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狀況果然和參謀部估計的一樣。何鳴想。但着明軍只敗了一陣而已,對方旗幟沒亂,人馬也沒有動搖的跡象,從鼓聲和軍旗的移動情況看,敵人正在加緊調兵遣將。這一陣,敵人肯定會調動精銳主力來全力攻擊了。
“敵人在調動新得部隊。”觀察哨不斷的傳來新得情報,“敵人在從城裡運東西出來!”
何如賓調兵遣將,積極準備着第二次進攻。爲了抵禦髡賊的火器優勢,將火器營和輜重營的大批雞公車集中起來,上面堆積了許多裝滿了沙土的口袋和草包,都用水淋溼了。有的車上還裝上了從縣城中拆卸來大量的厚重的門板,連縣衙裡的幾扇厚厚的包着鐵皮的大門都被拆了下來。劉敬選按照中軍的命令,親自帶着衙役到處拆木板,收集手推車和口袋,免得“貽誤軍機”。軍中的木匠、鐵匠急急忙忙的進行着改裝。
再厚的門板,哪怕包上了鐵皮也抵擋不了炮彈,這點基本的道理何如賓還是懂得,他單行的是敵人的鳥銃。
從昨天開始的幾次接戰來看,髡賊的炮利之外,鳥槍也很“利”,光這三百步外取人性命的威力就能讓士兵喪膽。髡賊炮再多,也不過二三十門,和人手一支的鳥銃比起來,威脅反而不算太大。
土袋和門板在衝鋒的時候用來掩護士兵,抵擋鉛子,等到了壕溝下面,就可以用它們來越過壕溝。藉助千里鏡何如賓看得很清楚:髡賊的土堤很寬,但是並不高,充其量不過二丈高,上面除了一道低矮的沙袋堆砌起來的矮牆之外沒有防禦工事。至於那些用木杆搭建起來的塔樓太過單薄,不可能裝有大炮,最多有幾名鳥銃射手而已,構不成大的威脅。
何鳴一邊注視着明軍的動向一邊命令給士兵們分發高熱量乾糧和水――下午的戰鬥很可能會非常激烈,而且持續時間會很長。
“趕快吃飯,準備打仗!”
第二次攻擊在午後展開了,展開進攻的是這次討伐中明軍的精銳,中央是撫標的一千五百名標營戰兵,由號稱猛將的遊擊王道濟指揮。他的左翼是制標遊擊李光的一千制標戰兵,右翼是練兵遊擊王熙的一千二百戰兵。
炮聲一響,只有車輪滾滾,幾百輛雞公車或者堆滿土包或者樹立着木板在前開路,後面是以長列縱隊跟隨着的官軍步兵。
官軍將領們已經見識到了伏波軍的炮火優勢,這次不再採用密集的隊形一起往上涌,而是讓人馬分散成爲較爲稀疏的隊,縱隊與縱隊之間拉開距離,免得髡賊一炮下來就能打出一條血肉衚衕來。
一波又一波的人馬在軍鼓聲中涌動着向前,煙塵滾滾,將領們騎着馬在隊伍中大聲的吆喝着,驅趕着部隊前進,他們身後大旗飄揚,簇擁是人數不等的親兵和家丁,一個個刀出鞘箭上弦,隨時準備護衛自己的主將與敵人或者與逃兵廝殺。
土堤上的大炮又開火了。大炮的發射時的濃煙和火光使得所有的明軍將領和官員都震動了一下,他們已經知道,隨着那些濃煙和火光,將會有什麼用的事情發生在正在空地上奔跑着前進的士兵將佐身上。每個人都在凝息屏氣的注視着戰場。
炮彈的黑影發出可怕的呼嘯聲,接二連三的落在隊列裡,什麼也阻擋不住這些黑色的跳動着的鐵球。一旦落到隊伍裡就會響起一陣慘叫和哀號。硝煙散去,地上只留下一攤一攤的屍體和斷肢碎肉。炮彈即將要墜地的時候速度已經慢得彷彿伸手就可以接到。一個魯莽的把總用自己的鐵槍向上一舉,象撥打箭矢一般猛得揮舞着,不知死活的想把炮彈打落在地。炮彈打斷了矛尖,一股巨大的力通過槍桿傳導到的他胳膊上生生的撕裂了半個身子。有人轉身就想逃走,卻給後面督陣的軍官們瞬間砍殺。
“往前衝,往前衝!”將領們在發號施令,他們自己也不安全,除了不問官位大小碰到就死的炮彈之外,不時有人會突然墜馬,有些人騎着馬盤旋着,裝模作樣的揮舞刀劍吼叫着,但是自己再也不往前走。
隨着隊伍愈來愈逼近土堤,火炮的發射也愈來愈密集。隨着明軍衝到了距離五百米的地方,炮兵開始發射榴霰彈和榴彈,炮彈或者在空中爆炸或者在落地而炸,碎片和鐵彈將成排成羣的士兵擊倒。
“快衝!快衝!”軍官們揮舞着刀,“往土堤下衝!”
