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度站在街道上,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穿越了時空,他覺得自己此時正站在一處後現代主義的藝術作品之中。
現代和中古,東方與西方,這一切都混合在這個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上。包豪斯式的紅磚樓,西方式樣卻是用中國建材建造的僞古典主義建築物,全木的分類垃圾箱,街上戴着斗笠打着綁腿,提着警棍的黑衣服警察……這一切都奇怪的混合在一起。
蘭度忍住了吹口哨的想法。他們一行人被陸若華神父帶到了商館酒樓。進入了一間佈置得相當雅緻的包間――有點象蘭度去過的唐人街上的豪華中餐廳的包間。
“這裡是本地最好的酒店。”陸若華神父神態自若的接過年輕的女孩子端來得熱毛巾,把自己的臉和手都擦了一遍,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散發在包間中。
接着一個年輕的穿着淺藍色束腰連衣裙,圍着白色圍裙的少女又端來了細瓷茶盞裡香氣撲鼻的飲料――這是中國茶。
陸若華神父很熟練的端起茶盞,用碗蓋撥了下茶葉,小心的喝了一口。
“來,請用吧。”
塞西里斯修士畫了個十字:“我想要一杯冷水。”
約翰?德莫特卻好奇的看着茶碗裡的茶葉,他小心的啜了一口,皺了下眉頭,似乎又在回味着什麼。
“這樣的夏天,喝一杯熱茶只會讓你身心都感到清涼。”陸若華對喝茶這件事情已經有了很大的癮頭。對他的同事們循循善誘。
金立閣神父皺了下眉頭,在他看來這位神父似乎太過於熱衷於肉體的享受了。一個傳教士,應該只滿足於最簡單的清水和麪包――如果有一點紅葡萄酒就是最大的恩賜了。他現在居然沉迷在奇怪的外國飲料之中了。
金立閣神父對一切奇奇怪怪的外國飲料都持有反對的態度,不管是西班牙人的巧克力,阿拉伯人的咖啡還是中國人的茶,在他看來全是魔鬼的誘惑。
午餐,或者說這頓下午餐對於一直享受檢疫營特別伙食的這羣人來說堪稱豐盛。魏斯覺得面對着熱乎乎的全麥麪包做冗長的餐前禱告簡直令人無法忍受。
用海月蛤、蝦、各種魚與海帶燉出來的雜燴湯鮮美可口――讓他想起了在法國吃過的“普羅旺斯魚湯”。大塊的魚排煎得恰到好處,配上新鮮的番茄沙司,讓這羣食客們邊吃邊讚歎不已。因爲不是齋期,又上了一大盆肉腸,不知道在什麼油裡煎過,端來得時候噴香。
魏斯咬了一口差點要吐出來:這東西天知道是用什麼動物的下水和骨頭,打碎了以後混上澱粉與香料做出來的玩意,大約是爲了掩飾異味,裡面慷慨的加入了大量的香料。這種味道簡直不是人吃的。可是幾個傳教士吃得挺高興。他只好放下刀叉,把盤子推到一邊,推說節制飲食是一種基督徒的美德。
桌子上的飲料是某種水果釀造的酒,很甜,加上冰塊之後口感順滑清涼。教士們也喝了不少。這不僅是因爲酒味醇厚,而且教士們也很需要這種飲料來解一下這些日子以來的恐懼。
所有人對這頓午飯都很滿意,包括史力克。作爲奴僕他不能和主人們一起用餐,但是在包廂門外,他大嚼了四五個“魚排漢堡”,帶着心滿意足的笑容跟着主人踏上了去修會的道路。
臨高修會的吳院長和白司鐸親自來在教堂門前迎候。他們的身後是本地的修士們。他們黝黑的面孔流露出的虔誠讓金立閣感到十分的高興。
澳洲教會的熱情使得已經在檢疫營裡受夠驚嚇的金立閣神父感到受寵若驚。步入教堂以後,他就只顧得上驚訝和讚歎了。從牆壁上一個個用鑄鐵架子支撐的玻璃罩子裡,明亮的火焰將不大的內堂映照得光華燦爛。即使聖體節時點滿了蠟燭的佛羅倫薩大教堂也難以如此通明透亮。
一羣穿着黑白制服,胸前掛着十字架的可愛孩子們正在祭壇前歌唱着讚美主的詩篇。小提琴、羽管鍵琴伴奏的旋律流水般迴盪在教堂中。金立閣神父感到萬分激動和驚異,讚頌天主的樂聲是如此和諧而撼人心魄,可是在教堂裡卻看不見一支樂隊,一個樂手。他想起陸若華神父介紹的澳洲人的種種神奇的技術:他們能把所有的樂器裝進一個金屬與木材製作的盒子中,在裡邊演奏出複雜瑰麗的樂曲。接着管風琴的聲音又加入進來,那莊嚴的吼聲充滿了整個教堂。風琴聲愈發擴大,越來越深沉,變成了隆隆的雷霆,壓倒了一切聲音。而後驀地化爲天上的樂章,宛如少女尖細的歌聲,高高地浮蕩在拱頂下面,最後又變爲深沉的吼聲與雷鳴,寂靜下去。雷霆般的轟鳴在拱頂下面還拖着嫋嫋不絕的餘韻。金立閣神父半張着嘴,被這莊嚴的聖樂所震撼。
