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夠威風的……”劉翔笑道,深刻體會到官民隔閡之深。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所以他並不趕緊做出種種“親民”的姿態:扶住一位老大娘充滿了感情的問:“你老多少歲了”或者揪住一位賣菜的農民充滿期待的問:“今年的收入怎麼樣?”。而是很隨意的沿着街道走着。他看到街邊牆壁上貼着綜治辦張貼的告示,告示下面還聚集着不少人,顯然都是來看告示的,他覺得很滿意。咱們的聲音要正大光明的傳播開,而且要傳播的越遠越好。
劉翔由林佰光引路,沿着大街一路往前走。這裡的商業十分繁盛,沿街幾乎到處都是各種店鋪。各式各樣的店鋪應有盡有。走着走着他很快就意識到爲什麼林佰光叫他“親自來看一看”――這17世紀的違章建築,亂搭亂建,一點也不比21世紀差。
除了街道兩側的官衙幾乎沒有一寸街道不被兩側的店鋪或者商販的搭建棚屋所佔據。說是9米多寬的道路,被佔去了至少一半,最誇張的地方中間只能勉強讓一頂轎子通行。破破爛爛的蘆蓆,橫七豎八的毛竹,七零八碎的磚瓦……這些破爛搭建起來的棚屋使得整個承宣大街猶如一個破破爛爛的舊貨市場――實話說,另一個時空的舊貨市場都比這裡齊整。
他注意到許多棚屋是街道兩側的店鋪搭建出來的,開始大約是爲了遮陽,慢慢的就變成了店鋪的一部分。有的乾脆在這棚屋裡設了作坊,有的飯鋪、茶座乾脆就在棚屋裡擺上桌椅當客座用。還有的店鋪,已經完成了從棚屋到房屋的轉變,正兒八經的把把房子蓋在路上,把侵佔路面當成了既成事實。
路面看得出已經很久沒有修整過,或者修整的很草率。他看到街面上至少有兩種鋪設,一種是用青磚側邊豎立人字紋拼接而成的,雖然殘缺不全。但是看得出鋪設的十分精細考究;街面整體呈現中間高兩邊低的態勢,有利於街面排水。另外一種是青石板,鋪設就相當粗率了。
眼下,不管是哪一種鋪面。損壞情況都很嚴重,磚塊缺損,石板碎裂。不知道是沒有排水溝還是已經淤塞的關係,路面兩側明顯排水不暢,街面上店家傾倒的污水四處橫流。兩側棚屋也是各顯神通,有的下面用毛竹架空,有的乾脆直接鋪上沙土墊高。污水加上到處堆積的垃圾、整個街面上瀰漫着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
劉翔皺眉道:“這路面多少年沒修過了?”
賈覺趕緊道:“二三年都有修補一次。”
每次修補都是廣州的左右布政使之類的大官上任,廣州的一府二縣照例要修補下路面,一則讓新來得大人有個好印象,二來萬一擡轎子的踩坑裡崴了腳或者絆倒了,地方官也不好交代。所謂的修繕也很簡單,就用沙土碎石混合之後將路面上不平的地方鋪平夯結實――實際就是類似“黃土漫道”的做法。自然這樣的修補能糊弄一時,時間長了便又是老樣子了。
“爲什麼不像修路時候一樣拿磚塊或者青石板修補?”
賈覺陪笑道:“回大人的話:主要是沒錢。這承宣大街上一回大修還是嘉靖四十二年的事。青石板就是那會用上的。”他一邊賠笑一邊道,“你老不知道。這修橋補路的事情,都得仰仗縉紳和商戶們,如今年歲不靖,誰有這個閒錢?這修橋補路花得可不是小錢,沒上萬的銀子幹不了……”
劉翔想起於鄂水的“明代財政政策”的講座,知道這也是實情。明代的地方財政是很弱小的,公用設施基本靠民間自籌自辦,官府充其量也就是個發起者、監督者的角色。不然古代也不會流傳下這麼多“修橋補路做善事”的故事了。
這還真是夠“地方自治”的。劉翔想。他又問道,“這承宣大街有沒有排水溝渠?”
“有!”賈覺毫不遲疑的回答道。
“在哪裡?”
