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舉起雙筒望遠鏡。炮臺胸牆裡斜搭建起了三根粗大的木杆,木杆斜立着,頂端用鐵器固定在一起,從上面垂下一套滑輪組,末端掛着一個吊鉤,西班牙人正指揮苦力把一個拖着繩索的絞盤安裝在旁邊。他對這個起重架聚精會神地研究了一會,然後又轉向了炮臺下的海灘。最引人注目的一點是,海灘上用木板鋪成了一條道路,穿的花花綠綠的殖民地士兵,聚集在木板小道旁,有些人拿着長矛,更多的則揮舞竹鞭和火繩槍用的叉棍驅趕一大羣本地苦力。苦力們上身"chi luo",或背或拽的繩索將觀察者的目光引向他們所牽引的沉重負荷。一尊黑色的大炮,這絕不再是經過鏜制改造的西班牙青銅老炮了,它比本時空澳門或馬尼拉任何一個要塞或船隻上的火炮都大,大概只有澳洲人在他們的蒸汽戰艦架設的那門主炮能與之相比。黑鐵炮身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外形曲線,就像一個放大了蘇打水瓶。和粗大敦實的炮身相比,桁材構成的三角形托架簡陋至極,下邊裝着四隻小得可憐的鐵輪子。如果不是鋪了木板,如此笨拙而又極不協調的玩意準會陷入海灘的泥沙中動彈不得。
“什麼時候發現的?”魏斯問。
“日出前,五點十五分,發現一艘船。”特偵隊員說,魏斯順着他指的方向用望遠鏡看去,果然一艘單桅帆船落下帆,泊在要塞西南側的海岸附近。“此後西班牙人一直忙着鋪設簡易道路,一個小時前他們搭起了起重架,大炮是滑車剛從船上卸下來的。”
望遠鏡又轉回正被拖曳着的大炮,士兵們呵斥着,竹鞭和叉棍不時落到苦力的頭上、背上。苦力們的皮膚上滿是傷痕,在鞭笞和重壓下不斷露出痛苦的表情。魏斯對這殘忍的一幕無動於衷。他在腦海裡搜索,幼年時被父親帶去金門堡炮臺遊玩已經是太遙遠的記憶;不過他清楚的記得,在傑克遜堡的陸軍訓練營時。曾經去過查爾斯頓參觀薩姆特和莫爾特里要塞,那一次新兵魏斯?蘭度被體量巨大的達爾格倫炮驚呆了。現在他又一次爲類似的火炮和炮架所驚訝。儘管缺乏對古董軍械的專業知識,魏斯起碼知道那些南北戰爭時代的要塞大炮是爲擊沉裝甲艦而製造的,如果艾絲美拉達號不巧被命中一發,後果很容易想象。
“如果我現在下令,你能擊斃他們中的某一個麼?”魏斯突然問。
“打不中。目標距離超過兩千米,”狙擊手回答。“不過在那兒佔據一處陣地,就沒問題。”他指的是別墅南邊一片稀稀拉拉的灌木林。
魏斯搖了搖頭,塔樓這個絕佳的監視哨不能放棄。現在有點後悔當初沒在鯖魚號的貨艙里加上幾支巴雷特或者.50麥克米蘭,哪怕有一挺m2重機槍也好。他打開牆上傳話筒蓋子,又拉了一下鈴鐺:“咪咪,是你嗎?把大望遠鏡和照相機送到塔頂上來。現在就要。”
“上帝知道這幫混蛋們什麼時候開始試射。”他關上通話管,嘟囔了一句。
伯爵重新回到射擊房時,皮拉爾上尉及他的幾位同僚已經完全喝醉了,七歪八倒地躺在涼椅上,鼾聲大作。安德拉德正與市長熱烈地談論東方藝術與偶像崇拜的話題,時不時地能聽到財政官隨口引用聖奧古斯丁與阿奎那的著名論斷。伯爵示意僕人拿來一張涼椅,挨着阿爾方索在涼臺上坐下。
魏斯不經意地打量着最近在馬尼拉被到處談論的這位新晉名人。繡着金線制服是新做的,將他新得到的勳章和綬帶襯托得相當耀眼。阿爾方索先開口說話,他的聲音裡已經有了幾分酒意。
“伯爵,這樣的喝法是你天才的傑作麼?朗姆酒加冰鎮果汁,喝下去爽快極了,簡直像一片清涼的雲霧。”
“在家鄉曾經有人說過,如果我當初改行當個酒店掌櫃,會比去跟異教徒作戰還更出色。”魏斯做了個手勢。命令僕人把調酒器和用井水鎮涼的格瓦斯送過來,“和我談談自然哲學吧,先生。”
“自然哲學?親愛的範拿諾華,我不是什麼博士和學者。我是個靠打仗博取上帝恩寵的軍人,同你一樣。”
“不,你聽到皮拉爾的話了?既然如何用槍彈和劍更快的殺死一個人是自然哲學,那麼如何用一顆炮彈殺死一百個人就更應該屬於自然哲學的範疇啦。”
“你是說保羅大炮?那的確是個令人愉快的東西。就像你的酒一樣。只要你自己沒有恰好站在炮口前。”
“那麼和我講講。”
“講什麼?保羅大炮,還是鑄炮的保羅?”
