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八艘船,”許可在泊位圖上以這八艘船爲核心畫了一個圈,把周圍的十多艘船都圈了進來,“全部抓起來逐一訊問,船上重新搜查!”他加重了語氣,“特別是搜索圓筒形物體,所有竹竿全部鋸開檢驗!”
“是,長官!”港務主任不敢怠慢,趕緊去調動人手。
但是他們的動作還是晚了,當一名水兵拆開一根長篙的時候,一個矮個子女人忽然跳入大海,早就在待命的舢板立刻圍了上去,就在有人拿出漁網準備把她撈出來的時候,走投無路的逃犯忽然沉了下去。
“不好!”許可看得清清楚楚,難道還有第四個兇手在?他一邊指揮人嚴密佈控,一面搜索着四周有沒有可疑的人物。
然而屍體撈上來證明並沒有第四個人。這個皮膚黝黑個子矮小的女人的掌心刺着一根木籤――大約在逃跑無望的狀態下自殺了。
經過四周的漁民辨認,此人是一艘漁船上的雜工。傳訊船主之後得知是他在福建出航的時候在碼頭招募的雜工。此女自稱是疍戶,說一口廣東話,漁家的活很麻利,屍體被送到了雷恩那裡法檢,警察則搜查了整艘漁船,發現木質的吹管鑲在一根篙子裡,至於吹箭,是固定在一個扇形的木簪上。插在髮髻上。尖端套着一個小竹管子。看上去就好像福建婦女在髮髻上常戴得一排劍形木髮簪一般。
“我們的警務人員太業餘了。”他在衛生所的地下室面對這具屍體的時候發出了這樣的慨嘆。
如果是他本人或者任何一個略具專業水平的人,應該會把這個女人列入嫌疑犯。但是事實是她一直不在嫌疑犯的名單裡。
“我覺得她的面目很奇特――不像漢人。”許可端詳着死者的面孔。
“疍戶很難說是漢人。”雷恩不經意的說,“他們原本就是南中國地區的土生民族,和漢人在血緣上差得很遠。”
“不,此人絕不是疍戶。”許可說,海軍中疍戶出身的士兵很多,體型特徵特別明顯:人臂粗、臀大、腰板寬、腰桿硬,且兩足內曲,這些特點的形成均與他們終日在船上活動有關。但是這個女人身體瘦小,胳膊和腿都很細。雙足也不內曲。
“而且她身上一點紋身也沒有,”許可指着赤裸的屍體,“疍戶沒有不紋身。”他又端詳了好一會,“我覺得這個人的長相,有點類似南亞那邊的血統。”
死者是何許人也已經無法查證,而且從漁船上搜到的行李也沒有什麼切入點:尋常的粗布替換衣服,一些散碎的銅錢和銀子。顯然,此人十分小心,沒有攜帶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東西。而且從她不能脫身就自殺來看,其幕後的力量亦不可小窺。
許可緊皺眉頭,最要緊的線索就這麼斷了不說,第二套制服也下落不明――他覺得這套制服很可能已經被銷燬,大約就沉在港灣裡或者乾脆給燒了,畢竟人都沒逃出去,衣服也不會自己逃走。
不過,蒐集到的所有線索,都把矛頭指向了鄭芝龍。
下一步的工作,已經超越了他的工作範圍。必須向臨高方面請示了。
在佛蘭茨?馮?邦庫特從大員抵達之後的第三天,在高雄舉行了維斯特里的葬禮。因爲天氣炎熱,屍體不能久存,就按照從大員趕來的邦庫特的要求,在高雄以天主教儀式下葬。魏八尺有心要籠絡,指示德莫特要大操大辦一番。儀式上的蠟燭要多點,追思彌撒要多做幾臺,總而言之:一切從繁。把個德莫特教士累得差點斷氣。
魏八尺和鍾利時父女都出席了葬禮儀式。邦庫特倒是沒顯出悲痛欲絕的神情,雖然從得知維斯特里的死訊那一刻他的面色就象死人一樣慘白,但是自始自終始終保持着極度剋制下的冷靜――近乎冷漠。倒是克雷蒂亞,前後哭昏過幾次,葬禮上她穿着全黑的喪服,眼睛通紅,一頭金髮映得她的面容愈發憔悴。
“他一直期盼看到一個新世界……”克雷蒂亞在將手中的花束放到棺木上的時候哽咽着說道。鍾小英聞聲也不由得落淚。
剛剛安裝完成的海關大鐘響起了敲鐘的聲音,和着教堂打響的喪鐘,迴盪在墓地上空。
葬禮結束之後,魏八尺少不得看望慰問一番家屬。接着又專門去拜訪了惠更斯。
