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同時代的歐洲使用的鼠籠式起重機,臨高版鼠籠使用了變速器和凸輪控制器,即提高了輸出效率,又防止突然倒轉引起傷亡事故。
21世紀科技改造過的鼠籠無論在效率還是安全性上都比夸克?窮見到的好得多。即使以夸克?窮這樣對工程技術所知甚少的貿易商來說,這種裝卸模式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一平板車的貨物,幾分鐘就裝卸完了,總共用了不到十個人。若是用人力搬運,非得一二個小時不成。
夸克?窮到大明之後的最深的感觸就是大明極少使用畜力和機械,而有濫用人力的傾向,對這個問題他曾經和李洛由談起過,李洛由的解釋是,機械固然用來方便,但是一臺機械總要省卻許多人工,無形中奪走了這些人的飯碗。
“雖然是口苦哈哈的飯,但是也得讓人有得吃不是?”李洛由對這紅毛人不懂治世之道很鄙視。
李洛由一方面對機器很感興趣,經常向歐洲來的傳教士和商人打聽這方面的消息,還訂購圖書。一方面卻很排斥機器的實際運用。這使得夸克?窮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思維邏輯,不過大明的人力極其便宜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李洛由字號裡的夥計,照夸克的標準,報酬簡直低得難以想象。
難怪他屢次建議李洛由引進某些英國的機器運用在他的產業都被拒絕。而李洛由還振振有詞的說他不引入機器是“做善事”,因爲用了機器就要解僱多餘的夥計,毀了他們的生計。
到底是做善事還是人工便宜才讓這位大商人拒絕運用機器的?夸克想大概兼而有之。
這位大商人只有對一種機器是來者不拒的――那就是單純靠人無法做到的事情。比如造炮的機器。
此時,這位大商人正對這種裝卸方式看得入神。連剛纔的恐懼感都漸漸消失了。平板車和貨箱車在軌道上來回跑着,有的是用人力推動,有的編排成一列,自己開動。把一些貨物運到泊位上裝上船,又把另一些貨物從船上卸下。塔吊不斷的轉動起落,貨物不斷的流動着,這種速度和頻率讓李洛由看得目不暇接。
運送的貨物什麼都有,從臨高運出去的都有很好的包裝,不是尺寸一致的板條箱,就是整齊的草袋草捆或者密封好的藤筐竹簍。有由裹着草繩的罈子。上面還做着各種標記和圖案,李洛由勉強看到有的箱子上寫着“易碎”“輕放”的字樣。
運來得東西就不那麼規整了。不過看樣子要雜得多:有一些是糙米和稻穀,一些是砂糖,還有一根根的木料,有的平板車上裝運的是廣東的生鐵――最近他一直在關照手下囤積生鐵作爲鑄炮的原料,對這種貨色的形態標準已經瞭解了不少。他一直奇怪爲什麼生鐵的貨源會如此的吃緊。現在他看到那平板車上堆積如山的鐵轉鐵條就知道了過去不值錢的冷貨價格會漲得如此之高的原因――澳洲人收購生鐵的規模遠遠超出了他的水平。
澳洲要這麼多生鐵做什麼?李洛由感到奇怪,他們賣出來的各種澳洲貨很少有需要大量用鐵的東西。這些鐵流入之後肯定是被囤積起來了。
難道他們是在打造兵器蓄謀造反?李洛由打了個寒戰。
但是更多的還是黑乎乎的煤,大部分的貨箱車上裝得都是漆黑的煤。澳洲人對生鐵和煤炭的需求似乎大得驚人。
船老大勸告道:“兩位老爺,下船之後還要過海關,驗關防,你們還是抓緊時間收拾行李下船吧。”
李洛由原本指望潤世堂派人到碼頭上相迎,所以在甲板上等了好一會,眼見着附近幾艘船上的客人都走乾淨了,還是沒有來人相迎,只好關照少爺準備下船。
李洛由大老爺做慣了,自然有下人們操持。不到片刻,僕役們便將行李捆紮完畢,把這位李老爺簇擁在中間,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下了船。
