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都是科長啦,還求我們辦什麼事?”何曉月打趣道。她從內部報導上看到吳新生去了南沙廠指導工作不久,就正式被任命爲南沙縣實業科的副科長,分管縣內的紡織推廣和培訓工作。
“除了人,我什麼都缺。”吳新生說着隨手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往門後的掛鉤掛上去,一個沒掛住滑落下來,他趕緊用左胳膊的殘枝去接了下。
這個瞬間,他左面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了殘肢上一片傷疤。
何曉月瞬間渾身僵硬――沒錯,這不就是周素娘提到過的那個傷疤嗎?
雖然不知道周素娘是怎麼知道的,但是他們是“故人”這點毋庸置疑了!
何曉月上了心思,故意問道:“吳科長,你這次去南沙算是衣錦還鄉了吧?”
“哦?”吳新生有些訝異,“你怎麼知道我是南沙人?”
“嘻嘻,保密!”何曉月又仔細打量了下吳新生,恍惚間覺得他似乎和周素娘有幾分相似之處,“說吧,具體什麼事?”
“上次說了,要帶兩個女孩子過來學習編制花邊……”
“這事不是店長已經同意了嗎?讓她們下週一就來上班。”
“現在又要再加一個人。是個女孩子,準備來學服裝的。”
“加人就加人,”何曉月奇道,“我們也不做主……”
吳新生說,“店長說,要問問你們願意不願意當這個師傅。”
何曉月遲疑了下,她不太想接這個事,本身自己的事都忙不過,還要從頭開始帶新人。而且這個新人是一張白紙,從頭帶起來肯定很費時間。
“願意!願意!”郭熙兒卻直接跳了出來,“多個女孩子更熱鬧!”
“哈哈,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吳新生轉眼又看何曉月,似乎在探究她的意見。
“既熙兒這麼說了,我也沒意見了。”何曉月見她積極表態,自己也不便峻拒,說着朝着郭熙兒望過去,“既然這樣,你可得把這個師父當好呀。”
“沒問題,沒問題。”郭熙兒很是熱情,“我一定傾袋相授!”
“好好好。”吳新生也很高興,“我就知道你們都是熱心腸的好妹子……”
“唉唉,不說這個了。”何曉月對吳新生和周素孃的事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下給吳新生泡了一壺茶,拉他坐下,說要“敘敘舊”。別看郭熙兒在很多事情上不太聰明,這方面卻十分的“拎得清”,知道何曉月要套吳新生的話,也趕緊溜出去拿了一個給客人用的什錦果盤進來。
吳新生對她們的熱情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們一起共事的時候關係不錯,但不算親密。一來雜役和設計師之間沒什麼共同語言,二來郭熙兒的身份也比較敏感。所以平日裡也是保留一點距離的。
但是熱情總是一件好事。別看自己是個“科長”,說起來有求于于她們的事多得是。
“吳師傅,你說你南沙人,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家裡早就沒人了。”吳新生說,“只有一個妹妹,都給人牙賣了。”
“你就沒想過找她?”
“想過,可是到哪裡找呢?”吳新生苦笑道,“只聽說是被賣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去南沙之後想找人牙,沒想到他早就不在南沙了。再說了這麼多年,就算活着大概相貌也變了許多。”
何曉月這會愈發感到了某種可能性,她試探性的問道:“她比你小几歲?”
“大概七八歲吧。”吳新生遲疑的撓了撓頭。
何曉月的眼睛一亮,她又仔細的端詳了一番吳新生,看得吳新生直發毛,不安道:“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何曉月自知失態,趕緊搖頭,“對了,你們就沒什麼信物嗎?”
“一貧如洗,哪還有什麼……”說到這裡,吳新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倒是有半把梳子。當時把我們分開的時候,我把阿媽留下的梳子掰斷,一人一半……”說到這裡他似乎是陷入了回憶,“這麼多年了,我差點忘了!”
“那,梳子還在嗎?”
“大約是在的吧。”吳新生皺着眉道,“去南沙前,我把零碎不用的東西打了包,拿去幹部處寄存處了。”
“拿出來看看……”郭熙兒脫口而出。何曉月原本想繞着圈子看梳子,沒想到這小妞居然就這麼說出來了。
“半把破梳子,有什麼好看的?”吳新生奇怪道。
“就是想看看嘛”。
吳新生很是詫異,遲疑道:“好吧,就這幾天我去拿東西的時候找一找。”接着他又說,“那我們送來的女孩子……”
“包在我身上,包在我身上,”郭熙兒一迭聲應承,“我一定把她教好!”
