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勞楠自然也不是什麼好人。是個專事剪徑的大盜,在外地站不住了逃到陽山。在陽山拜了李雙快的碼頭重操舊業。
陽山雖是個小地方,卻有連江通航。出入湖廣的商人時常會在這裡出沒,所以這剪徑的“買賣”頗做得。
辛勞楠在李雙快的庇護下混了好些年,年歲大了便漸覺力衰,幹不動這買賣――他也知道這生意容易禍及子孫,便“金盆洗手”,在陽山購置了些田產,堂而皇之的做起了的富家翁。
有這麼一層關係在,李雙快自然能放心的把張天波的家眷託付給他――說起來張天波也照應過辛勞楠的“生意”,這點江湖上的香火情分還是要講得。
李雙快是個老江湖,又怕這是個圈套――搞不好髡賊的探子上就在外面候着盯他的梢。便關照人將姜逍天找來。此人亦是他的把兄弟,和辛勞楠幹得是一行買賣,常年單槍匹馬趁着夜色在連江上劫財殺人,身手水性極好。澳洲人佔領陽山之後,他躲在到了李雙快的莊子上當“長工”――實則是在“避風”。
“今個夜裡,你悄悄的到村裡河邊下水,潛出村去,到辛勞楠兄弟的莊子上去走一遭。”李雙快低聲道,“你到了辛兄弟莊上,就對他說……”
一番周折,“大宋新任陽山縣令想請張天波重新出山”的消息送到了大崀圩――和李雙快猜想的一樣,張天波就藏在把兄孫大彪的家裡。
張天波在孫大彪這裡,每日裡在寨子裡吃喝玩樂,以此消磨時間。然而心裡卻極不踏實――澳洲人整肅衙門的消息早就傳到了這裡,他聽了不少澳洲人對付胥吏的事情:各種酷刑“拷髒”,還要被“滿門抄斬”,早把張天波嚇得魂飛天外。儘管孫大彪多次保證這裡“絕對安全”,他也鬱鬱寡歡,生怕澳洲人來抓――按照澳洲人“整肅”的標準,他夠死幾百回了。受他侵害的苦主大約這會都在澳洲人那裡告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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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卻收到了這個消息,李雙快這個“師祖”他是信得過的,要不然也不會把家眷託付給他。然而他信得過李雙快並不等於信得過澳洲人:誰知道澳洲人是不是做局把他誘出去殺掉。
思來想去,便和把兄孫大彪商量。
孫大彪卻滿不在乎,笑道:“你當這捕頭幾年?”
“小弟是崇禎二年上任的,滿打滿算,不過五年多的功夫。”
“仇家有幾個――有人命的仇家?”
張天波仰頭一算:“若說謀過他錢財的,弄過他妻子女兒的,倒是不少。要說累及人命的不過四五個而已。”
“這便是了,你手裡不過四五條人命,怕他怎個?”孫大彪笑道,“就說哥哥我這寨子裡,手上有十多條人命的,少說亦有十來個人。你點人命賬算個鳥――就是造亂的瑤民,大約殺得人亦比你多。澳洲人又要和官兵打仗,又要防着瑤民,吃飽了撐着費這許多功夫來賺你?”
“哥哥說得是,不過……”張天波依舊很不放心,他這個“陽山三霸”的名頭,自己還是略知一二的。
“這澳洲人要不要招攬你當捕頭,有未可知。不過大約也不想殺你。”孫大彪想了想道,“你不妨和澳洲人見一見,看他們有什麼說法。若能有個路子能洗刷,不論做不做捕頭,總能重見天日,也省了過這東躲西藏的日子。”
“大哥說得是。小弟去見見便是。”張天波其實心裡依舊無底,不過孫大彪既然表態要他去“試試看”,他也沒有底氣說“不去”。萬一惹惱了這土匪頭子,直接把自己捆了送到澳洲人那裡是市好也說不定。
當下通過李雙快,將願意見面的消息傳達給了王初一。
“老彭,你的法子還真不錯啊。”接到消息的王初一笑道,“這個香餌一下,張天波果然就出來了。”
彭壽安微微一笑,表示“一切盡在掌握”。
“接下來怎麼辦?”
“下來的事情,由下官來做便是,不過少不得王縣長亦得出馬――以示鄭重。”彭壽安道,“只是要給張天波一個職務,這樣才能安他的心,讓他去做招安的說客。”
王初一點頭道:“職務好說,縣裡的職務空缺甚多,除了科長之外,我都有便宜行事的權力。只是給他個什麼名義纔好?”