這時候,一個清冽高亢的女聲唱起了一首無伴奏的聖歌。JudyCollins演唱的《AmazingGrace》。唱詩班的孩童們用童音和着聲,清冽緩慢的節奏從教堂的深處緩緩升起,向着園穹上緩緩升起。教士們不由得划着十字。
在這莊嚴的觸及靈魂的音樂中,他看見一衆虔誠的信徒已經匍匐在地面上,最前邊的一名信徒甚至激動地去吻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的腳,煤氣燈的火光照出他在地上拉長的影子。金立閣發現那個人居然就是他的隨員魏斯?蘭度。
金立閣神父不由得再度讚頌主的奇蹟降臨。讚頌主的神聖聲音顯然已經驅逐了附在那人身上的魔鬼,讓這個半瘋的兵痞重新成爲聖父恭順的僕人。重新聆聽到天父聲音的魏斯?蘭度顯然非常激動,他要求在這所教堂裡懺悔自己的深重的罪孽。
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讓衆人有些意外。耶穌會的教士們卻很興奮。沒有什麼比一個墮落的人重新回到教會的懷抱更能讓人感到快樂了。
白多祿很不情願地走進吳石芒專用的一間告解室。作爲一名有良心的青年神父,他很不願意同時扮演告密者的角色。他知道這間封閉的告解室裡裝着一個麥克風。錄音機裡的磁帶每天都由專人取走送到政保機關監聽室去。
一聲咳嗽,然後是一陣很響的擤鼻涕的聲音。白多祿知道那個奇怪的人已經坐在了對面。
“我的孩子,你有什麼要向主……”
“我需要見你們的文會長,”對面的白人卻忽然用磕磕巴巴的廣東白話說,間或夾上幾個英語單詞:“你們的處境不太妙。廣東的海盜首領劉,正準備與東印度的荷蘭艦隊聯合起來摧毀你們的船隊,然後進攻港口,洗劫臨高。”
如果臨高的煉獄就是檢疫營的牢房,那麼金立閣神父一定認爲臨高修院就是天堂。至於臨高的地獄在哪裡,神父想都不願去想。可是他也聽說澳洲人在臨高設置了一個被稱作“勞改營”的監獄,有幸從那裡回來的人對神父們關於地獄的虛無縹緲的說教都已經沒什麼興趣了。
臨高教會對這個地獄卻有着濃厚的興趣,教士們經常會去那裡爲可憐的犯人們佈道。陸若華神父也經常會去。
臨高教會似乎對挽救世俗的“罪人”有着特殊的興趣。金立閣神父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
現在,金立閣神父坐在寬敞明亮的書房桌子前――陸若華神父已經慷慨地將自己在修院裡的住處讓了出來。他不用對此感到歉疚――一棟修會所有得二層樓房正在施工中,臨高修會在不斷的擴大他們的建築面積,容納愈來愈大的教團。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臨高修會都在一片欣欣向榮之中。金立閣在第一個週日做了一次彌撒和佈道之後,就充分感到了本地教會的繁榮。他不由得爲自己能到這樣一個地方來擴大天主的羊羣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一位老年的修女恭恭敬敬的來到書房裡,她那佈滿皺紋的黝黑麪孔滿是尊敬,小心翼翼的從他面前的桌子上收拾了餐具。神父剛剛享受完一頓在臨高的炎炎午後倍覺美味的果汁冰糕和冰鎮格瓦斯。
他忽然對自己沉湎於美食享受的舉動感到有些羞愧,這種感覺在他想到自己的隨員的時刻顯得尤爲強烈。
從魏斯?蘭度這個來歷不明的兵痞身上煥發出來的狂熱,饒是金立閣神父這樣見多識廣學問淵博的人都爲之咋舌。也許認爲面對澳洲神父的那場漫長的懺悔不足以清掃罪惡,魏斯堅決地留在東門教堂裡過起了苦修的生活。他剪短頭髮,穿一件粗布襯衫,每天靠幾個米餅和清水果腹。他甚至不願意住在房間裡,乾脆住到了教堂的鐘樓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