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們這位劉三爺不但是位名醫,也精通陶朱之術。”
“三老爺的確是個奇人!”管事的由衷的誇道,“潤世堂能有今天這份局面,真是多虧了由三老爺的襄助。”
“如此說來澳洲人都很有些本事了。”
“誰說不是呢?種地做工打仗蓋房子做買賣樣樣在行,好些就沒有他們不會的。”
“走吧,找個地方歇息歇息。”李洛由扇子一合道。
顧葆成知道姑父的意圖是和澳洲人做買賣,但是到了澳洲貨批發的地方,他卻毫無所動,不覺感到奇怪,趕緊提醒李洛由。
“不礙事。”李洛由搖頭,“這是給小客戶做批發的地方,我們看看就是了。”李洛由另有一番盤算,自己此次來原本就是要見澳洲人談生意經的,澳洲人肯定會給自己一個大得多的折扣。李洛由相信自己手裡的資源足夠狠狠的殺澳洲人的價。
正要出門,只聽得門口一陣喧鬧,只見一個藍布裙裝的合作社女夥計揮着一面小三角旗,領着十幾個人從大門一擁而入。
“來,各位客官!這就是臨高最大的商品批發市場了――合作社總店!本店擁有各色貨物一千多種。上到皇后娘娘用的鏡子,下到庶民百姓吃得醬菜……大家好好的看看,各式各樣的澳洲貨應有盡有,買回去你就能賺錢!來趟臨高不容易,不多買點貨色對不起自己的兩條腿……”
女夥計拿着個三角形的紙筒一邊吼叫着一邊揮舞着三角旗。後面跟着的是一夥商販摸樣的人,乍來到這麼闊氣宏偉的店鋪裡,東張西望之餘,不免有些畏首畏尾。
“大家先喝杯茶,不要客氣,慢慢看,細細選,時間有的是。”說着,已經有女夥計端來一托盤一托盤的杯子,裡面熱茶、涼茶、紅茶菌、格瓦斯應有盡有,讓從船上下來排隊過了半天海關,又坐了好一會牛車的小商販們緩過勁來。
這些是來臨高販貨的小商販們,自從營救海家的五桅船之後,當時船上的商販們發現了一條近得多的商品渠道,於是後來紛紛專程來臨高躉貨。當時在對外聯絡部門的熊卜佑有心推銷穿越集團的輕工業產品,趕緊和執委會商量,是不是給這些人搞個“東門市一日遊”?
於是這個東門市一日遊的活動就一直延續下來了。小商販們一過海關,就會被組織起來,十幾個人一撥的拉上專門準備的牛車,分批分地去購物。
東門市的繁榮、清潔、有序讓小商人們大開眼界。琳琅滿目的各類商品更是讓他們心癢難撓。這裡有太多在大陸上看不到的新鮮玩意:有目前逐漸在廣州的城市居民中流行起來的厚厚的“毛巾”、鋼口極好的縫衣針、雪白的砂糖、彩色的糖果、輕薄柔軟又透氣的針織襪子、不用打火石,隨便在哪裡一劃就能點着火的小木棍,雪白光潔的紙張……還有許多各種沒見過的食品、酒類……琳琅滿目的商品讓小商人們目不暇接,每個人都在盤算有哪些東西販運回去是可以賣大錢的。但是要買這些東西,銀子和銅錢都不管用,這裡只收“紙片”――流通券。
德隆糧行的大廳裡排起了長隊,小商人們都跑到徳隆糧行,先按照本日糧食牌價用銀子買到糙米的米籌,然後再把米籌到櫃檯上換成流通券。
久而久之,德隆爲了方便顧客,除了在東門市設立有兌換點之外,在一些定點的商店裡也設置了臨時兌換點以方便客戶。
購物批發的場所過去只有一個商館。第二次全體大會開過之後,這種批發點擴展到了多處,包括“國有化”之後的合作社、天廚醬園,乃至潤世堂也加入了這個大量收用流通券的體系中。楊世祥願意收用大量的流通券主要是考慮到向穿越集團買機器之類的服務需要支付。
還有一家新開的專門的藤器商店。陳列了許多從沒見過的新鮮樣式的藤器,包括各種藤製傢俱、日用品和工具――還臨高傳統上以紅白藤出口爲最大宗。吳曠明覺得這麼好的資源只出口初級產品太可惜了。就專門搞了個藤器車間專門開發藤器產品。這些產品有一定的特殊性,要較大的陳列場所,由商館或者合作社代銷就不大合適了,於是商業部就專門開設了一家藤器商店。
小商人選購好得商品,由各店收取運費之後代爲打包,再由郵局統一收攬託運,等他們坐上高廣船行返程的船隻的時候,打好包的貨物已經裝在底艙了。
高廣船行的航線也從單純的廣州-臨高拓展了廣州-瓊山、廣州-徐聞、臨高-瓊山等定期航線。引入了固定班輪的概念。拓展了客戶來源的羣體。
