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還沒走?”
走?
去哪兒?
童貫腦子懵懵懂懂的被李逵不着邊際的話給繞暈了,隨即想到這大軍要出征了,他卻要離開?
這不是臨陣脫逃嗎?
等到想明白李逵話中的意思,童貫就算是想要忍也忍不住了,騰地跳起來,指着李逵的鼻子叫囂道:“我童貫雖說是個殘缺之人,但也做不出臨陣脫逃這等不要臉的事。我童某今天就把話放在這兒,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我童貫要是說出怕死二字,你砍了我?”
“公公,別衝動。”
“是啊!有命在不好嗎?”
“誰也甭來勸我,我童貫就不信邪了,憑什麼他能去得,我就去不得?”
童貫發了一通脾氣,並沒有惹怒李逵,而是李逵好奇地盯着童貫被怒氣扭曲了的臉,冷笑道:“這是你說的,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別到時候怨天尤人,還要碰瓷本官。”
“不勞李大人費心,童某自信也有自保之力。”這話也不是說說的,童貫也招攬了高手。當然,他的吸引力不如高俅那麼高,御拳館的高手沒看上他。
畢竟能進御拳館的武人,都是軍中子弟,而且家中還有當官的。因爲父輩官職達不到恩蔭的級別,才進入了御拳館。他們從軍,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光大家門。可沒打算給宦官當保鏢。無奈之下,童貫只能去京城街頭尋了幾個好手。
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段,在軍營裡,比尋常的校尉也不差多少。
就是不能和魯達幾個相提並論。
童貫琢磨着在千軍萬馬之中,總該能護住自己的周全。
負氣而出的童貫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將碰到什麼麻煩。
可匆匆趕來的高俅卻急了,童貫對他不錯,高俅也是個講道義的人,自然要告訴童貫這太監想簡單了:“公公,你怎麼就如此糊塗呢?”
“糊塗?”童貫沉吟之後,隨即情緒激動起來:“我可不糊塗,我比誰都不糊塗,我要讓李逵看看,我童貫也是個能征戰沙場的漢子,就算是少了點那個啥,也沒有少了漢子的膽氣!”
要是在京城街面上,說出這通話,童貫琢磨着至少周圍得喝彩不斷,可是高俅……這廝也太沒有眼力見了。
反而看向童貫的眼神有種見死人的悲悽,這讓童貫脆弱的自尊心再次被點燃。對高俅道:
“高老弟,你也甭勸,我要讓飛廉軍的兄弟們瞧瞧,咱家雖是個宦官,但在戰場上是大夥兒能依賴的兄弟。你也不想想,當初李帥在西軍之中,也不是靠着先帝的恩寵才獲得無數功績的,他也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當年咱家就跟在李帥的身後,也是上馬能殺敵,下馬能提筆的人。”
見童貫油鹽不進的莽撞,高俅真的急了。他和童貫沒有到生死相托的地步,但也不忍心看着童貫白白去送死。
他拉着童貫低聲道:“公公,你跟着人傑,就要準備好千人,甚至幾百人衝殺上萬人馬的準備,你真要是跟着他,早晚是個死啊!”
“爲什麼李逵沒事?”童貫一臉篤定的樣子,彷彿看透了李逵的把戲,拍着高俅的肩道:“高俅,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哥哥沒退路了,他李逵不當我是個男人……真要是傳出去,哥哥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軍中混?”
尊嚴被毀,說話間,童貫委屈地眼淚都快下來了。
高俅卻有點愣神,心說:這話沒毛病啊!你委屈個啥?
童貫似乎打開了話匣子,接着說了起來:“高俅,你也不用擔心。戰場上的事,童某也不是第一次見。打了勝仗隨便說,李逵堂堂探花郎,怎麼可能帶着幾百人衝殺上萬人。街頭的憨憨也不會這麼胡來!”
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童貫還用力的點了點頭。
可高俅根本就不這麼看,李逵在戰場上的勇猛,他是看在眼裡的啊!按照大宋的軍隊實力,確實童貫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李逵是講道理的人嗎?他真敢提槍上馬,帶着幾百人往前衝,甭管前面多少人,他都能一股氣衝到帥旗下面,斬將奪旗。
“公公,你不會以爲我之前說的是假的吧?”
童貫翻着白眼道:“假的說的多了,就成真的。三人成虎的故事,咱家還是聽過的。”
“可公公,你不覺得奇怪,爲什麼大夥兒都這麼說,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出反駁?”