“惠更斯先生,”魏八尺的誠懇又不失悲傷的說道,“現在我們已經查明,此事並非我方軍人所爲――而是臺灣海峽對面的某一股勢力所爲。意圖挑撥元老院與共和國的友好往來。對此我們深表遺憾,並且對邦庫特先生的家屬致以誠摯的歉意和慰問。我們將着力於將兇手緝拿歸案。以徹底查清這一案件背後的真兇。”
“此事我亦覺得深感遺憾。”惠更斯用德語說道,他少不得也來了一番外交言辭表示此事不會影響共和國與元老院之間的“友誼”。同時也期盼元老院能早日抓獲殺害維斯特里的兇手云云。維斯特里的被殺的確使他非常的震驚,也爲這孩子突然被殺感到惋惜。但是他並不覺得此事在外交的大層面有多大的影響。死者只是一個少年,既不是共和國的官員,亦非東印度公司的高層。
七省共和國的公民,每年在東亞-東南亞地區因爲各種原因喪命的足有好幾百,其中被殺佔去了相當一部分。要不是維斯特里是東印度公司高級官員邦庫特之子,他的死不是引起半點浪花。
正如鍾利時和魏八尺事先估計的,佛蘭茨?馮?邦庫特雖然悲痛欲絕,但是這件事並不會影響到東印度公司和澳洲人的合作――東印度公司既然能把前任的福摩莎總督送給日本人去審判關押以換取貿易,死掉一個官員兒子也算不了什麼。
但是對於元老院來說,這一事件卻是屬於“影響惡劣”――與其說有此事在大局上有什麼嚴重的後果,不如說傷害了元老們冷豔高貴的自尊心。於是在許可的報告地遞交上去之後不到三天,從臨高傳來了執委會的指示電報:“由許可負責組成調查組,徹底查清此案真相。”
魏八尺企圖混過去的企圖也破滅了,執委會要他“即刻提交一份詳實準確客觀的事情經過和處理報告。”這一命令同時發給了許可、鍾利時和雷恩。
“媽的,這是要大夥背靠背寫揭發材料啊!”魏八尺接到電報之後咒罵道。別得不說,自己當初得罪過許可和鍾博士――特別是鍾博士,小英可是他的心頭肉。這下這兩個人還不乘機把自己大黑特黑……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的“消氣社交”有沒有做到位?魏八尺有點覺得寢食難安,這高雄的大好局面可剛剛開始,自己宏圖大志還在紙面上,可別爲了這事就此斷送了大好前程。魏八尺尋思着還得進一步對這兩個人做做工作……次日凌晨,克雷蒂亞收拾好行裝離開了教堂――事發之後,她一直在教堂爲維斯特里祈禱。今天是邦庫特先生離開高雄回大員的日子,再過幾天,他們就要啓程到日本去了。
鍾博士父女和德莫特教士來送行。鍾小英的眼睛紅紅的,鍾利時上前說:“克雷蒂亞小姐,維斯特里的事我們感到特別難過。但我們沒有保護好維斯特里,我們也有責任。我們一定會追查到底,給你和邦庫特一個交代的。”
克雷蒂亞猶豫片刻,擦擦眼角的淚水,一聲不吭地走上馬車。望着馬車向港口的方向越駛越遠,鍾利時和德莫特教士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克雷蒂亞來到碼頭外的柵欄正要通關,忽聽身後一個女子在叫她。回身一看原來是鍾小英追了上來。看到自己的朋友戀戀不捨,又想到這些日子自己和維斯特里、小英一起度過的愉快時光,克雷蒂亞再也忍不住了,撲倒鍾小英的懷裡痛哭起來。
哭了好一會,鍾小英對克雷蒂亞說道:“你要走了我一定要來送送你。”
克雷蒂亞她低聲答了一句“謝謝你……”
“克雷蒂亞小姐,我一定會幫你把兇手找到的……”她低聲說道。
克雷蒂亞聽到這裡,不由被鍾小英的一番話所感動。她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她思索片刻,替鍾小英擦了擦眼淚,對她說:“我知道了,你在這裡等等我……”
鍾利時與德莫特教士站在教堂的鐘樓上望着碼頭停泊的荷蘭快艇。隨着海關鐘樓的一聲鐘聲。荷蘭快艇緩緩駛離開碼頭。望着荷蘭船遠去的帆影,教士不由得畫了一個十字,鍾利時長嘆一聲。二人正準備離開,此時忽聽一陣馬蹄聲,一輛馬車正從港口的方向駛來。
馬車停在教堂門口,只見鍾小英竟然和克雷蒂亞一起從馬車上下來。鍾利時見狀大吃一驚,急忙從塔樓下來迎上前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