東門市購物一日遊在穿越集團的大力推廣下漸漸成了氣候,小商販們很歡迎這樣周到的安排。由來臨高販運貨物的商人也多了起來,除了單純帶着現金來採購,到很多人開始攜帶貨物來交易。許多貨物現在不需要廣州的採購就由大陸上的商人直接運來了,不但滿足了穿越衆的需求,也滿足了一般民衆的生活日用品需求。這點對整個臨高社會供應也不無好處――穿越集團總不能每一樣東西都自己來製造。
李洛由饒有興趣的看着這夥小商人在店堂裡大聲的評論着貨物的好壞優劣,揣度着能賺多少錢,第一次來得人不懂規矩,還要討價還價,女夥計對此只是用手指點“謝絕還價”的牌子笑而不語。
澳洲人不僅歡迎大買賣,對這樣的小客戶也不遺餘力。照顧唯恐不周,這樣的做法到底是爲了什麼?而且從剛纔管事的介紹和自己的觀感來看,澳洲人並不喜歡銀子,他們要得是貨物――不是絲綢、瓷器之類最受歡迎的洋莊貨,而是普普通通的貨物:鐵、煤、布匹、糧食、木材……他猛然驚省――澳洲人要得都是國用民生之物!這個念頭突然闖進了他的腦海。他想到建奴和他貿易的時候,最看重的就是糧食、鐵器,往往願意出大價錢收買――這和澳洲人倒有異曲同工之處。
從合作社出來,管事的見他們有些倦了,便在合作社酒樓裡開了個雅間。李梅正在合作社酒樓裡盤查賬目,聽說有貴賓到來,親自出來應酬。
李洛由見這位“做大買賣”的女澳洲人只穿一身極簡單的青布裙襖,留着齊耳的短髮,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沒有一寸的絲綢,這身打扮就是廣州大戶人家裡稍有頭臉的女傭都比不上。
買賣做得這樣大,享用卻如此的簡樸,李洛由很是欽佩――起碼他是做不到的。
李梅對這位李大掌櫃的到來早有所知,這會更是殷勤備至。專門致送了最高級的燕窩椰奶雜果糖水,即滑且香又涼,內中更有許多不知名的水果,讓不嗜甜品的李洛由也覺得極滿意。至於夸克,更是吃得眼睛發直。
李洛由便尋機打聽起澳洲人內部事情來了,但是這位女澳洲人雖然態度殷勤,對他的套問要麼左顧而言他,要麼一笑而已。
倒還是個狠角色!李洛由心想。聽管事的介紹,這個李梅在澳洲人當中應該是個有權勢的人物,貌似是什麼“部長”。現在既有了一面之緣,還是要好好的敷衍一番纔是,保不定將來會有她什麼用處。
一念之下話鋒一轉,言辭變得很是懇切,還讚歎了一番合作社的經營。果然李梅的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見時機差不多了,李洛由使了個眼色,掃葉早有準備,從隨身包裹裡取出一個錦盒來:
“區區一點遼東的土產薄禮,還望笑納。”他的拱了拱手,“將來還有許多要李部長照顧的地方。”
“這從何談起,您老太見外了――”李梅笑靨如花。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是一支全須全葉的人蔘。就算按照本時空的價值,也是不菲的禮物了。
這倒讓她猶豫了,最近她的確想買幾支人蔘給自己和老頭子留着冬日進補之用。但是照規定,貴重的禮物是要上交的,自己要留下就得按照市場價收買。她倒不是吝惜這幾個錢――這人蔘品相如此之好,就算自己收買也是合算的。而是這李大掌櫃和己方的關係未明確,貿然收了禮物會不會造成什麼後遺症?她是吃過一次虧的人,這上面不得不慎重。
考慮再三,還是把人蔘還了回去。
“這禮物太重了。”她說,“受之有愧。”
再三致送,對方還是婉言相拒。李洛由把人蔘當敲門磚,到得哪裡都是一敲就靈,現在對方居然峻拒。頗爲意外。
李梅又與他們一番敷衍,方告退出去。過了一會有人送來四個棉布的口袋,口袋做得極其精巧,陣腳又密又整齊。口袋上有彩色的絲線繡出的字體:“合作聯社敬贈”。
“這是李部長的一點心意。”
不收自己的禮物,倒送了禮物給自己,納罕之餘打開一看,裡面卻是澳洲人最受歡迎的也最大衆化的商品,一大一小兩條毛巾。藍白花樣,染得十分講究。
雖然是很受歡迎的澳洲貨,在臨高這地方也頗爲實用,畢竟價值是很低的東西。專程送來,不知道有什麼講究?