堤岸上除了鐵條路之外,也有行人的道路,道路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鋪得,灰色的硬路,光潔平整,路兩邊還樹立着牌子,上面寫着“行路靠右”。有牌子不算,路面上乾脆直接塗上了白色的箭頭。一邊“去”一邊“來”。
李洛由一行人按照箭頭的指示,靠在右面走路。堤路的盡頭矗立着一座長長的房子,房子是四四方方的摸樣,當中和歐洲的教堂一般矗立着一座鐘樓,不過上面並沒有懸掛青銅大鐘,只有一個巨大的圓形窟窿,用木板遮蔽着。
這座建築很奇怪,最奇怪的就是有許多門。前面有個很大的空場。現在人不多,空蕩蕩的。可以看到空場上樹立着許多大牌子,分別寫着“本地”、“長期有效”、“短期有效”、“臨時”、“報關”、“檢疫登記”、“難民”、“綠色通道”……李洛由初履此地,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夸克對這套東西也是莫名其妙。正在徘徊間,有穿着藍色對襟短褂的人迎了上來:
“你們是第一次來臨高吧?”來人說着一口字正腔圓的官話。李洛由注意到此人胸前釘着一塊布票子,上面墨筆恭楷的寫着“海關”二字。
如此說來這就是澳洲人設的海關了,不過海關主要是收稅抽水,現在澳洲人即不抽水,這所謂的“海關”官吏到底有何用處呢?
“正是。”掃葉趕緊迎上去答話。
“有帶貨物嗎?”
“沒有貨物。”
“請走臨時通道。”這個人指點着。
李洛由原本以爲夸克的存在多少會遇到一點麻煩。但是對方顯然對紅毛人不感興趣。
掃葉沿着通道先過去瞧了瞧,纔回來道:“老爺!裡面還要排隊辦事,你先在這裡寬坐片刻,讓小的去辦。”
“你去吧。”李洛由吩咐一聲,選了個有遮陽棚的地方,身邊的僕傭趕緊打開兩張折腿凳子,請老爺和夸克坐下,接着又有人從裹着藍緞面暖套的白銅暖壺裡倒出茶來,又有人遞送手巾。夸克有吸鼻菸的嗜好,煙盒子也馬上奉了上來。
這番做派讓廣場上的人紛紛側目。李洛由是享用慣了的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倒是隨着前來的韓師爺咳嗽了一聲,小聲道:“老爺,這樣是不是有些招搖――”
“無妨。”李洛由想這次來本身就是要和澳洲人接觸的,否則自己也無需去聯絡楊世意了。現在澳洲人大概早知道他要到來了。
李洛由喝着熱茶,審視四周,只見這裡打掃得極其潔淨,各色人等進進出出,各行各路,各做各事,稍有猶豫不決徘徊觀望的,便有穿着藍褂子的人上前指點,看上去便是井井有條的模樣。
李洛由正暗自點頭,打開一柄祝枝山題字扇面的摺扇輕搖,目光掃到一邊,手抖了一下。原來這廣場的一邊還有三間房屋,門口還樹立着一個木牌子,上書一行不倫不類的濃墨楷書:“大明臨高縣博鋪巡檢司”,且不說這牌子立得根本不合大明的體制,在澳洲人堂而皇之的海關一旁居然就矗立着大明的巡檢司,讓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這個巡檢司門口居然也有一名身穿公服的巡檢司兵丁手持哨棒站崗,看模樣倒有像模像樣,只是這兵丁和尚一般的頭髮暴露了此人其實是個“髡人”,或者說叫“假髡”。
這夥澳洲人倒有趣的緊。正想着,掃葉一路小跑的過來,單腿請了個安;“回老爺,那邊的副爺非要您親自過去填什麼表,小的說了好些時候也說不通――”
“來此地,行此禮。”李洛由收起扇子,站了起來,“走,去會會再說。”
屋子裡是長長的櫃檯,後面坐着好幾個綴着“海關”字樣布票的人,李洛由注意了一下,他們都很年輕,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每個人面前有一疊白紙,歐洲式的蘸水墨水瓶。還有中國式的文房四寶“這位是我們老爺。”掃葉擺出很足的氣勢說。辦事人擡頭打量了他一下:
“要填寫表格,識字嗎?”
