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睡得很好,一個夢也沒做過。
睜開眼睛,清晨的陽光灑在書桌上,剛磨好的墨汁上面浮着一抹淡淡的金色。
小妮子擺弄着手裡的大狼毫,筆桿在五根修長的手指間來回旋轉。
劉海散亂的耷拉在額前,大大的眼睛望着窗外,長長的睫毛纖毫可見,在陽光的照耀下,皮膚泛着淡淡的紅光,此刻正託着腮、嘟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陸山民不禁露出微笑,小妮子真的長大了。
“山民哥,你醒了”。
陸山民起身伸了個懶腰,“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現在是大姑娘了,不要隨便進我的房間”。
小妮子撇了撇嘴,“又不是沒看過,小時候我們還一起洗過澡呢”。
陸山民無奈的皺起眉頭,身體雖然長大了,可惜心理上沒有跟上啊。
小妮子笑呵呵的起身拉着陸山民的手,“山民哥,好久沒見你寫字”。
陸山民看了眼擺放整齊的文房四寶,小時候爺爺耳提面命,常常說練字如練功,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時停,堅持了二十幾年的必修課,卻在最近中斷了。
心中不禁升起濃濃的自責,爺爺說人生最難莫過“堅持”二字,人生最貴也莫過“堅持”二字,一生要做的事不再多,堅持一二件事足以。
“是有些日子沒寫了”。
“嘿嘿,我善解人意不”?小妮子得意的說道,還下意識的挺了挺胸膛,一副等着陸山民表揚的模樣。
陸山民摸了摸小妮子的腦袋,“不錯,繼續發揚,以後每天都要監督我寫字”。
“嗯”小妮子重重的點了點頭,“監督你一輩子”。
陸山民皺了皺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吞進了肚子裡,心裡默默唸叨‘童言無忌’。
“快去洗漱吃早飯,我再把墨磨得細一點”。小妮子催促道,絲毫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
洗漱完畢,吃了早飯,坐在書桌前,提前毛筆,立刻感到神清氣爽。
形隨意走,神入形中。
筆尖落紙,墨汁浸染,隨着筆鋒劃過,如蛟龍、如蒼鷹,如高山、如大海,如蔥鬱樹林、如涓涓細流。名家字帖雖好,但始終不是自己的字,哪怕字形寫得一模一樣也無法複製出不同人之間不同的精氣神,臨摹了二十多年,從去年開始,放下了字帖,寫自己的字。
小妮子躬身彎腰,撅着屁股,拖着雙頰,看着筆下流淌出的文字,半文盲的她,竟感覺到腹中的內氣開始歡呼雀躍起來。
陸山民的精氣神沉入字裡行間之中,彷彿靈魂出竅,在一筆一畫之間遊走。
邊寫邊讀了出來,邊讀神情和氣質愈發凌厲。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
一氣呵成,陸山民提着毛筆,怔怔的看着自己寫的字,久久沒有從其中回過神來。
同樣的還有小妮子,她雖然完全看不懂是什麼意思,但裡面透着的精氣神卻能感染到她。
“好”!小妮子不知道哪裡好,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描述,每逢這種時候她都很後悔書讀得太少,詞窮得不知道怎麼去表達,只能用一個好字來概括。
“山民哥,看你寫了這麼多年字,今天寫得最好”。
陸山民看着小妮子一臉認真的表情,呼出一口氣,寫着短短的百來個字,竟然趕緊比打一場架還累,感覺身體裡的力氣被抽乾了一般,但腦袋卻異常的清明。
靜靜的欣賞着自己的字,剛纔寫的時候沒感覺,仔細看了幾分鐘,心中一酸,紅了眼眶。
小妮子茫然的看着陸山民,“山民哥,你怎麼哭了,難道不好嗎,但是我覺得真的好”。
陸山民擦了擦眼眶,“小妮子,你說要是爺爺看到這幅字該有多好啊”。
小妮子張了張嘴,摸了摸陸山民的頭,安慰道:“陸爺爺看得見”。
兩人正說着話,外面的門鈴聲響起,陸山民起身走進客廳打開了門,賀章笑呵呵的給了陸山民一個大大的擁抱。
“小師弟,好久不見,你又長壯了”。
見到賀章,陸山民也很高興,拉着他進了屋裡。
賀章邊走邊嘖嘖稱歎,“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如此豪華的房子我只在電影裡面見過”。
“這叫總統套房,幾千塊錢一晚上”。小妮子笑嘻嘻的走了出來,“三師兄,看在你是山民哥師兄的份上,可以讓你免費住幾天”。
賀章連連擺手,尷尬的說道,“算了算了,我還是習慣我那個狗窩”。
“你那個狗窩我可沒少住”。陸山民開玩笑的說道。
賀章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個不穩直接躺在了上面,逗得小妮子叉着腰笑得前僕後仰。
賀章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這沙發也太軟了”。
“別跟小妮子一般見識,她就是小孩兒心性”。
“沒有沒有,小妮子妹妹乃性情中人,實在難得”。
“三師兄,你這話說得很中聽,你比魏無羨老實多了”。
賀章笑了笑,對陸山民說道:“小師弟,我這次是來向你告別的”。
陸山民哦了一聲,這才意識到賀章已經研究生畢業,“不再老闆那裡繼續深造”?