高俅攔着童貫,比劃道:“因爲大夥兒都看見了?”
童貫吃驚地瞪大了眼珠子,大場面他見過,跟着李憲也感受過千軍萬馬的氣勢。他回憶着幾百人衝殺上萬大軍的場面,總覺得跟送死似的不正經。越想越不對勁,童貫驚叫起來:“這豈不是自尋死路?可是李逵活的好好的,也不見他受重傷。”
“他穿三層甲,弩都打不穿,怎麼可能受重傷?”
高俅無奈道:“您要說跟着人傑,就多穿幾層甲吧?保命的時候有用。”
童貫不信邪問:“可如此一來,爲何不聽飛廉軍損失慘重,再說了,跟着他衝的士卒,明知道是送死,他們也去?”
“沒那麼誇張,一半一半吧?活下來,龍華富貴不指望,但是賺下個小康之家一點問題都沒有。死士,自然有死士的好處。”
“一半一半?啥意思?”
“死一半,活一半。”
“怎麼可能?”
童貫在高俅的解釋下,終於發現自己好像坑了自己。跟着李逵不但不能保命,而且送死的概率太大。尤其是他和李逵非親非故,戰場上李逵恐怕真不可能護着自己。到時候,能否活下來,就要看他的運氣了。
高俅走了,童貫蔫了。
他頹坐在地上,一個勁的絮叨:“怎麼可能這樣子?爺們萬一……”
不行,他琢磨着自己堂堂殿前押班大宦官,就這麼死了,有點不值當。
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他雖然已經不能站着撒尿了,但他一直把自己當成個鐵漢。
要是慫了,這豈不是人設要崩?還怎麼面對父老鄉親。
陛下要對他失望成什麼樣子?
宮裡頭的宦官們會如何鄙視他,宮中的相好宮女怎麼看他?
思來想去,童貫還是覺得應該賭一把。
跟着李逵,跟緊李逵,這纔是唯一的出路。
童貫是個果斷的人,即便心裡怕得要死,可卻還是咬着牙克服恐懼。他從阮小二嘴裡打聽到了李逵的裝備,三尖兩刃神鋒就別想了,這樣的武器他提不動。但是一柄二十斤的長刀,他還是能勉強提的起來的。
當然武器再趁手,也不能保命。
童貫打聽出了李逵的鎧甲,一層是軟甲,一層是鎖子甲。這是不打仗,行軍的時候李逵也穿在身上的,也就是說,李逵在行軍和宿營的時候,都是這麼穿。另外最外一層是魚鱗甲,這比鎖子甲更重,足足三十來斤。三層甲加起來足足有六七十斤。
李逵只有在開戰的時候纔會着甲。
童貫心說,他學不會李逵衝殺的本事,難道還學不會李逵保命的本事?
他有樣學樣,穿着鎖子甲,裡頭套上了軟甲,最貼身的是兩層的絲綢內衣。童貫剛穿着這最外層的鎖子甲,就感覺腰微微下沉,有點扛不住。好在他是個好面子的人,咬着後槽牙也沒讓人發現,他額頭的虛汗卻一個勁的往外冒。
兩天之後,大軍準備妥當。
他看到龐萬春一下子領取了十個箭囊,頓時傻眼了,他之前安西州有敵軍來犯的時候,龐萬春腰間就掛着一個箭囊,等敵軍進攻的時候,纔不慌不忙射出去一箭。可突然間,龐萬春拿出拼命的架勢,這讓童貫心頭反酸了起來,合着你們幾個都給咱家陽奉陰違,糊弄咱家呢?
不僅龐萬春,就連魯達也手提鳳嘴刀,腰間還帶着一柄朴刀,穿着魚鱗甲,威風凜凜的不得了。
李逵騎在馬上,對魯達道:“後軍以高將軍爲首,我要是聽到任何你不服管的話,老子活剝了你!”