“他是捕頭出身,自然還是要讓他當緝捕的差事。要照他往日的差缺,便是縣裡的治安科科長。不過,這是縣內要職,又是大宋的經制職務。張天波只能算是投順的明國人員,不堪這等重用,給他一個偵緝隊長的職務便是。外人看了也不至於太過詫異。”
偵緝隊是各州縣收復之後,臨時安排留用的快班人員的部門,負責一些治安輔助上的工作。這個職務不算正式的澳洲幹部,但是聽起來名頭又很大,
彭壽安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張天波只是一個棋子,將來消滅了孫、馮二匪之後,自然要被“整肅”掉,真要弄個很正式的職務,事後反而不容易收拾。
王初一自然也明白,他點了點頭,道:“這樣就好。反正偵緝隊也沒幾個人,諒他掀不起什麼風浪。”
“王縣長,讓他當偵緝隊隊長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也不要讓他正式到差辦事。”彭壽安道,“只要他接了這差事,便教他全力去辦招安的差事。”他見王初一有些不解,便又解釋道:“張天波是陽山三霸之一,民間名聲極壞。此次雖系假招安,百姓卻不知曉,極易敗壞人心……”
王初一恍然大悟,道:“彭先生說得是!”
這招安的事情便緊鑼密鼓的辦了起來。在彭壽安的一手策劃治下,李雙快牽線,彭壽安親自出馬,在李雙快家中見到了張天波。
張天波見來得是老上司,不免又相信了幾分――畢竟彭壽安當政的時候,他沒得罪過這位縣太爺,差事說不上盡心竭力,至少也能讓縣太爺過得去。
然而不管彭壽安竭力撫慰,給他定心丸,張天波還是有些不放心――若是一場普通的改朝換代,他是不會這麼多疑的,實在是澳洲人對付胥吏的手段“聲名在外”,也由不得張天波不信。
彭壽安知道自己若不能在這個關節上說服他,恐怕這個積年光棍是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彭壽安想來想去,只有從王初一不是“真髡”是“假髡”這個着眼點了去說服他了。
當下說澳洲人雖然對胥吏無好感,每到一地都要大事整肅,但是這位王縣長卻不是真髡,過去亦是大明子民。他暗示說王縣長對澳洲人的窮兵黷武,專事擅殺的治理方式不滿,欲以“仁”治理縣政。如今縣內治安混亂,盜匪遍地,他手中無兵無將,亟須本地“鄉賢”一起出力。
這番話,不但消張天波的疑心,還連帶着爲接下來要招安孫、馮二人做了伏筆。彭壽安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果然彭壽安這番話,讓張天波的疑心減去了七八分。當下表達了自己“願意投奔元老院”的意見。彭壽安少不得也寬慰了他一番,說他“正當盛年,可以爲元老院出力,爲桑梓百姓出力”,“至於過去的事情,大宋既往不咎”。
彭壽安又說王縣長不要他立刻把家眷遷回縣城――願意在哪裡過活都行,他自己只要到縣裡爲縣長出力辦事就行。還許以“偵緝隊長”一職。至於他過去聚斂的財物,一概不問。若是有百姓苦主來告他的狀,王縣長也會幫他“敷衍過去”。
“……只是這苦主身上,少不得要花些錢財,這個,可恕王縣長不能拿出來了……”
“這個小人明白,只要王老爺願意爲小的彌縫,這點消遣小的心甘情願。”張天波忙不迭的表態。
彭壽安道:“既如此,你自己安頓一下家事,到縣衙報到吧。”
張天波道:“小的家事安排容易,只是還有些許疑問,想請王老爺親自解惑……”
“這個不難,你到了縣衙……”
“小的斗膽,想煩請王老爺到二十里鋪的天王廟相見。”張天波道,“不知道王老爺可否屈尊?”
這下算是難到了彭壽安。他知道這狡猾的光棍還沒有完全相信自己,要王初一充分的表達誠意。
彭壽安不敢就此答應,當下道:“此事容我回稟縣長,再做定奪。”
“此事就要勞煩彭老爺了。”張天波一躬到底,又饋贈彭壽安紋銀二十兩,算是他的辛苦費――彭壽安也就笑納了。
回去之後,彭壽安將張天波的要求說了,又道:“張天波似乎並沒有完全信任我們,只是要按照他的要求做,頗有風險。”
二十里鋪,顧名思義便是陽山縣北門外二十里之處的一處市集,此地平日裡便多有土匪活動,並不是一個平靖的地方。張天波約在這裡見面,難保不是背後勾結了土匪或者瑤民,以這個爲圈套來誘捕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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