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我都躲在撒哈曼內的寄住區內,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叔叔一連來看望我兩次,看到我的狀態,都嘆息着出去了。我很害怕父親發現了什麼,把其幼子出岔子的事情懷疑到自己身上,抑或是在跟西域龍王解釋時把自己供出來。但我也不止一次告訴自己,我這是自取恐懼,父親不會這樣做的。
“狄哥在不在?幾天沒經常見到他了,叫他來一下。”
是法尼爾的聲音!我下一秒的心跳剎那間聲音巨響,幾乎使我一陣頭暈;我起身到窗口去看,只見父親法尼爾正向着我這裡的大門走來,我的叔叔,面帶慣有的憨厚的笑容跟隨在後面。我從窗口稍稍推開,父親就跟隨我的步伐把門推開來了。
“狄哥,有件事要你去幫忙了。”父親在威嚴的語氣裡,還是禁不住夾雜了一句題外話,“來,笑笑,別老憋着一張臭臉啊!”
“噗嗤!”我忍俊不禁地笑了。父親在我面前,用巨爪摸了我的頭。他先擁抱了我一番,緩緩地告訴我所要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的幼崽要出生了,對吧?”
“啊?”我正想應答,但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儘量不要露出馬腳!假如我回答了“嗯”之類而言,他的下一句大部分是“你怎麼知道的”。就算我說是我叔叔告訴我的,那麼情況一樣會比較糟糕。
所以,我弱弱地應答:“不,我不知道。”
“哦……”父親似乎有些釋然。很快,他就把話題拉在正題上:“我要你去陪陪那隻幼崽,我最近太忙了,沒辦法親自護在她身邊。你在所有少年龍之中是年紀最小的,你去跟她玩耍一下,或者賣個相,讓她開心就好。”
“嗯嗯,好的。”我趕緊鞠躬答應。
“不錯,我可能會抽空叫雅莉軻來跟你一起——。”父親故意把聲調拉得長長的,最後還不告訴它的具體涵義。我耳朵都豎直起來,臉紅得發燙——最後的兩個字,意思實在是太深沉了!
“瞧你,你也是快百歲了。我也坦白了說吧,少年期,早點找個伴侶好好過,就行了。”父親親近地客套一番,“你各方面都這麼好,雅莉軻那麼棒,龍王哪能配得上?如果你們倆能配對了,我可以考慮能賜個姓呢!”
我的臉燙乎乎的,心想在這麼讓他說下去,啥事都要給扯出來了!
“就這樣吧,父親!”我調頭就跑。
“這孩子!”身後傳來叔叔那不滿的叫喚。
“沒事!那種事也是他遲早要應對的。”父親或許以爲聲音的傳播已經到我的聽覺之外,他又恢復了嚴肅的語調,對我叔叔說,“你取個名字,很快就要用上了。現在跟我去開會。”
“成主隆恩!”
我捂着雙眼跑過了撒哈曼主廳,在衆目睽睽之下,揉着自己的臉龐衝入法尼爾的房間內。
我發現,先前用於喜慶的紅色地毯,已經換成純淨的天藍色。房間內多餘的物品被清空,啓蒙魔法書、飛翔啓蒙等一系列的讀物堆滿一個角落。一些精品修飾過的玩具,圍繞着Ralola一圈兒。但這一個不規則的圈圈表達這隻幼崽醒過來後對玩具壓根不感興趣,換了個姿勢繼續睡了。
我摔了個大跤,臉部溫度高了些,完全感不到痛感;我也不禁爲這隻幼崽的安然不動驚歎。我選了個地方坐下,慢慢把身子的最大的體積展開到地攤上休息。
不知不覺,我腦海裡又浮現出雅莉軻的笑容。我浮想聯翩,想到父親竟暗中認可我與雅莉軻進一步發展關係!我在讚歎父親藐視西域龍王的請求的同時,思維更多的是飄飄然到與雅莉軻在一起之後的生活。想着想着,臉又一次紅了,儘管我那是黑色的皮膚。