“大人,你瞧好吧!我魯達就算是死,也保證高將軍周全。”
高俅同樣騎在馬上,就差翻白眼了。之前魯達這廝根本就不這樣啊!對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百般瞧不上。可這時他看到了什麼,魯達這廝竟然爲了給李逵表忠心,竟然連命都要豁出去。高俅羨慕之中,帶着一絲無奈。手下的人馬太強,反倒是他這個將軍最弱。這讓他有種難以描述的頹喪。
甚至有了從飛廉軍出來,另外整頓一支人馬的打算。
他不是想要和李逵劃清界限,只是高俅已經意識到,如果繼續在飛廉軍之中,他就根本不要指望建立威信。
沒有威信,他這個將軍就是紙糊的將軍,誰也不會把他當回事。
出發前,李逵下達了行軍命令。
“騎兵兩天之內趕到蘭州。步兵四天。”
“這不行,大軍根本就不可能如此趕路,如此趕路,還要不要輜重了,還能剩下多少體力,萬一到了蘭州城,被青塘人迎頭痛擊,我軍豈不是損失慘重?”讓童貫說行軍打仗的事,他倒是能說得頭頭是道。
“那就不帶輜重,騎兵一人三馬,攜帶三天的乾糧。”李逵藐視了童貫踢跳出來質問他的存在,丟下一句話,就做出了決定。
“尊令!”
騎兵主將是李雲,他留在了秦州。而副將這是之前延安府永安軍將軍張輿的兒子,張川。這也算是老朋友了,張川和李雲是同一科的武進士。之前李逵對張家還有恩,要不是李逵及時救援,張家人恐怕都要戰死在金明寨。
張川根本就沒有想過李逵的命令是否合理,拿過令箭之後,就去準備。更何況,李逵就在軍中,他會隨着騎兵一起行動,萬一做不到,也怪不到他的頭上來。
可惜的是,他在飛廉軍。
根本就不是他熟悉的禁軍之中。
在飛廉軍,李逵下達的命令,甭管合理不合理,都得執行。
更何況,就李逵的薄情性子,半道上有士兵累死,他也不在乎。
發財的時候,你們想多分點,受苦受累就想躲?門都沒有。
再說,軍中也沒有人敢撩撥李逵的虎威,當初李逵被貶出京的時候,在函谷關到潼關的半道上,真訓練死了幾十個倒黴蛋。
敢質疑李逵的人,要麼死了,要麼殘了。
而更多的士卒是看到了跟隨李逵的錢途,當初金明寨一戰,跟着李逵衝鋒的騎兵都大發了一筆。拿最豐厚的戰利品,分最大的功勞。
“萬勝!”
“萬勝!”
“萬勝!”
安西州郊外,童貫沒有看到李逵因爲胡亂下軍令,而被士兵們怨恨。反而一個個情緒激動的彷彿是打家劫舍的匪徒,出發前喝了一碗壯行酒似的,根本就攔不住的莽撞。
得得得
一路上,行軍是枯燥的,半天時間,童貫就累的全身溼透。更要命的是,西北的太陽忒毒,大中午的就彷彿是個烤爐似的,讓人無法忍受。
童貫穿着笨重的鎖子甲,在護衛的幫忙下,從戰馬上被攙扶了下來,他的護衛也一個個累的不行,蔫了吧唧的,可奇怪的是飛廉軍的騎兵卻有說有笑的,幫忙着打水煮茶喝。
“放鹽,放糖。”
“記住,每個人都多喝一點,水壺灌滿。”
小校路過童貫身邊的時候,囑咐道:“童公公,多喝幾口,有好處。”
童貫感激的擠出個笑容,卻苦惱的讓人想要抽他。總算是苦熬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宿營地,童貫從馬上下來就撲倒在了地上。行軍六個時辰,士兵沒有抱怨且不說,看上去還精神飽滿。這讓童貫心頭又反酸了,你們跟着咱家的時候,沒有好吃好喝,根本就指揮不動,太欺負人了。
好在童貫也就是鬧個小情緒,他已經累地沒有了生氣的興致,草草吃了兩口乾糧,喝了幾口熱水之後,就歪倒在了火堆邊上,米糊糊地陷入了夢中。
夢中金戈鐵馬,數萬人廝殺,戰火一路從秦州燒到了青塘。
萬軍之中,那個穿着金盔金甲的大將軍,威風凜凜,彷彿指引着他奔向勝利。
突然間,那人回眸,卻是李逵這張大黑臉。童貫猛然驚醒起來,仰着頭看着微微發亮的天空,腦子都傻了。
他說什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做夢會夢到李逵?
這還不讓人活了!
“公公,該起了。”
好在童貫不用繼續糾結,馬上就要趕路,他擰動腰部。咦——
怎麼沒動靜,雙腿用力,也挺不起來。
二十多斤地鎖子甲像是把他整後背都吸在了大地上。
他和自己較勁了起來,卻宛如只仰面八叉地王八,徒勞地撥動他的小短腿,卻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