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薄雲天——阮小二。
從賣身離開村子的那一天開始,阮小二立志要成爲一個有情有義之人。而李逵無疑是他要效忠的對象。雖說一開始走了一點彎路,但最終的結局還是回到皆大歡喜地路上。
偷聽主人和高俅的密探之後,阮小二整晚沒睡好,心中糾結無比。
老師範衝是個迂腐的書呆子,他怎麼可能鬥得過自家的少爺?
再說了,少爺是主子,但老師也不是外人。
天地君親師。
老師就排在親後面,作爲弟子肯定不能見老師倒黴,視而不見。
翌日。
阮小二一夜沒有睡好,打着哈欠出門買朝食。而李逵等人也沒能消停,剛躺下不到倆個時辰,就被範衝喊起來開始了晨讀。
阮小二買完食物回家之後,李逵等了排着隊去洗漱。趁着這個機會,阮小二偷偷找到了範衝,問範衝一個困惑了他一晚上的問題:“老師,弟子有一惑未解,還請老師傳道。”
範衝腮幫子有點蠕動,他真不待見自己這個喜歡衝動,熱衷幫人,急公好義的弟子。說起來急公好義也不算是什麼壞事,但阮小二的性格太讓人頭痛了。義薄雲天阮小二,見到不平之事,就忍不住要管管,說不過人家都要動手。關鍵每次動手還都大勝而歸。
以至於,阮小二在範衝租住房子周圍的街巷頗有諢名,人稱淨街虎阮小二。
雖說街頭的混混對阮小二恨得牙癢癢,可是他們都是大人,連個半大小子都欺負不了,還有什麼臉面去欺壓良民?
混混們失去了生活的樂趣和來源,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報官丟不起這人。
找幫手,還不敢找其他街巷的老大,只能在自己周圍地盤劃拉。劃拉來,劃拉去,沒用,真的沒用,來多少人都被阮小二欺負。最後從老大到小弟,挨個被阮小二欺負。更氣人的是,老大認命的想要拜阮小二爲新老大,可是阮小二根本就沒有當老大的心思,堅決不要。
老大氣地腦子都快爆漿了:你丫不想當老大,挨個把爺們踩一遍,什麼心思吶?比發癔症都讓人害怕啊!
在阮小二的心裡,動手他除了怕李逵,還害怕過誰?
以阮小二蒼白的十四年人生經歷來說,真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帶着這幫沒節操的混混在東京混吃混喝,這不符合他對人生的嚮往。還有,他是奴僕,李逵點頭允許,他纔敢招攬手下,李逵要是不同意,他要是生出這個心思,絕對是以下犯上給李逵上眼藥,擺明了想要自立。按照李逵的臭脾氣,不服氣的肯定要打到服氣。
阮小二即便腦子不太好使,但記打,李逵殺人什麼樣,他也在鄆城外見識過,簡直就是人形兇器一般的存在。他手上的功夫,在李逵手下接不住三招。就算是以後成年了,恐怕也接不住十招就要落敗。加上當初李逵故意給他個下馬威,差點把他逼上絕路,阮小二根本就不敢生出任何挑釁李逵權威的念頭。
再說了,李逵對他還不錯。
工作餐頓頓有肉,他甚至還混上了零用錢,讀上了書,還有啥可以抱怨的?
如今的生活,對從小地方石碣村出來的阮小二來說,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是享福好不好?
好好的福不去享,去帶着一幫不入流的混子整日裡做討人嫌的腌臢事,阮小二可不會做如此傻事。
這就尷尬了,街頭的混混也是要面子的人,打不過,拉攏也不成,收買也被拒絕,連投靠拜新老大都被拒絕。好吧,街頭的混混老大也坐蠟了,打不過,還不能收買。
混混遇上了缺心眼,除了拿腦袋撞牆之外,別無他計。
阮小二是卻這三瓜兩棗的人嗎?他缺的不是錢,而是通過弘揚勇武來完成自我超越。
附近街頭的混混,經常被‘日行一義’的阮小二的善舉揍得鼻青臉腫。而且阮小二此舉,還頗受喜歡熱鬧的東京城百姓街坊的熱烈歡迎,每每都是滿堂喝彩。這讓阮小二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加上李逵對阮小二的小霸王行徑壓根就不在乎。
李逵當初在潁州的時候,做的事比阮小二更過分,故意手裡拿着一錠銀子在熱鬧的街頭路過,然後一頭鑽進死衚衕,就等着倒黴蛋來搶,好讓他能理由充分的打人過手癮。阮小二這才哪兒到哪兒?這貨連創造機會都不會,屬於老實孩子一類,不需要干預阮小二的喜好。
以至於,在李逵的放縱下,阮小二在街頭義舉之路上,已經一發不可收拾,越走越遠。
範衝之所以來求助黃庭堅,其實就是被阮小二害的。
混混們對付不了阮小二,還能對付不了範衝?