“老闆推薦我去哈佛,再過幾天我就要動身去米國了”。
“恭喜!恭喜”!陸山民握着賀章的手,“我呆會兒通知大師兄和二師姐他們回來,給你辦個慶功宴”?
“不用,他們都很忙,我不想打攪他們,更何況也沒什麼好恭喜的,不過就是換個地方學習而已,在哪個學校都一樣”。
陸山民臉頰抽了抽,“賀師兄,過分謙虛等於驕傲,你這讓我這個小學畢業生情何以堪啊”。
“小師弟,我不是這個意思”。賀章趕緊解釋道。
“好了,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不過你這話可不能出去說,我擔心有人說你裝逼忍不住想打你”。
陸山民欲言又止,賀章家裡條件不好,在天京讀書都折騰的他夠嗆,這次去米國,怎麼能承受得起那麼大的經濟壓力。
“三師兄,你要是有困難的話,我這裡、、”。
“不用,你當我來找你是要錢的啊”。
“不是白給,是要給利息的”。
“是真不用”。賀章感激的看着陸山民,“我申請了全額獎學金,在那邊再幫導師做點項目,生活能過得去”。
陸山民鬆了口氣,“到了那邊,如果有需要的話隨時跟我說”。
賀章點了點頭,“你是我小師弟,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陸山民欣慰的摟着賀章的肩膀,他一直有些擔心賀章會與他疏遠,畢竟在賀章看來,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賀章笑了笑,然後嚴肅的說道:“還有個事兒,老闆讓我問你論文準備得怎麼樣了”?
陸山民一陣頭大,眉頭緊鎖,反問道:“哦,我上次不是讓你幫我和老闆解釋嗎”?
賀章撓了撓頭,無奈的說道:“老闆說只要你是他的學生,就必須完成他交辦的任務,哪怕你再忙也不能成爲不交論文的藉口”。
“這老頭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倔啊”。
“小師弟,我知道你很忙,但老闆一生治學嚴謹,眼裡揉不得沙子,你已經好幾個月沒去上課,也不打聲招呼,他對你已經夠寬容了”。
陸山民頭很痛,是真的很痛,那幾本大部頭經濟學著作要是中文還好,總還能抽出點時間看,但全是英文,一個單詞都不認識,根本沒法看,更別說學懂之後還要寫論文。
“小師弟,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我覺得老闆有句話說得很對,做人要有始有終,要麼不做,既然做了就要竭盡全力去做好”。“而且、、”賀章頓了頓,咬了咬嘴脣說道:“我希望你拜老闆爲師是真心爲了想學東西,而不僅僅是因爲其它原因”。
陸山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有些話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畢竟行動上沒有做到,一切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還有,老闆提起你的時候,言語之中帶着濃濃的失望,我建議你有空的時候最好去見他一面,他老人家其實很關心你,千萬不要讓他寒了心”。
“今天就有空”。小妮子一下子從沙發上彈起來,興奮的說道:“山民哥,要不我們見見你那小心眼兒的老師”。
陸山民皺了皺眉,“你是想去學校外面吃東西吧”。
“嘿嘿,學校附近的東西又好吃又便宜”。
陸山民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早晚都要面對,橫豎都是一刀,不就是一頓臭罵嘛,沒什麼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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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章高興的說道:“我陪你去”。
陸山民摸了摸脖子,剛纔寫那一幅字竟寫出了汗水。
“等我去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