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家都分散在村子的各個方向,曾信俠的家也和爺爺奶奶的祖屋隔着幾畝地,兩人在自家的田邊就自然地分開了。眼看着身後無人,曾信實俯身從滿是塵土和碎石的小坎壠上撿起了一塊僅有食指長的白色略帶黑點的石塊,緊緊地握在右手心,再繼續前進,心中默默地想着那個半透明的白玉碗。
走了兩分鐘,爺爺的院門在望,他這才以一種患得患失的心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再屏住呼吸,朝手中看去。
“咚咚----!”
眼前的變化讓他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住,幼小的心臟也猛然地、狠狠地狂跳了兩下!
一團正在手中不停地翻滾的淺霧,在他緊緊的注視下很快就消散在空中,一塊夾雜着灰色班點的美玉就像是被籠罩在一團霧氣中的仙山,突然驅散了神秘的外紗,毫無遮掩的全面展現在他眼前。
石頭還是石頭,形狀也仍是沒變,只是絕大半部分的表面變得光滑油潤,再細細一體會,手觸微軟,有種沁涼之感。
他再看看自己左手中被堂弟撫mo過的那塊玉石----估且稱做玉吧,輕輕地噓了口氣——這一塊,雖然要透明和光亮些,但是,兩者明顯是同一類別的東西!
佇足在原地發了一下會呆,曾信實突然驚跳起來,“啊”地一聲就飛快地衝進院子裡,三步併成兩步地跑上二樓,闖進衛生間,再踢上門,將兩顆玉石飛快地放進陶瓷做的洗臉盆中,再握緊拳頭,壓低了聲音,從喉嚨裡低低地吼出一聲壓抑着的:“噢----”
興奮啊,真是太興奮了!
比起四年前發現自己能夠引發天雷,今天這手變石爲玉更加讓他喜出望外!
就算它不是玉石,至少也是一種非常漂亮的奇石吧?他這些年來看過的雜書和報紙實實在在地提醒他,這年頭,收藏奇石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自己隨隨便便拿一塊出去,怕就有上萬元錢啊!
他盡情渲泄完心中的激動,好半天后才扭開水龍頭,對着浴蓬下噴涌而出的密集水線,閉上眼,仰起頭,痛痛快快地迎着溫溫的水花自上而下的正面衝擊。
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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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開始咕咕叫了,頭腦裡也清醒了,曾信實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開心地洗去身上的污垢,再關上水龍頭,包上自己專用的浴巾,急急走進自己的房間,換上一身乾淨的短褲,拿着最初的那塊玉石有些惴惴地推開爸爸的書房門:“爸爸!”
隨後,他就疑惑地揉了揉依舊溼漉漉的腦袋。
奇怪,書房裡空無一人。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又趕緊跑到二樓的大陽臺上。
還是沒有人!
那大人們去哪了?
曾信實迷惑地皺起了眉頭,嘟着嘴巴踢蹋踢蹋地走向一樓,去找奶奶。
讓他意外的是,奶奶居然也不在廚房!
地面上倒是有一些剛從自家地裡割下來的青翠的小白菜,還沒有去根,散亂地鋪在水泥地上,殘留的泥巴明顯可見。
怎麼回事呢?
曾信實心裡突然有種不太妙的直覺。
他站在廚房發了一會愣,然後飛快地跑進祖屋的正房,正想拿起電話去撥大叔叔家的號碼,就聽到院子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心中一喜,他趕緊放下電話跑出來,卻見爸爸陰沉着臉從院門外走回來。
“爸爸,爸爸,你去哪裡了?奶奶和爺爺呢?”他跑去過仰着小臉問。
曾百業見到兒子就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石頭你回來了?餓壞了吧?來,爸爸先給你弄點炒飯!”
他並不打算回答兒子的問題。兒子雖然很聰明,比一般的同齡人都聰明許多,也很懂事,但年齡實在是太小,頂不上什麼用。
曾信實搖搖頭,並不答應:“爸爸,我不餓,爺爺和奶奶呢?我要等他們回來一起吃!”