即便對付不了範衝,難道還對付不了範衝的房東?
他房子被沒收了。
只能寄宿在父親之前的同僚下屬黃庭堅家裡。說起來,範衝也是公子哥,他家裡就不說了,華陽望族,四川當地的大戶。世代官宦,都是了不起的名門望族。可是相比母親一族,華陽範家還是差了很多。他姥爺可是前宰相呂公著,可以說,範衝也是錦衣公子出身,落到如今這部田地,有他爹作死的原因,也有大時代無法動搖的無奈。
加上親戚實在太遠,讓他想要救濟都難以張嘴。
面對阮小二,範衝內心很糾結,張了張嘴,想要阻止阮小二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什麼疑惑?這是你這等石頭一般腦子能想出來的東西?
對阮小二這個弟子,範衝一直認爲,這傢伙腦子就是石頭做的,還長了一根筋。有事沒事就繃自己腦門一下,逗着玩。
可畢竟他如今還是阮小二的老師,總不能弟子有疑惑,自己當老師的卻不願意講吧?師道之所以被尊重,主要是老師也需要有很高的道德標準,不能因爲弟子太笨,而生出鄙視的心思。想到這些,範衝準備好好聽聽阮小二的疑惑。
範衝嘆氣道:“說說吧!”
範衝真沒想過阮小二還有什麼驚人之語,過人的高見。但還是性格使然,決定聽一聽。
阮小二跪坐在範衝面前,有模有樣的行禮道:“弟子疑惑,要是主人和老師都矛盾,應該幫誰?”
“這個嘛?”
範衝是迂腐了一些,但不傻。
什麼主人和老師有矛盾,不就是李逵看不上他嗎?
自己也被李逵禍害的夠夠的,只不過他心中坦蕩,從來沒有想過報復。至於打小報告給黃庭堅,這是爲了李逵好,他有什麼可以擔憂的呢?他爹以前也經常給太皇太后打小報告,還被表揚了呢!用他爹範祖禹的話來說:兒子,只要你認爲對的事,不要給自己留後路,說就完了。
阮小二還在擔心不已,臉上的糾結之意,都快將一張你奶兇奶兇的小臉糾結成包子了。
他哪裡知道自家老師還在想着大義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不過,範衝也對阮小二能迷途知返,頗感欣慰,自己教了阮小二快一個多月,總算是問了一個讓他覺得上檔次的問,頗感欣慰。範衝清了清喉嚨,咳了兩下,這才悠悠道:“此乃禮之問。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此實‘天地君親師’之所由立。”
阮小二的三角眼有點扯動的痕跡,他竟然面對自家老師的‘人話’,一句也沒聽懂。
要是在街頭有人敢這麼對他說話,阮小二早就暴起,將對方腦袋瞬間按在街頭的牆角邊上,惡狠狠的威脅:“說人話。”
可問題是面前的是老師,阮小二可沒這膽量。
尊師重道,他還是曉得的。
看到阮小二茫然的眼神,範衝心中不由氣餒,朽木不可雕也!無奈道:“天地存本心,民以忠待君,以孝待親,以德傳師道……”
還是不懂!
接連換了好幾種說詞,阮小二不僅茫然,都快哭了,爲什麼他連人話都聽不懂了,這還有天理嗎?
範衝氣惱道:“天老大,地老二,君老三,親排第四,老師排第五。”
這回阮小二終於明白了,久違的自信終於又回到了他的胸膛,卻問了一個範衝措手不及的問題:“那麼老師,俺排第幾?”
