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五娘--她叫什麼?”
“本名憐姐。姓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曲家的人都叫她五娘或者憐姐。”黎唐知道首長是要給憐姐安排歸宿,立刻來了精神。
“識字嗎?”
“不識字。”
“她具體多大了?”
“三十三?還是三十四?”
黎山摸了摸下巴,年齡挺大,又不識字,又不是勞動婦女,這還挺難安排的。
“這樣,我先安排她到掃盲班學習,等她出來之後再給她安排個工作。不然文盲只能幹賣力氣的活。她年齡不小,以前又不是勞動者的,肯定幹不來。”
“多謝首長!”黎唐眉飛色舞。看來一切都和她預計的一樣。
“你們去吧。”
幾人各自告退,陳霖正要離開,黎山叫住了他:“聽說你沒能參加歡迎宴會?”
陳霖嚇了一跳,心想這他都知道!再一想自己就是陳小兵保釋出來的,他肯定向黎山做過彙報,自己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只能老老實實的把自己去友誼百貨購物,歸途中被人誣陷的事一一說了。
“……我真沒有幹那事!”陳霖還要分辨,黎山擺了擺手:“你不用解釋,我信得過!若是真得,當天她就會和你在警局裡對質打官司了,斷不至於拖延到扣押時效過了也不露面,還留個假地址。這顯然是故意栽贓。”
“首長英明!”陳霖恨不能跪下來高呼“青天大老爺”了。
“不過你這事也忒蹊蹺了。你剛來臨高,在本地又沒人認識,更談不上有仇家。那女人爲什麼要誣陷你?又不是仇家,又不是爲了錢財。”
“學生以爲,這女子很有可能是那個夏師爺指示。”陳霖終於把繚繞心頭多時的猜測說了出來。
“你這麼說也有道理。”黎山點頭,“此事你不用擔心,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吧。”
陳霖滿心歡喜,應了趕緊出去了。
然而黎山卻不這麼想,雖然情理上也只有夏師爺會這麼幹,但是仔細想來他似乎沒這個必要。
晚飯,參觀團是“技術小組”一起吃得,因爲日後就是合作伙伴,吳毅駿等人對這幾位青年學生更是加意籠絡,黎唐和安玖又素來活潑,很快就聊得入港。黎山看了,暗暗好笑之餘也覺得心情舒暢--看來之後的合作,在溝通上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
原本他多少有些不放心把黎唐放出去。現在看來自己是多慮了。這女孩子雖說略有魯莽,但是做事頗有章法,且有很強的行動力。
陳霖心情好,在酒席上不免多喝了幾杯格瓦斯。臉色微醺。宴罷回到房間,只覺得渾身燥熱,便又從房間裡出來,在庭院中散步。
一月的臨高已和三四月的廣州相仿,只穿着單衫晚間亦不覺寒冷。陳霖心中高興,真盤算着作詩一首,正在吟哦間,忽然有人在黑暗中說道:“誰在哪裡?咿呀啊呀的煩不煩?!”
陳霖一怔,忽見暗處閃出一個女子,正是安玖。
看到是陳霖,安玖一窘,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爲是哪個酸子呢!最近這裡酸子來得太多了。”
陳霖笑道:“學生也是個酸子呢。”
“唉唉,你和他們不一樣。”安玖說這話,只見黎唐也走了過來。看到是他,兩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陳霖卻是寒毛直豎--怎麼回事?
“是陳少爺呀。”
“不敢不敢,叫我陳霖就是。”
“我們在商量怎麼安排憐姐姐。”
“黎首長不是說安排她了嗎?”
“那是去淨化、唸書,等她三個月出來了,不還得另外安排去處嗎?”
“這首長也會安排吧。我聽聞澳洲人富有四海,產業多如天上的星辰,哪裡不能安排呢?”
“嘻嘻,想不到你還真會出口成章呢。”安玖掩嘴笑了起來。黎唐也笑了起來:“看你人可靠,也是個正直的人。我告訴你吧。我們商量的是周素孃的事。”
“周素娘?”陳霖糊塗了。怎麼又冒出一個人來?
