了出來。自懂事以來,陸山民已經記不得上一次流淚是在什麼時候,但他這一次流淚,他知道,他這一生恐怕都難以忘記。
中午午飯時間的時候,一羣人無比沮喪的走出大樓,彷彿羅志軒的行爲不僅丟了他的臉,也丟了自己的臉,其中兩個工友還滿腹怨恨的對羅志軒罵罵咧咧。
一羣人剛走出沒幾步,“砰”,一聲巨大的響聲在身後響起,塵土紛紛揚揚,遮擋了衆人視線。
衆人轉身,待塵土漸漸散去,那是怎樣的一副寫意抽象潑墨畫。鮮紅的血跡在泥土中斑斑駁駁,濺在石頭上的則開出了一朵朵大小形狀各異的血紅色的花,沿着外圍稀疏的花朵往中間看,花朵越來越密集,繁花似錦的盡頭,躺着一個人,早已面目全非,只能從那斑白的頭髮中,依稀可以辨認出這位作畫之人。
陳大力一羣人瘋狂的衝過去,陸山民淡淡的站在不遠處,緩緩的跪了下去,這是除了爺爺之外,陸山民跪的第一個人,他當得這一跪,這位別人眼中的小偷兒,在他眼裡,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
陳大力這位五十多歲的硬漢抱着羅志軒的屍體失聲痛哭,“老陽,都是我害死了你,要不是我那番混賬話,你就不會跳樓了啊”。
第二天,羅志軒的兒子就到了東海,陸山民從遠處看見了他,穿着乾淨體面的衣服,帶着金絲眼鏡,一看就是位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他到東海的第一件事,不是火化羅志軒,而是到工地上大吵大鬧索要賠償費,那耍橫撒潑的勁頭絲毫不比馬嘴村西山頭那位王大媽遜色。聽陳大力說,由於羅志軒是跳樓自殺,不屬於工傷範圍,之前又有偷盜行爲,最後只賠了三十萬。羅志軒的兒子拿到錢後,抱着羅志軒的骨灰盒離開了東海。
以前和羅志軒聊天聽他提起過,說他都大半截入土的人了,這花花世界也沒啥奔頭了,只有兩個願望,一個是給兒子買房,一個是落葉歸根。現在,他的這兩個願望都實現了。
僅以此章節獻給我們偉大的父親,這個故事雖然略顯誇張,但絕非憑空杜撰。我們的父親,可能是達官貴人,可能是升斗小民,不管他們是什麼樣的身份。他們的愛可能會無言,但絕對是無私。春節之際,趁我們偉大的父親還健在,陪他喝喝酒,陪他聊聊天,臉上的笑容多一點,說話的語氣溫柔一點。他們付出的很多,但他們要的其實真的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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