士兵們發出轟然的號叫聲,猶如垂死的野獸一般向前快速向前涌去。黑壓壓的隊形向着土堤前猛衝。伏波軍的炮手都脫光了膀子,盡着一切力量快速的發射着炮彈。炮聲此起彼伏,整個土堤上已經完全被白色的濃煙所籠罩,只有突出在上面的哨塔猶如一座座雲端上的閣樓一般浮動在煙霧之上。雲層下面是驚濤駭浪一般翻滾着正在逼近的人羣。哨塔上的狙擊手們已經失去了一開始慢慢的裝彈,親自尋找目標,仔細瞄準射擊,搖搖頭或者點點頭再往自己身邊的木板上畫一個記號的悠閒勁道。每個人都是快速的拉栓瞄準擊發,然後趕快再尋找第二個目標。
“目標300米,霰彈!”張柏林終於喊出了裝填霰彈的口令。戰鬥終於進入到近身戰的水平了。十幾門大炮迅速裝上了霰彈發射。
“放!”
27枚霰彈隨着炮口的每一次跳動後退噴射出去,構成了一道密集的彈幕。許多士兵還沒有接近到壕溝就被擊斃了。
“步兵射擊!”何鳴眼看着官軍不顧炮火,已經逼近了壕溝。有的士兵已經將土袋,雞公車和陣亡士兵的屍體往裡面投,要填塞出一條道路來。雖然他們很快就成片的霰彈擊斃,但是後續的人馬正在源源不斷的涌來。
“標尺150米,放!”
火炮發射的煙霧太濃了,沒有人看得清楚目標,步兵就裝定了標尺,並不瞄準直接一排又一排的打着齊射,清脆的槍聲接連不斷的響着,很多人沒有靠近壕溝就被中了槍倒下,有人向後退,但是何如賓已經加派二千人馬緊隨着衝了過來,滾滾的人羣再一次充滿了戰場。前隊頂着後隊的向前猛撲。
“衝呀!殺過壕溝去賞銀五兩,登上寨牆賞十兩!”幾個軍官帶着親兵策馬沿着已經混亂的官軍隊列飛奔着吼叫着鼓勵士氣。
“都給老子衝!斬髡賊一級賞銀二兩!斬髡賊主任者賞銀五十兩,畏縮不前,怯戰後退者,斬!”
王道濟身先士卒,衝在前面,他身邊的家丁和親兵已經死傷了一半,掌旗官也換了二個人,但是他還是第一個把隊伍帶到了壕溝邊。一些弓箭手已經在壕溝邊張弓搭箭,發射出密集的箭矢。土堤上出現了第一波傷亡。三眼銃手也跟着發射三眼銃。
田涼站在本連的右側,他的耳朵幾乎被槍炮聲震聾了。他看到連長――不顧死活的乾脆跳到了矮牆上,揮舞着手裡的指揮刀吼叫着,聲音幾乎壓住了全連排槍的射擊聲。這時候五六支羽箭從煙霧中射了出來,其中一支射中了連長,他哼了一聲就從土堤上摔了下去,頃刻就被官兵砍去了首級。
士兵們驚呆了,一時間居然忘記了開槍。田涼吃驚的指揮刀都差點落到了地上――連長這個一貫軍事訓練考覈都名列前茅,敢打敢衝的人就這樣死了!