“黎唐!”安玖顯然還信不過陳霖。
“告訴他也無妨。反正那天晚上他也是被夏師爺陷害的。白白蹲了一晚上的號子。”
陳霖苦笑道:“原來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黎唐炫耀道,“我連那個叫‘非禮’的女人的名字都知道。”
陳霖這下麻爪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坐下,我慢慢和你說。”黎唐招呼他過去。
陳霖謹記古訓,自己和二女在這黑燈瞎火的庭院中並肩而坐,實有瓜田李下之嫌。不由忐忑道:“這,不合適吧。”
“瞧你這靦腆樣!”黎唐頗爲放肆的大笑起來,“你放心好了,我和安玖可不會把你給吃了。”
陳霖到底是年輕人,被女孩子幾句話一激臉上掛不住,便跟了過去。
走到近前才發現這亭子其實一處敞軒,裡點着煤油燈。只是前面有樹木遮蔽,從他住的招待所東翼看幾乎看不到燈光,但是從另一面西翼看那就是近在眼前。這才讓他放下心來
“你坐下。我來和你說。”安玖道。
原來這憐姐是曲家的侍妾。曲家的妻妾眷屬衆多,常在瑞和祥購買衣料。也算是店裡的大客戶了。但是安掌櫃並不喜歡這家人,一來這家人盛氣凌人,主人且不說,連師爺和得用的僕婢亦是如此;二是這家人買東西結賬很不爽快,三節結賬多有拖延。有些太太小姐自己買得料子,因爲沒上公賬,賬房先生便不認。安掌櫃很是吃了些小虧。
安玖就是在這樣的商業來往中認識憐姐的。憐姐是曲家老爺的五姨娘,因爲年歲漸長,又無子女,在曲家就是受氣包的角色。
“原本她在家裡也就忍了。沒想到最近這曲家新添的孫少爺身上的金鎖片掉了,接着又生了一場大病。曲家大娘子無緣無故的便懷疑起是她從中搗鬼……”
“這……是爲何?”陳霖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
“哎,說來話長,”安玖嘆口氣口,“總之就是疑她下黑手,卻又尋不出證據來,便常常藉故打罵責罰他。百倍凌虐。憐姐忍受不住幾次都想尋死。我實在看不下去,才和黎姐姐商議,趁着她出來買料子的機會幫她逃走的……”
陳霖暗道首長罵你真是一點沒錯!且不論這拐帶他人妾婦膽大包天,光是在自家老爹的店裡救人這件事就看得出這安姑娘着實心大!
不過這話可說不得。陳霖只好恭維道:“兩位姑娘真是俠義之士。”
“俠義不俠義的也就算了,我們只是看不慣元老院治下還有這樣的事情!”黎唐憤憤不平。
陳霖只是陪笑不說話。又聽安玖說:“我們說得周素娘也是曲家的小妾……”
我靠,陳霖心想,你們這是和曲家幹上了還是怎麼的的!這言下之意是要把周素娘也給拐跑?
大約是從他的表情裡讀出了他的想法,安玖忙道:“我們不是要幫她逃跑!這事能做第一回做不了第二回。再說素娘也沒這個意思!”
“憐姐逃走的時候,她也幫了憐姐的忙。分別的時候,她便託了我們一件事。”
“哦?什麼事?”陳霖忍不住問道。
“她有一個哥哥。二人一起被販賣。她的哥哥被賣掉,聽人牙說買哥哥的人家就在香山縣……”
陳霖這才明白兩妹子爲什麼非要拉着自己,原來有這層意思在內。
這忙倒可以幫得。誰說找到的可能性極小。不過這態卻得積極。這安玖不用說,黎唐和黎首長之間顯然關係不同尋常--大約就是傳說中的“生活秘書”。把她巴結好了,日後會有用處。
“周素娘說,她現在在曲家如今還過得,只是不知道哥哥的情況如何。希望能得到哥哥的確切消息了卻心事,若是能見上一面更好。”
“香山縣我家是大族,若是要尋訪倒也不難,只不知道她的兄長姓甚名誰,相貌如何,可有什麼特徵或是憑物?”
陳霖的立刻表態果然贏得了兩人的好感。黎唐點頭道:“先生果然是個正直的好人!”當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綢帕包,放在桌上打開。
打開綢帕,裡面卻是一根折斷的木梳。
“素娘說了,這是她孃的木梳。她一直戴在頭上。和哥哥分離的時候,她把梳子掰斷,一人一半,爲得是留個念想。”說着黎唐的眼圈卻紅了,大約是感同身受。
“至於姓名,他們被賣的時候年歲幼小,連姓什麼都不知道。相貌更不用說了。不過她哥哥的右眼眼角有一點淚痣。還有就是在人牙子那裡他們兄妹都被燙傷過,周素娘有個傷疤在右面小腿上,她哥哥則是在左面的胳膊肘上。”
“學生明白了,待學生回去之後着人尋找便是。只是這斷梳……”
“我這裡已經做了拓片。”黎唐從口袋裡掏出一紙張拓片來,“梳子上有店家的刻紋字號。簪子上還殘留有兩字。”
“有這個就好。”陳霖欣然收下,“此事學生一定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