這澳洲人的心思真是別有不同。李洛由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和建奴之間的共同語言還要多一些,起碼他能明白野蠻人的想法。對這羣人卻感覺完全找不到北。
“走,再去逛逛。”李洛由揮了下扇子。
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看到了用最好的紅磚砌成的樓宇,問了下知道這裡是管理市集貿易的地方。門口有人站班,大約是個衙門之類的地方。但是臺階上大門口百姓進進出出,站班的人並不攔阻盤問,李洛由便來了興趣,要進去看看。
“裡面沒什麼好看的。”管事的說,“都是辦事的地方。”
“不礙,我就是要看看如何辦事。”說着他擡腳就上了臺階。
這衙門果然沒什麼好看得,澳洲人的房屋大量的用玻璃鑲嵌窗戶,所以屋子裡總是亮堂堂的,這讓習慣了屋子裡幽暗光線的李洛由不是很習慣,他不能設想自己在這樣的屋子裡能夠辦事。
正當間陳列着一張大桌子,上面放着三樣物件,一個是座巨大的天平秤。旁邊放置了許多砝碼。一個是一把似乎用鋼製造的尺子,最後一個是用鐵皮製造的小桶。
大桌子前設立着一塊牌子,上寫“公秤處”。聽管事的講這裡是專門放標準衡器的,凡是在街上買賣物件,對尺寸分量有所懷疑的,都可以到這裡來複核。不會用的話,還有專門的書辦來幫忙。
李洛由點點頭,走近細細觀摩,尺寸似乎和大明的不一樣。仔細看尺子的刻度叫“公尺”,秤砣的刻度叫“公斤”,還有一個單位叫“公石”,小桶則是容積,叫“公升”。
“這些度量衡,應該是從澳洲帶來的吧。”
“應該是的。”管事的說,“和本朝尺度不同。”他指點着“公尺”,“這把尺,大約合本朝的營造尺三尺多一點。”
“就這麼用了?”
“打從東門市一開張就設了這三個衡具,”管事的說,“原本一尺是長是短,一斤是多是少,都說是自己的最準。有了這三樣衡具,就有了準頭,做買賣的時候多少長短也就沒爭議了――不服氣的,到這裡來秤秤量量就是了。大夥覺得方便,就都用了。”
私設度量衡。李洛由又給澳洲人加了一條罪名,轉過身子,見中庭的左面一大間屋子用半人高的木柵欄和中庭隔離開,柵欄上有門,現在鎖閉着。裡面是擺成馬蹄形的長桌。中間的桌子高高在上。中間的桌子背後的牆壁上掛着一個巨大的木雕,有點象歐洲的盾章。上面是一輪紅日,當中是天平,下面是波浪紋。
“倒像是一座法庭。”夸克忽然說。
這提醒了李洛由,的確很像歐洲人的法庭。一問,果然是座“審案的地方”,正式的叫法是“東門市簡易法庭”。
按照管事的說法,這個法庭專管各種雞毛蒜皮的小案子,隨地丟垃圾,鬥毆,短斤缺兩,偷東西,也負責審理小額度貿易糾紛和填發公證書等法律文書。審判很簡單,三言兩語,事實清楚就當庭判決,半天能審十幾個案子。
一般的治安官司沒有原被告的,直接由法庭判決就結案。比如偷竊被警察抓住的,到法庭上不過是走個過場,宣讀下判決書就直接拉勞改隊去當免費苦力了。至於有原被告的,雙方就得花錢先買標準公文紙填寫訴狀。這種公文紙是統一格式,統一印刷的,一切法律文書都寫在這種紙上。
“這裡有辦公證文書?”李洛由忽然插問了一句。
“是,有的,只是很少有人辦,大夥不是很明白……”管事的一指牆上掛着的一排鏡框,“都在上面寫着。”
“走,去看看。”李洛由招呼了一聲夸克。
李洛由仔細的看了起來,不時還和夸克交流幾句。夸克會說漢語不會讀,只能根據李洛由的轉述來判斷。
“……照你這麼說來,這夥澳洲人用得是歐洲的法系了。”李洛由說,“起碼這公證書大明是沒有的。”
“不錯,還有這些法條。如果這是澳洲人制定的,那麼制定法律的人一定很熟悉《羅馬法》和各種大陸法典。”夸克說,“我對法律是一知半解,但是根據你說的內容,澳洲人的司法體系顯然和歐洲有關係,但是又不一樣。”他搖着頭,“我有個感覺,他們應該比我們要高明些。”
“比你的祖國還要高明?”李洛由開玩笑道。
“呵呵,我的祖國哪裡比得上。”夸克毫不掩飾,“一個海外的殖民地尚且能做到這樣,母國不知道是什麼摸樣。真想去看看。”
從管理所出來,日頭已經漸漸西斜,街上的行人散去了些。街道上便得空曠安靜起來。夸克在街上買了些小東西,說準備託人捎回去當禮物。
這時候忽然從空中傳來的尖銳的嘯叫聲,由遠而近,似乎有什麼怪物在在一個接一個的尖叫。顧葆成的臉色刷得變白了。李洛由也心中一凜,正要查看哪裡來得聲音。管事的趕緊勸慰:“不礙事!是早班下工的汽笛。”
呼嘯聲一長一短,連着響了十七下。響過之後不久,道路上成羣結隊的穿着油污的藍粗布衣服的人便多了起來。他們象潮水一樣,一下就擠滿了整個東門市。
工匠們一邊大聲的說笑,一邊成羣結隊的涌入那些便宜的酒店和飯鋪。路邊的小吃攤也一下來了精神,一個個賣力的吆喝起來。
東門市上頓時瀰漫着一股汗臭、油污的氣味和食品香味混合的怪味。原本有些冷清起來的街市,一下又變得生機勃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