“快,田少尉,該你上了!”連司務長看到田涼還在發呆,趕緊把他連推帶搡的弄到連旗下。
田涼一時間差點連喊的口令都忘記了。發現本營有連長陣亡趕緊跑過了督戰的遊老虎狠狠的踢了他一腳:
“發什麼楞!開槍!”
田涼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指揮刀猛得往下一劈。
“齊射!放!”
一陣海風吹來,將濃厚的硝煙吹散開。一道紅色火蛇沿着土堤翻飛着,到了壕溝邊正在放箭填溝的士兵們在左右兩翼的火力夾射下紛紛栽倒在壕溝裡,但是第二批人又涌了過來。
付三思注意端着SKS步槍,一邊注意着整個營的狀況,一邊不時拿起槍射擊幾發子彈。他專打壕溝邊的軍官和弓箭手這樣的投射兵。他的槍法很準,而且射擊的時候不受外界影響,基本上是一槍一個。
眼看着壕溝有幾段已經被屍體和沙包填滿,愈來愈多的明軍涌到了寨牆下,儘管他們避開了正面的火力,但是從另一面斜面發射的步槍火力依然將他們成批的擊倒。
然而隨着大量弓箭手和火器手衝到壕溝旁進行掩護射擊,土堤上的傷亡也增加了。付三思感到時機已到,從手邊拿起一個手榴彈,拉環投彈一氣呵成。
“投彈!”他在手榴彈出手的同時大聲命令着。
“投彈!投彈!”一疊聲的命令在土堤上傳遞着。正在射箭和填溝的士兵們只看到土堤上丟下許多小鐵疙瘩。
手榴彈接二連三的爆炸着,儘管裝填黑火藥的手榴彈殺傷效果一般,但是許多手榴彈一起投擲的威力和聲勢還是很驚人的。接着又是第二排第三排手榴彈不斷的投下,這個距離上霰彈已經不能發揮作用,只能向縱深發射。手榴彈成了最好的武器。擁擠在壕溝旁,土堤下的官軍士兵在手榴彈雨下幾乎毫無躲藏之處,紛紛倒斃。
前一批人還沒有倒下,後一批人已經在將領們的驅趕下涌了過來,士兵們一批又一批倒斃在凸角堡之間的空地上,土堤上的每次排射都如同一把鐮刀迅速的收割掉一批人的性命。煙霧籠罩着土堤,遠處的人只能看到步槍和火炮發射時的火光。
土堤上的傷亡愈來愈多了,許多步兵中了箭和三眼銃發射的鐵子,衛生員不斷的拉走倒下的傷亡者。土堤上的步兵陣線開始薄弱起來了,火力也隨之稀疏。
第一批官兵趁着火力開始稀疏,已經拔掉砍掉了斜插在土坡上的標準竹籤,雖然他們不斷有人中槍滾落下去,但是後面的人依然一批一批的涌來。已經用梯子或者乾脆就是手足並用的的爬了上來,他們立刻被步兵的刺刀解決了,但是爬上的人愈來愈多了,有的三眼銃手也爬了上來,發射完之後就用這沉重的鐵器當鐵棍用,許多衝寨的官兵邊爬邊向土堤上投擲燃燒的火罐,這種陶瓷火罐儘管不能爆炸,但是落地之後的火焰和煙霧也造成了防守者一定的混亂。步兵們開始被逼得步步後退,陣腳大亂。一個把總猛得跳上土堤,他的長刀一刀砍斷了一名步兵的步槍,將他刺倒。隨後又砍倒了另一個撲上來的步兵。兩個拿着長矛撲上來的民兵在他揮刀亂砍的氣勢下居然連連後退。眼看着他身後上來的官兵愈來愈多,把總的膽氣愈發壯,猛衝幾步,將已經潰不成軍的民兵逼退,伸手就將一面軍旗插到了土堤之上。城上城下的明軍士氣大振,同時發出一陣激烈的嚎叫聲,捨生忘死的衝向這裡,眼看着就要在土堤上打開一個突破口。原本還拿着民版半自動M14的一槍一個過癮的林深河大呼一聲,手中拿着上了刺刀的M14衝了過來,眼看雙方就要近身格鬥,只見他往旁一閃,大喊:“放!”