連客套的話都沒有,更不用說“老爺”二字了。掃葉剛想呵斥,李洛由點點頭:“認得幾個字。”
“那太好了,你自己填吧。”說着給了他一張白紙,“筆墨都有現成的。”
李洛由拿起來一看,白紙上已經事先套格印好了許多字句,什麼姓名、出身年份之類的林林總總的內容。有些象住客棧登客簿,不過內容要詳細的多。
他思量了一下,取了一支筆開始填寫起來,李洛由來臨高用得是化名,叫猶樹成。他就填了這個名字,職業寫得是“行商”,居住地是佛山,來此的目的同樣寫了“行商”。
最後是隨帶從人的數量,姓名和性別。李洛由一一填寫完畢,交換給他,對方稍加瀏覽就拿起個圖章蓋了下去。
“按個指印。”辦事人遞過來一盒紅色的印泥。
李洛由過去生意還不大的時候的確在訂立契約的時候按過指印――這是種普遍的商業習慣。沒想到臨高的澳洲人也搞這套。
表格隨後交到了旁邊的一個人。
此人複覈一遍之後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牌子,牌子是厚紙做得,很硬,有半本書這麼大。辦事人在李洛由填寫過的表格上撕下一長條紙用漿糊粘在牌子上。然後用一支竹杆的鐵尖蘸水筆開始在牌子上寫着什麼。
“你在臨高期間要隨時攜帶這個牌子。”辦事人說,“牌子的有效期是三十天。離開臨高時將牌子交回。如果你要在臨高逗留超過這個時間,必須在到期前到這裡或者所在地派出所重新登記領牌。”
他加重了語氣以表示鄭重:“……牌子很要緊,千萬不要丟失,萬一遺失損壞要儘快來登記!”
李洛由接過來一看,牌子的背面寫着“臨時簽證”,下面貼着那張撕下來的長條紙。是粗粗細細的黑色線條組成的一個長方體,下面還有一排阿拉伯數字。
正面除了寫着他登記的名字、來處、職業之外還有“發證日期”,最下是一行字:“有效期自填發之日起三十天”。
李洛由注意到,不僅是他有這塊牌子,韓師爺、掃葉乃至每一個傭人全都過來一遍領到了相同的牌子,不認字的人是由辦事人代寫的。
領到證件之後,李洛由旅行團又沿着櫃檯往前行。櫃檯後面這會是幾個穿着藍布長褂的年輕女子,她們戴着餛飩一樣的布帽子,褂子做得很修身,看上去模樣甚是俊俏。胸前的票布寫着“檢疫”。
這幾個女人身後,是四五名身穿黑色短褂,腰裡束着帶子,頭戴圓盤式帽子的男女,他們的胸前票布上寫着“警察”――李洛由知道這塊小小的布實際上市註明他們的差使。
女人接過李洛由手中的牌子,看了看之後喊了一聲:“佛山!”
他身後的一個女人馬上翻看一本大本子,過了一會大聲回道:“佛山最近九十天無疫情。”
接着女人又問李洛由一系列問題:最近有沒有發燒?有沒有咳嗽?還仔細的端詳一番他的面色。讓這位老爺覺得很不自在――平日裡女人們看見他或是誠惶誠恐或是害羞的把眼睛垂下去。
“最近得過什麼病沒有?”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女人喊了一聲:“通過!”隨後啪得再李洛由的牌子上蓋了一個章,李洛由仔細一看,印章居然是藍色的,上面刻着四個字:“檢疫合格”。
隨後是夸克,照樣問了這些問題,李洛由忽然聽到:“得過梅毒嗎?”
“上帝作證,沒有!”夸克斷然否認。
“淋病呢?”
“沒有!”
“請您到裡面來一趟。”女人說。
“爲什麼?”夸克有點覺得不妙,“我沒病,我很健康!”
“只要一會就好。”女人毫不通融,身後幾個帶着棍子的壯漢也逼了過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