咚——
阮小二終於又捱揍了,雖然範衝的拳頭打人不疼,腦袋上挨一下也沒什麼。可問題是範衝生氣了,生氣的範衝看着自己動手的拳頭,茫然四顧,心中暗暗慶幸:“還好沒有人看看。”忍不住心中默唸十遍:“君子要有靜氣!”
強行壓住心頭的火氣,怒道:“天地君親師,這是要掛在明堂上的排位,你排第幾,你排第幾?你排第幾也掛不上去。這是給死人掛的東西。”
舉一反三,阮小二很聰慧地回答:“老師,我明白,是晦氣對不對?”
此時此刻,範衝眼神又如同死魚一般呆滯,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讓我死!”
好在範衝尚有理智,果斷放棄了和阮小二的討論,直接套弟子的話:“你剛纔說老師和主人誰重要對不對?”
阮小二歪着腦袋想了想,這纔想起來,剛纔他是這麼問的,用力點頭道:“正是。”
“老師重要。”範衝果斷道,甚至不給阮小二思考的時間,直接問,你家主人要對爲師不利?
阮小二琢磨了一陣,也說不上來是不是不利,嘟噥道:“主人覺得老師告狀頗爲無恥,想要讓您長長記性。”
嗯——
範衝心頭一顫,心說:不會是要動手吧?
真要是動手,他肯定不是李逵這等猛漢的對手,別說李逵了,他要是走大街上,被阮小二這等壞小子瞪眼怒視,立馬都要發虛順着牆根走的書生。
這還是大宋,大宋的書生其實並不弱,和漢唐的不能比。漢朝的書生撩起袖子敢在敵對國將人多勢大的匈奴使團一口氣都做了,戰績是36對500,己方無人傷亡,對方團滅。這等戰績,武夫都不敢這麼狂啊!
大宋的讀書人比不上,但相比晉朝的書生,大宋還是有點優勢的。
可即便這樣,讀書人畢竟是讀書人,不可能一天到晚練功夫。他們宣揚的以德服人,多半是動手沒優勢,打不過了,只能耍嘴皮子而已。
範衝唏噓道:“他們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動手?”
阮小二跟不上老師範衝的清奇腦子,有點發懵道:“老師,你們都是讀書人,爲何要動手?”
“不動手?”
“不動手。”
範衝的自信頓時來了,比計謀,他怕過誰?正所謂自信是作死的最大源泉,範衝睥睨天下的眼神下,都是蠅營狗苟的匪類。用道德制高點的強大心理優勢詢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幾個想要如何比試?”
“打牌啊!”
“打牌。就是你和李全玩的那種遊戲?”範衝覺得李逵這人腦子不好使,這玩意很簡單,小兒科。打麻將,看兩眼就會的遊戲,他怕什麼?還真別說,範衝真會。李全和阮小二天天在他面前玩,他看兩眼真就會了,不僅會了,而且也玩過,可以說李全和阮小二被他殺的丟盔棄甲。
打麻將有兩個人的玩法,三個人的玩法,四個人的玩法。當然,兩個人是玩鬧,三個人是無奈,四個人齊聚纔是其樂無窮。
範衝自信滿滿道:“他們想多了,想在牌桌上讓爲師出醜,還是如何?”
“玩錢,老師,你會被他們贏到褲子都當掉的。”阮小二覺得有必要讓老師知道李逵等人的兇殘行徑,心急如焚的對範衝解釋道。
範衝擺手笑道:“既然他們擺下了陣仗,爲師接着就是了,你去忙吧!”
“老師,真的會輸錢的啊!”阮小二於心不忍。他發現在固執方面,似乎老師有着謎一樣的自信。
範衝冷笑道:“玩錢好,爲師正是手頭卻花銷的銀錢,他們要送,就讓他們來!”
阮小二還是不瞭解讀書人的自信,他們能在戰略上藐視所有敵人的強大氣場,但也卻沒有碾壓所有對手實力。
阮小二傻眼的看着範衝哼着小曲,有種爺們要發達的得意樣,歪着腦袋心說:“我明明是想要幫他,爲何他要急着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