他身後的一挺裝在手推車上的打字機立刻發出巨大的吼叫聲,密集灼熱的鉛彈將所有爬上土堤的官兵一掃而空,一個人的腦袋當即被打碎,一個被鉛彈撕成了幾快。僥倖沒被擊中的也連滾帶爬的從土堤上逃了下去。
到處都出現了突破口,但是民兵和各營的預備隊不斷的封閉突破口,將突破防禦佔領土堤的官兵打下去,戰鬥進入到白熱化的地步:一邊是正在進行白刃戰鬥殊死較量的人羣,一邊炮火和排槍還在一刻不停的噴吐着火光和濃煙。
田涼所在的地方正是一個突破口是王道濟的家丁和親兵擊中全力猛撲的地方。他臨時指揮的連已經傷亡了三分之一的人。官兵乘機爬上了土堤展開了白刃交手。他的指揮刀在激戰中不知道掉了哪裡去,左輪手槍打完子彈之後來不及裝填一個官兵就朝他衝來,情急之下他把左輪槍猛得摔到了對方的臉上,順手撿起一根三眼火銃輪了起來兜頭一下打得敵人腦漿迸裂。
他來不及再找武器,官兵們已經涌到了他的面前,生死關頭他的軍事條令已經忘得精光,只是憑着一股求生的慾望,揮舞着這個沉重的鐵傢伙左右開弓猛砸了過去,當者披靡。這時候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大腿,田涼慘叫了一聲跌倒在土堤的屍堆裡了。一個官兵見他腰裡掛着刀鞘,知道是個官,跳過去揮舞着腰刀就要砍下他的腦袋,但是立刻被後面涌來挽救自己代理連長的步兵們用刺刀刺死了。雙方在田涼倒下去的地方進行着來回的搏殺。
指揮台上的參謀人員們開始沉不住氣了,眼看着敵人愈來愈多的登上土堤開始了白刃戰鬥――有的戰鬥就在大炮旁展開。
“投入預備隊吧。”朱全興親自跑來請戰“再等一會,還堅持的住。”何鳴拿起望遠鏡仔細的觀察土堤上的每一處突破口。不錯,官兵在很多地方登上了土堤,但是每個缺口都有伏波軍和民兵在接戰,他深信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是能夠擊退這不多的官兵。
遊老虎在戰鬥中充分發揮了他被人稱作“一根筋”的作用,他帶着一種快樂的吼叫聲衝入一個個突破口,毫無章法的用邊軍長刀亂砍,在大量砍殺官兵的同時差點把自己的腦袋砍掉,但是他的瘋狂勁帶動了一大批民兵和步兵的士氣,他們一涌而上跟隨着他猛砍猛衝,一個又一個突破口的進行封閉。事實證明,官兵對一對一的白刃戰的堅決性遠不如伏波軍訓練有素的步兵。經常發生三五個步兵用刺刀就把一羣官兵打退的戰例。
午後2點的時候,儘管王道濟不顧傷亡的一次又一次的組織人馬猛攻,但是士兵們在壕溝旁中炮着彈,死傷很多。土堤上的防禦也漸漸形成了彈性。民兵填補了傷亡步兵的空白,用長矛將勉強爬上土堤的官兵戳下去,打字機在封閉突破口的戰鬥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種可怕的連發怪物徹底的摧毀了任何企圖佔據土堤上的突破口的決心,如雨點般傾瀉的鉛彈將涌進來的官兵一掃而空。而火炮的射擊又將後續人馬不時的截斷,登上土堤的官兵得不到及時的增援,無法打開突破口而被逐一趕了下來。
王道濟還在呼喊着登寨,這時候米尼步槍的子彈擊中了他。他搖晃了一下從馬上栽了下來。士兵們終於再也無法堅持,發出一聲呼嘯往後逃跑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