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龍歷上的680年,龍界聖域。
勢力蔓延到聖域近四分之一面積的法布尼爾家族,正舉家上下襬宴、招呼盟友,正堂大廳紅毛地毯的最終端,金燦燦的墊了一層紅色毛毯的托盤上,一枚黑色的龍蛋靜靜地立在上方。
“哈哈!恭喜恭喜!法尼爾王!最終還是能留下一個家族繼承者啊!”進來的賓客無一不對恭迎在門口的一條雄壯黑龍道喜。
“那是!法尼爾我——就先不一一賠禮了!裡邊請!”接着,等法尼爾迎接了幾位賓客後,回頭對我說:“狄哥!去把咱們優秀的獵手招呼一下,讓他們把這幾天的獵物都帶上來!”
“哇哦!惡龍輕語,還有……特馬力鴨?”我跑到獵手廳堂內,望着地板上擺着的幾條雙頭怪物,還有被撕裂成兩半的一隻遊禽。專管熟食的龍正努力地往爐子裡鼓風吐火,整個廳堂熱熱鬧鬧的。
“叔叔?”我看到趴在一邊百無聊賴着烤着一塊大肉的黑龍,急切地跑過去。
“狄哥?怎麼還不去幫忙?”隨後我叔叔親切地拍拍我的肩膀,繼續說道:“今天這個大喜日子,不能耽擱着了。你就要當哥哥了,不能留給衆龍一個拖拖拉拉的形象。”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我叔叔不小心沒控制好音量,聲音高了些。自己都被嚇到了,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地看了看旁邊的龍,確認各自都在忙各自的事情時,他纔回過身,盯着我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西域龍王的事情,我來搞定,好嗎?”
西域上任的龍王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暴君。別說,龍之中也有性格暴烈、貪圖享樂的傢伙。一聽說城內的大家族要擺宴,稍稍有個無聊就跑來赴宴,看着自己被奉爲上賓不知多威風。菜餚一旦有個太涼的,太腥的,苦澀一點的,那麼他可以隨時找到家族的領頭者交涉,一不高興時,就把當事者殺了。更有甚者,知道有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幼龍出生,一旦見到,就立即就地將幼龍天祭處死,以絕後患。
法布尼爾家族掌管着空間跳躍和死亡咆哮兩種魔法,後來我也才知道,人界的空間與龍界的空間接壤也與這個家族的沒落有關。這個家族有這樣一個美差,自然結交一羣各地的名流。來賓的雖然大部分是火龍,但各色的都有一定比例,除了其他不是法布尼爾家族的黑龍。對了,還有一件事,西域龍王是最不喜歡在宴會上看到與自己體色相反的龍。我?我對顏色的差異倒是馬馬虎虎,無所謂的。
“可惜了,孩子的母親戰死在沙場上……”不知道哪個獵手閒聊時冒出一句。這個地方龍多混雜,相互的話嘈雜成一窩粥,但這一局卻特別明顯而刺耳。
“別說,我連她的名字和樣子都不知道。甚至……顏色。”
“你別說太大聲!被聽到了小心掉腦袋!別這樣說,肯定是最純潔的神聖黑龍!就算他的兒子……呸!幸好我沒說出口!”我悄悄地靠近他們,獵手用粗獷的聲音交談着,沒想到我很快就被發現了。
“嘿呀!小狄哥!怎麼不去跟你父親學習了?”獵手發現了我,笑嘻嘻地用比我頭還要大的巨爪撫摸着我。我只能眯着藍色的明瞳,報以一個最最最純真的笑容,順便,還配以垂起翅膀、低下四爪的姿勢。
“喲呵呵!真可愛!你來了,我猜應該是法尼爾下命令了吧!好好好!我們儘快!”接着,獵手們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好像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被偷聽了一樣。
我就這樣矇混過去。我這樣做,無非是怕這些脾氣暴躁的傢伙爲了防止我把他們說的話傳出去,堵住我的嘴而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罷了。
“狄哥!曼哈(方言,相當於把食物弄熟的龍)們什麼時候把吃的都端上來?”法尼爾在獵手廳堂大門扯着嗓子向着站在曼哈室內的我大喊。在飄香四溢的曼哈大堂和獵手廳堂內,我幾乎把父親的話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在慌亂之下我瞅了瞅身後的曼哈,金黃色的烤特馬力鴨油光四射,陣陣飄香四溢。
我就一口斷定:“快好了!”
“問過曼哈們了嗎?”