“都講講,親愛的阿爾方索,你知道多少就講多少。”魏斯把一大杯雞尾酒塞進他手中,“這些事兒可真有意思,誰不想在戰場上多立些功勳呢?”
“說起這位保羅先生,還真是神秘莫測……”阿爾方索少校在酒精的刺激下談興甚濃。
“您和他共事過還這麼神秘麼?”
“當然,當然,我的確和他共事過。但是實話說,這真是一個你永遠都無法知道他內心所思得人――或許他真得和教士們所說的那樣,虔誠到了不在意外界的狀態了。”
“可不是,這位奇妙的人兒連凱旋式都沒有參加――放棄如此大的榮譽,真是令人不解。”
“他不在乎這些。再說他回到馬尼拉之後不久就又登上那條快帆船離開了,全菲律賓除了總督之外,誰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總督閣下總是無條件的表示支持――保羅先生現在是總督最親密的朋友,”少校的嘴角略帶猥瑣的笑容,“不過,每次他一回來,總會有些令人吃驚的新花樣出臺。您就等着看吧。”
就在此時,距離馬尼拉數百海里之外的薩馬島薩馬島北角荒蕪的西海岸邊,苦力們的號子聲和西班牙語混合當地土話的的咒罵聲正迴盪在空中。
這篇荒寂無人,充滿了危險的礁石和淺灘的海岸線上,停泊着三艘大小不一的帆船,在其中一艘小型單桅三角帆船的船樓上,埃瓦里斯託?岡本正注視着在淺灘中苦苦掙扎着用力的苦力們。他們在烈日的暴曬和監工無情的鞭笞下一個個搖搖欲墜,卻又不得不施出全身的力氣去拖拽正無情的摩擦着他們皮膚的繩索。
海水淹沒人腰部的淺灘上,橫亙着一堆巨大的廢棄物。一根根已經生鏽的,附滿了枯死的海生物的鐵骨凌亂的刺向空中,在這些鐵骨上,還七零八落的附着着一塊塊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板材。
在飢餓行動中因颱風傾覆沉沒在薩馬島北角以西海岸的901型炮艦“弄潮”號的殘骸,在最近的一次颱風中被衝上了海岸。
埃瓦里斯託?岡本對飢餓行動很感興趣,從贖身之後返回馬尼拉的西班牙俘虜和自己的“未婚妻”那裡,他知道了這次行動的很多細節,也瞭解到有一艘澳洲人的船沉沒在薩馬島。
對於埃瓦里斯託?岡本來說,一條船就是一個寶庫。尤其對於他這樣一個一無所有來到這個時空的人來說。他立刻帶着人來到了薩馬島,很快就找到了弄潮沉沒的地點。
然而,海軍對弄潮的徹底處置使得他對殘骸束手無策。弄潮的殘骸橫臥在水下沙灘和礁盤上,即使退潮的時候,距離水面也有三四米深。而且從船體上的巨大破口可以看出,這條船的結構部分已經被破壞過。以他所擁有的技術力量根本無法打撈――即使能打撈出來,也不具備任何修復價值,再者他也根本不具備修復的能力。
在使用潛水鐘進行幾次探摸之後,埃瓦里斯託?岡本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只能悻悻而歸。不過,沉沒在薩馬島海域的弄潮號,始終是他惦記的對象。
埃瓦里斯託?岡本毫不懷疑這夥所謂的澳洲人已經對弄潮進行了破壞,但是,這種破壞是弄潮傾覆沉沒之後再進行的,這就意味着他們對船隻的破壞和拆卸不可能進行的十分徹底。換而言之,這條船依然一個寶庫――前提是自己能夠觸摸的到它。
保羅-黑爾的打撈條件十分不利,他沒有任何潛水設備,而使用原始的潛水鐘下潛,能做得事情非常有限。
然而,上帝似乎是在眷顧他的事業,在最近的一次颱風過去之後不久,一艘在薩馬島附近經過的船隻帶來了一個消息,一艘奇怪的大船殘骸被風暴推上了沙灘――這船的船肋居然是鐵製得!
聽到消息的埃瓦里斯託?岡本立刻帶着一支船隊出發了。他隨船裝運了數百名苦力,大量的繩索、絞盤和滑車,甚至還帶了一個完整的鐵匠鋪。準備在薩馬島徹底的肢解這艘船隻的殘骸,看看到底能從中得到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