“咳!不害臊啊!”一陣雜物的搬動聲令我不滿。四處看了看,沒有龍看着我。我蜷縮了縮身子,心滿意足地繼續沉浸在自己的白日夢中。睡着睡着,我突然看到雅莉軻,我不知所措地彼此擁入暖暖的懷抱內。她一言不發,就是笑。我開口想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正當我左右爲難之時,不知誰輕微“咿唔”一聲。我猛然睜開眼,爬到我身上的傢伙被嚇到了,“嚎嗚”着從我身上滾下來——天啊!一雙綠汪汪的眼瞳,在翻滾時還是露出了一些許紅色的痕跡。仔細看看,我竟然看不到她背上那雙黑翼上的紅紋。法尼爾是早早就施加了障眼法,以防不測。
她的聲音就如傳說中幼崽出生時的叫聲一樣!我大發感慨:有其父必有其子,她未來必須會脫去那一層幼稚。既然這樣,那麼從另一個面來講,我小時候也那麼呆萌。
胡說!我五歲時就開始接觸冰冷的武器了。當然,Ralola還沒到五歲。
Ralola很大膽,她只是被嚇了一次,卻不會被相同的事物嚇到第二次。她很好奇地重新靠近我,盯着我的眼看。許久,她從我身邊搖搖晃晃轉了一圈,接着,便用還沒長滿牙的嘴扯了扯我的右爪,對着的是她的那小窩。
“我不是你的父親,不能完全隨他意!”我牢記其他曼哈們對我說的話。我就是因爲就連父親沒提到過的禁忌,我也不會去犯,才收到父親的提拔的。
“嗯?嗯!”我輕輕把Ralola推開,要往另一邊的玩具堆走。這隻幼崽不依不撓,好奇地跟在我尾巴後面。儘管她走起來歪歪扭扭,似乎隨時要跌倒的樣子。她看着我的步姿,竟對此感興趣了。她咿唔咿唔着跟着我,有時距離拉得太大了,她不滿地大叫一聲,我也只能站住。
我回過頭,按照我的老套路,豎起耳朵眯起眼睛,大大咧咧地給予一個笑容。
幼龍高興地原地蹦了蹦,又恢復她那哭笑不得的好奇臉。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伸出小爪就要撓——我的眼睛可不是藍寶石!
很明智的躲開了。
她一見在我的身上討不到其他什麼樂趣,氣鼓鼓地“嗚”一下,就慢吞吞地要爬回窩裡睡。
令我驚奇,Ralola很快就傳出睡眠的呼吸聲。我過去伸出爪子探了探,鼻孔的風向不一般,不是那些曼哈們的一樣。我也沒多加思考,外貌就已經不一樣了,至於蘊藏的能量嘛,就不知道了。
……
幾近正日(正午)……
我在房室內自娛自樂,已經玩厭了。我開始考慮,去竊聽一下父親他們在埃塞之廳內召開的大會。雖然我知道,有些東西,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在此之前,我最高的竊聽記錄,是偷聽西域龍王手下高級官員召開的家族大會,討論對北邊暗黑勢力的討伐。這一次我已經大致猜出了大會要討論的事情——推翻西域龍王的最高統治。
我偷偷溜出父親的房間,在之前,我也特地感受了一下Ralola的呼吸,平緩,是深度熟睡狀態。我對這個有一定的經驗,在曼哈們睡覺時,我也是憑此判斷而溜出去玩兒的。
“聽說法尼爾王去開會了?”
“是啊,聽說是要有一場大事情。不知道又要征討哪裡?”
天!是懸廊守衛的聲音!我一拐角,便看到兩個倚着長矛巨龍在相互攀談。我把身子又縮了回去,深思熟慮:他們是不會知道法尼爾叫我陪Ralola的。
我很自然地走出去,兩個守衛看見了我。他們對於我的出現已經司空見慣,因爲我是除了法尼爾以外可以頻繁進入他房間的龍。他們連站姿都沒有更換,還是盡責地問一句:“你去幹嘛?”
“我?我幫父親收拾點東西,現在我要去方便一下。”我無可奈何。我可不是在說謊,畢竟,我在那邊呆了大半天,確實有些急了。
隨處找一片污潰之地,躲入一片齊脖高的草內。出來時便全身輕鬆了,我左顧右盼,這個地方離埃塞大廳不遠,一眼,就看到輝麗堂皇的高塔殿。
“嗷嗚————————”狼龍的呼號聲!