這一下問得我啞口無言——自己剛剛的話是在自己不確定是謊言的情況下吐露出來的。而這樣一問,我有些懵了。
“沒……沒有。”
“就知道!以後別憑着這一股香氣就確定什麼什麼要好了——對了,你先自己去後院旁邊的撒哈曼(方言,表示臨時休息處)去吃東西,有你喜歡的烤冰魚。”法尼爾里語氣裡透出一股急的味道,他又匆匆地離開了。
“Ron·Diggs!”這個略帶磁性的聲音,驚喜又激動:“好久不見!”
一團熱乎乎的傢伙撲過來,我和她在地上打滾,嘻嘻哈哈地笑着。
這傢伙是誰呢?現在想起來,上一次的見面,是幾年前在聖老弗納擺的一次慶功宴。
這條身子黑四肢白的可愛雌龍,只要一裹上護膝,她就會讓龍王帶來的所有龍都眼熱無比的純正黑龍了。她獨立意識很強,生活在捕獵溼地與聖域邊緣的一條小溪邊。她的名字嘛,我們都喜歡叫他雅莉軻。
“你這次又不能正式上宴會啊……”雅莉軻扭捏不安地在我面前低聲自語:“……我,我好怕那個西域龍王!”
“上次我被西域龍王指責一頓,現在我還有心理陰影,怎麼還敢去!”我無可奈何地說。
這樣,我就不禁回想起在聖老弗納那次宴會,接近尾聲時,西域龍王莫名其妙地說一句:“我比較討厭紅地毯上的污點,我不喜歡半黑半白的世界被打破。”我正巧在和雅莉軻玩耍時不小心被推出到紅地毯上,被看了個正着。
“開宴了開宴了!所有戰士都要進來哦~!”幾位管家扯起嗓子就喊,在室內室外閒聊着的龍,無一例外興奮地往中央廳堂跑去。除了我,還有止步不前的雅莉軻。
“快去吧,聽話。你的事,我跟父親說了,西域龍王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把你怎麼樣。”我輕輕地摸着比我矮一個頭的雅莉軻。鱗片可真柔軟呵!她緊緊地閉着口,似乎有什麼在憋着不說出來。
她終究還是去了。她前爪一離開,後爪,我叔叔就急急忙忙地過來了。他二話不說,把我拽起來扔到背上就跑起來。
“法尼爾的第二個孩子今天可能要破殼!你趕緊吃完東西,就去守着那枚卵。做哥哥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嗎?”叔叔把我在撒哈曼後門放下,給予我一個慈愛的眼神。
我看透了他的心思。四爪小跑到撒哈曼,叼起金盤內的烤冰魚就往法尼爾的房間方向跑。我一邊狼吞虎嚥一邊抱怨這條魚瘦,油水少。但現在想起來,要不是這條魚的油水少,油滴到地攤上,我可能又要攤上大事了。
房間沒人,只有門口的兩個最忠誠的石像。法尼爾已經計算好時間把我放進去,熱乎乎的風迎面撲來。
好溫暖的地方!四處的炎晶石就沒有懸念了。那枚黑色的卵赫然屹立在最盡頭的金色托盤上。底下還墊着一張紅地毯。
“嗯……”我坐下來,玩弄自己柔軟得幾乎可以摺疊的翅膀。我在現在屬於自己的毯子上打滾,肚子的咕咕聲不禁讓我幻想着到底宴會上美味的食品。我渾身酥軟地敞開身子,在這個寬闊的地方睡覺,不禁覺得渾身不舒服。
我爬着爬着,不小心滑到一塊縫隙內。這是修地毯時,因爲多出一塊牆角而被拆開的。空間不大不小正好容得下我。我就歡天喜地地鑽到這個比地面還要低的縫隙內,扯過紅地毯的一角,閉眼休息了。
又不知道過了幾個時候,一陣陣大地的震動聲震醒了半睡半醒的我。我的內心一驚——天啊!我的職責是一直守在這枚卵的身邊,我怎麼會稀裡糊塗地就睡着了呢?
我正想擡頭,卻未料想父親法尼爾本龍正當門而入,我嚇得縮到最深處的地方瑟瑟發抖。但法尼爾似乎並沒有嗅到我的氣味,而是驚喜地大步往最高處走出。
“莫非……”
我抵擋不住好奇心,探出頭來。果然,法尼爾正神色凝重地臥在地上,吃力地把脖子彎得儘量高,他虔誠地看着那枚蛋。一些零零碎碎的彈殼從上脫落,我看到了龍角、破膜而出的一隻爪子,膚色是純黑的!我在縫隙裡蠢蠢欲動,最讓我期待的,還是這條龍的雙翅數。如果是分裂出四翼、六翼,那可不得了了,這可是要創建新家族的節奏了!