“大人請看。”賈覺將他們一行人引到路旁一處沒有棚屋佔據的地方,劉翔見到暴露在外面的一截明溝。足有一米多寬,雖然污穢不堪,但是看得出是磚塊砌成的溝壁,裡面塞滿了淤泥和各種垃圾。幾乎要滿出來,污水在溝渠裡緩緩的流淌着,散發出一股令人噁心的臭味。
“這裡原本兩側各有明溝一道,雨水和各家的污水都傾瀉在其中再排入六脈渠。現在您老也看到了。”
這些亂搭亂建侵佔路面的棚屋,基本都用木板或者石板將明溝覆蓋再在上面搭建,原本的“明溝”變成了“陰溝”。
要說陰溝比明溝要衛生的多。問題是道路兩側的“違章建築”已經完全覆蓋了溝渠,官府縱然想淘溝清淤也辦不到了。
“多年不淘溝,裡面早已淤塞,這些天沒什麼雨水還好些,等再過些日子就是回南天,雨水一多,溝渠便會漫溢出來,那時候才叫‘臭不可聞’。”賈覺道。
“爲什麼不淘溝?也是沒錢的緣故?”
“回大人的話:淘溝倒用不了許多錢,叫四鄉的百姓來淘就是,連工錢亦不需多少――淘出來的臭泥許他們拉回去做肥料便是。只是您老也瞧見了,”賈覺一指這些棚屋,“這個樣子怎麼淘溝?”
“店家在覆溝搭棚,地方固然大了,這臭水橫流的,亦是他們自己遭罪啊。”劉翔很是不解。
“大人,他們遭罪是咎由自取不假,可如此已經成了這個局面,誰願意拆掉自家的棚屋讓官家淘溝。再說拆掉一二家亦不頂用,非得將這大街兩側的棚屋都拆去才行。這兒可有幾百家的商戶,人心各異,所以事是議了多次,一直辦不下來。”
劉翔道:“這些棚屋原都是沒有地契房契的,商戶侵佔道路官地,官府爲什麼不拆去?”
林佰光笑道:“這話你就多餘問了。拆違建這種事一直是很不容易的――裡頭的利益太大。”
賈覺陪笑道:“林老爺說得是,這些鋪戶哪個不是後面有大門檻撐腰的?有的別說你南海番禺兩縣的縣令,便是知府大人也未必他們眼裡。所謂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急了眼麼事情都作得出來。早年有位胡府臺要拆棚屋,鋪戶們使錢通路子都不頂用,便花錢買通了關帝廟人馬,弄了幾千個乞丐涌到府衙門口拉屎撒尿,唱蓮花落,裝瘋賣傻罵大街的,折騰了幾天,硬是逼着胡老爺收回成命。”
“叫花子就這麼厲害?衙門裡可是刑具牢獄齊全,來鬧的都抓起來,再弄幾個站籠處死,這還治不了他們?”
“叫花子都是一無所有之人,就是一條爛命也是朝不保夕,這個嚇不住他們。”賈覺笑道,“再說牢房能有多大,能抓幾個人?衙門裡又管不了飯,還不是得放出去。事情鬧大了,給對頭抓住把柄,‘激起民變’這四個字的考語立刻就斷送了老爺的前程。”
“真是神氣的很吶。”
林佰光笑道:“就算這廣州城裡的再顯赫的縉紳大戶,辦婚喪嫁娶之事,若是不給他們繳‘碧陳’換回一張貼子貼在門口,保證鬧得你沒法辦事。縱然鬧大了,一張稟帖送到官府,他們大不了弄幾個替死鬼來過堂。要打要殺隨意。反正他們有得是人命可用。”
“看來這廣州市長還真不好當啊。”劉翔摸了摸腦門,“瓊州府到底只是個小地方。不能比了。”他轉頭問林佰光:
“這些下層社會的情況,你們掌握多少?”
“掌握不多。這裡的社會民情比海南島可複雜上幾十倍。”林佰光說,“我們城工部人少力單,大多走得是中上層路線,對社會底層所知很有限――不過起威鏢局應該知道一些。孫老掌櫃也到我這裡投了貼子,想求見你。”
“晚上就見。”劉翔說,“我們現在就需要他們這樣的人。”
“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鏢局打交道的人雖然三教九流無所不有,但是他們只是‘打交道’,不是‘勾結’。裡面的門檻不一定全知道。”
“你這是向我在擺困難了嘍。”劉翔笑着說,他意識到
“哪裡,哪裡,”林佰光說,“廣州城市城外的三教九流對我們還是相當畏懼的――這多虧了當年特偵隊的功勞。拆違建這事我覺得沒多大難度,我們剛進城,拆了承宣大街上的違建,等於也是向廣州市民表達了我們除舊佈新的決心。”
“對,不僅如此。還要做幾件實事,讓他們知道我們和腐朽沒落的大明是不一樣的。”劉翔說,“我進城之後的第一個印象就是街道髒亂,污水橫流。我們應該發動部隊和機關人員,進行一次全面的大掃除,清運城裡的垃圾,對廣州的下水道系統也要進行一次清淤。這都是實打實對百姓有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