看到郭熙兒這麼毫無原則的答應又包拍胸脯,何曉月趕緊插話:“這個女孩子具體什麼情況?識字嗎?”
“是我們南沙紡織廠廠方總經理的妹子,叫陳玥。”吳新生說,“識字,女紅什麼的也會。”
“識字就好說。”何曉月略感輕鬆,“多大了?”
“十六了吧。”吳新生說,“人還算聰明,應該能學會!”
“大掌櫃的妹子,這麼說還是個大小姐!”郭熙兒有些縮了。
“唉唉,她是總經理的妹子沒錯,可人也很樸實,不是什麼大小姐。”吳新生說,“紡紗織布做女紅都在行。我們那位陳總經理很看重這個妹子,想讓她更有出息呢!”
“這個哥哥真不錯!”郭熙兒說。看着旁邊吳新生有些落寞的表情,馬上又說,“你也挺好的!”
何曉月見她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又氣又好笑。趕緊岔開話題打圓場。三人又談了接下來培訓的事情,一直到店員來通報又有客人到才散。
吳新生走了之後,她們又是接待客人,又是接受柳水心的指導,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六點多。收拾完辦公室,窗外的天色已經擦黑了。
兩人都是單身住宿舍,收入又不錯。下班之後一般會結伴在外面吃個飯逛逛街再回宿舍休息。
出門後已是月上墨空,筆直的街道兩側是燦燦的燈火,行人熙熙攘攘,井然有序又熱鬧非凡,二人竟都覺得恍然若夢,過去的十幾年走馬燈一樣飛逝,而新世界的路就在腳下。
因爲人口的增加,部分工業產能轉移,臨高本地的勞動力需求不再像以前那麼緊張,工作時間做了縮短,增加了歸化民的業餘時間,也間接刺激了商業的發展。原本的夜市也從晚上十點延續到了午夜。
兩個人閒庭信步走進一家中等規模的成衣店裡,她們自然是不會和普通歸化民一樣買那些所謂“成衣”,來這裡主要是爲了瞭解消費偏好。兩個人算不上花容月貌,但是一襲“澳洲式”衣裝,加上萬紫閣工作培養出來的嫺靜典雅的氣質,一進門就吸引了無數目光。
“兩位姑娘,你們有什麼想看的嗎?”女店員馬上上來招呼,何曉月只是笑吟吟聽着她介紹,忽的看見一套熟悉的服裝——正是那套“微雨萍生”的簡化版,料子換成了較爲平民的布料,效果雖差了不少,款式意思卻還在。
見她的目光落到這套衣服上:“這位姑娘可真是好眼光,這身是我們店賣得最好的一套,聽說那設計師是夢中得了織女指點,遂有了這套衣裳,還有人說她就是織女轉世……”
郭熙兒已經在憋笑了。何曉月卻還能保持鎮定,繼續點着頭。
大概覺得這些話還不能打動對方,女店員又拿出了“殺手鐗”――一本剛出的《臨高春天》,這是新發行不久的時尚類雜誌。
“姑娘你看,這件衣服還是最新一期‘頭版新款’呢!”
原本快要憋不住笑的兩人一下變得驚訝萬分。郭熙兒搶過雜誌翻開,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臨高春天》是本地發行的最權威的時尚雜誌,每一期的頭版新款都是經過相關元老精心挑選投票選出的,不但在設計上有獨到之處,在銷售上也有滿足一定的要求。可以說是真正的時尚風向標。以往,這頭版新款向來是由元老設計師壟斷的,她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破紀錄者!
“什麼?!真的假的?”何曉月焦急的問道。
“真得!”郭熙兒說,“就是‘微雨萍生’!”說着她把雜誌推到何曉月手裡,“你看!你看!”
何曉月又慌亂又緊張,急切之間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連着問:“在哪?在哪?”
好不容易定下神來,這纔看清楚,頭版新款真的是!配發的照片是一位女元老穿着的效果圖。雖然她不認識對方,但是那種身段和氣質不是歸化民能有的。
何曉月看了又看,最後放聲大笑起來,這一笑,便笑得再也收不住了,只笑得花枝亂顫,小腹痠軟,幾乎支撐不住就要蹲下去。
自從逃出了清節院,她開心的事情有許多,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想笑,一股發自內心的快樂,彷彿火山爆發一般,從心底裡猛得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