可是,這卻讓我想起了我自己破殼時的情景。
當法尼爾高興的把一條可愛的幼龍抱在懷裡,把黏在背上的彈殼一片一片地剝落下來時。他驚訝了,那表情我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法尼爾的臉色由凝重,變得再凝重,再然後就要鐵青了。在他定格的巨爪內,扭動着的我背上,暗藏着一雙銀色的翼!
這一雙翼勾出了千層萬難的實情。不僅僅是影響到法尼爾的個人的名譽,更深深的影響到家族的未來,政治的前途!按照通婚的規則,高層龍種萬萬不可與底層龍相通婚。況且,目前這條黑色龍王,崇拜的是當之無愧的力量之主——先世黑龍的能力,要鬧出這樣一個混血兒,豈不是找死嗎?
法尼爾很難接受這個現實,但他又不得不接受這位母親已經因自己的過失喪命的幼子。他還是抱着我,將我交給我叔叔來撫養我。
現在,法尼爾把這條剛出生的幼龍抱在懷裡,把黏在背上的彈殼一片一片地剝落下來。扭動着的幼龍背上,一雙黑翼閃爍着紅色的火光。
他抱着這條可愛的幼龍,回頭大喊:“狄哥!狄哥!”
媽呀!我嚇得趕緊更往縫隙的深處內擠。這條情緒激動的黑龍,抱着幼崽衝出去。要留在原地多一會兒,我身上的氣味就會完全暴露了我自己!待隆隆的腳步聲遠去,我纔敢從縫隙裡鑽出來——天啊!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我害怕父親去找叔叔,更怕我叔叔無意中就把我已經來到這裡的信息透露出去。我不敢怠慢,匆匆地離開房間,跑去找我叔叔。
我到撒哈曼時,叔叔趴在篝火邊等着我。他看上去更蒼老了。火光在身上因捕獵而斑駁的傷口處跳動着,他麻木地把地上的一些薪柴乾草往火裡扔,發出噼啪的脆響。
“叔叔……”
“不,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叔叔站起來,把我擁到懷裡,自信地跟我交談,“我已經在這裡幹了這麼多年了,我到底要說什麼,我自己還不清楚嗎?我只是說讓你去那個房間,但我跟法尼爾說,我看着你往曼哈正廳去了,一條魚怎能吃飽呢?你說是吧!”
他頓了頓,休息了片刻,語氣緩和了些,他喃喃地對我說,“過了今天,你就是新生的少年龍了。到時候我是必須脫離你,你也必須離開我,去獨立生活。天底下每條龍,能跟父母一起走上巔峰的,不多。你想當這個例外,但是這個可能性很小。所以,你還不如去當一個最先獨立的‘例外’。”
我咬咬牙,答應了叔叔的一席話。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吩咐我再次回到房間,聽取父親和他的親信給幼崽起名字。無論幼崽生出來是黑色,還是帶五顏六色條紋的彩虹奇葩。名字——永遠是先決。
我到法尼爾房間時,貼在門口聽內部的龍講話。其中,我聽到了老薩博爺爺,說的一句話:“是個天賜幼子,跨越了血統的阻礙,得到了能與先祖匹敵的力量。”
“我當下可開心不起來。不過,讓西域龍王知道了,這個孩子就連明天的太陽也見不到!”父親語氣忽然嚴肅了許多,用一種嚴厲的聲音說,“幼子,吾代種族上下,特命名爲:Ralola!將伴隨至一生!你們去告訴其餘親信、手下,召集所有龍,行動提前開始!”
我明白了,叔叔對我說的話。他很快就要跟隨父親,去推翻西域龍王的統治,樹立新的統治,他已經預感到來去無歸的結局。想想,我眼眶裡的一滴淚不禁滑落了。
“提前行動?法尼爾,就不能再忍忍嗎?”
“再忍下去!等這條幼龍被發現了,就全完了!”
我默默地往走廊盡頭走時,聽到的父親的最後一句話,是——
“薩博,你告知西域龍王,卵的出生時間再推遲一兩天,就說幼崽精力尚不足,不足以破殼。儀式推遲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