悠長,持久,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是信號!我突然想起叔叔對我說的話:狼龍齊聲呼號,與某些龍的性質一樣,可以傳遞各種信號;一般五十條狼龍一起合作,傳達的聲音可以遍佈一個聖域;第一聲,表達的是預備信號,從目前時事來看,肯定是預備征討的信號。如果第二聲響起,那麼很快,整個聖域將一片大亂。
狼龍也與我們有一面之交。
我飛快地躍起,展開雙翅撲棱撲棱着就飛向埃塞大廳。這個大地似乎因這一聲響而震動了,我每在天空飛行一段時間,就不由地一陣心驚膽戰。我頻頻望天,還好,天空還是正常的藍色,不是曾經屠殺日的祭月時的紅色。
我趴在宮殿頂端一小塊已經塌方的地方,這應該是雷電留下的一處維修缺口。我在清潔時偶然發現這一處不透光而不隔音的缺陷,愛耍心計的我決定把它留下。
這個時候就要動用我那能察覺到細微動靜的雙眸了。我一直不認爲,這雙眼睛是生來討人喜歡的。
“……今天得到消息,西域龍王不在龍王宮內。我們不能在朝拜時發起攻擊。”我的趕來不算即使,我不知道誰在說話。
“去的刺客偷到東西了嗎?”這把聲音相比父親的聲音總算聽起來有些熟悉了,但有些沙啞;讓我氣惱的是,下一步竟然沒有回答或者低聲地回答,我什麼也聽不到。
“沒聯繫上,暫時不敢聯繫。”
“Ron!”我感到尾巴被誰扯了一下,我把頭別過去,竟意外地發現是雅莉軻!她用盡了力氣也沒能爬到我的位置上。我把她拉上來時,她心跳得很快,還氣喘吁吁。
“我,我來的時候看到西域龍王的近衛軍了!”雅莉軻用因害怕而不是中斷的聲音說,“看來是出動了不少,直接踏過一條小溪過來了……我逃跑的時候,他們還在搜索呢!”
……
“吼——!”
聲音好近!
埃塞廳堂下抽拔武器的聲音驚堂四起,大門被推開,法尼爾與幾個親信走出來。曼哈已經不遵守午間的戒嚴,他們漫無目的地飛行、交錯隊形。兩聲隆隆巨響後,一個火球擊中了高塔頂的另一端!
我慶幸這一塊缺陷不在另一邊,不然我已經屍骨無存了。坍塌的高塔中,我和雅莉軻狼狽地從灰色煙塵中飛出來。
“我們去哪兒?”
“回我父親的房間!”
“去那幹什麼?”
“我答應了幫忙看護的!”
從未料到,在混亂中,我發現原先進入懸廊的門口被一堆碎石堵死了!
我第一時間想到從窗戶,沒想到一波光束波擊碎了一扇牆,法尼爾奪窗而入!
“快走吧!沒時間了!”我們倆一擡頭,竟意外地發現,憑藉煙霧掩護的,突入家族內部的西域龍王近衛軍。
“快!快!衝入城內和各路的友軍會合!你們的任務,是拖住他們!”我聽見了老薩博爺爺的聲音。他帶着一部分部衆英勇地衝入鋼甲巨龍方陣中。我的耳膜幾乎要被雙方的吼叫聲撕碎了!我拉起雅莉軻,倉皇地從另一側飛出。但城內早已不安定,羣龍民衆們紛紛拿起武器,燃起大火,撕心裂肺地聲討在位的暴君!雄壯的青年龍衝入防守薄弱的西域龍王跟隨者的堡壘內,與會魔法技能的近衛軍直接衝突。一羣羣的巨龍衝上城牆魔法塔內,拼盡全力與操控魔法塔的衛兵展開爭奪。一時間,魔法塔上空表明狀態的顏色閃爍不定、混亂中飛出的光球炮彈落入建築羣中,炸開一朵泥花。
我跟雅莉軻倉促地跑進一條龍不多的巷子內,看見在一個角落內,一間沒有被大火所蔓延、門口被一快木板所遮掩着的房子。我推開它,裡面傳出一聲恐怖的尖叫。
定睛一看,是一條柔弱的龍,瑟瑟發抖着抱着無邪的幼崽躲在屋子角落裡。看見不是鋼甲近衛軍,她才稍稍安心一些;我請求暫時在這兒躲避一下,她同意了。
大半天,我和雅莉軻在房子裡,在一個完全不同於昔日的聖域、殺氣沖天的環境內,在恐懼中時刻準備面對隨機落下的光波炮。
我想起了我的叔叔,我與他最後一次見面時,心裡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