聽着兒子稚嫩的回答,曾百業本來就不好受的心情就是一酸,無言地摸了摸兒子的頭,突然就很內疚,很自責。
平日裡,聽周圍的人一個勁地誇兒子懂事,懂禮貌,他每每覺得驕傲和自得,高興和寬慰,卻始終忽略了一點——自己和妻子工作繁忙,兒子大半的時間都是在鄉下,沒有母親多年無怨無悔、辛辛苦苦的付出,兒子也不會像今天這樣聰明和伶俐。
可是母親今天卻突然因爲疲憊過度而暈倒了!
他沙啞着噪子拍拍兒子的肩膀:“石頭,奶奶的身體不舒服,已經送去衛生所了,爺爺在那裡守着的。聽爸爸話,我們趕緊吃幾口飯,再給奶奶送飯去,啊?”
“什麼,奶奶病了?”曾信實心裡一跳,簡直不敢相信,眼睛也倏地瞪大:“爸爸,奶奶下午不是挺好的嗎?她得的什麼病,什麼時候能好?”
這個問題,曾百業心中也沒有底。鄉里雖然有衛生所,但醫療水平委實太落後。只是現在天色已晚,鄉下一時之間找不到返城的小車和的士,村裡的唯一一部小車也出去送人了,沒法送母親直接去市裡的人民醫院詳細診斷,只能先借用鄉衛生所的簡單護理捱過這一晚,明天再說。
見爸爸臉色那麼難看,曾信實也暫時放下想請爸爸鑑定這漂亮石頭的念頭,很懂事地等着他在屋內做了份簡單的蛋炒飯,爺兒倆匆匆用下,再會合嬸嬸和堂弟,帶上相應的行李和洗漱用具,憂心沖沖地趕到鄉衛生所。
一進門,看到病牀上劉桂花那灰暗得沒有一絲血色、難看得可以比擬鬼片裡殭屍的臉,再看着那高掛在吊竿上三大瓶玻璃吊水,曾信實的心便如石沉海底一般,沉甸甸再也浮不起來。
他下午出去玩時奶奶的臉色雖然有點憔悴,卻還不似現在這般灰敗,一下子就像蒼老了數十年一樣,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沒有了。
聽到了動靜,劉桂花無力地睜開眼,見兩個乖孫都來了,嘴角便勉強地扯出一點笑意,費力地擡起另一隻自由的胳膊,示意兩孫離自己近一點。
曾信俠被奶奶的樣子給嚇倒,正在猶豫,曾信實已飛快地撲了過去:“奶奶,奶奶,你怎麼了?”
曾信俠這纔有樣學樣跟了過去。
只這麼一下,兩人的心性立分高下。
曾信實毫不避忌的親近和十分擔心的問候,讓劉桂花心裡很有些安慰,當下慈愛地拍拍他的頭:“奶奶沒事,多休息一會兒就行了。”
其實她心裡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但是,總不能跟一個七歲大的小孩子來說這種感覺吧?雖然,這個小孩是她一早就認定了的天才。
曾信實也不會這麼輕易就相信了奶奶的話。可是,雖然他的眼神在幾年裡不斷鍛鍊那引雷之術的過程中變得十分犀利,也多少能夠看出點氣色的好壞,但這病理專業方面的事,他還是純粹的門外漢,這會兒只有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一直在旁守候的曾慶國:“爺爺,奶奶是什麼病?是不是真的多休息一下就能好?”
聽着他童稚的聲音,曾慶國着實有些心酸。只是,他也不知道老伴現在的真實情況,更不想讓這麼小的孩子開始擔憂,只好勉強地笑笑:“乖石頭,不用着急。你爸爸明天就會送奶奶去市裡的大醫院去檢查,有醫生在,一切都會沒事的,啊?”
爺爺都這麼說了,曾信實也只有老老實實地聽話,當下再不問三問四,只是乖乖地靠在奶奶牀前,用自己稚嫩的小手默默地給奶奶提供力量。
打完吊針,劉桂花就想掙扎着下地回家,曾百業兄弟臉色一變,趕緊攔住,苦口婆心,你一言我一語地勸了好半天,總算讓劉桂花答應在這裡住上一晚,由大兒子和大孫子一起陪着。
雖然鄉下蚊子多,衛生所裡也沒有蚊帳,但有曾信實在,這一晚上,三個人倒是睡得挺安穩,第二天清晨早早就醒來了,趕緊坐上鄉里的直達班車,直接回到黃雨市。
如今剛剛放暑假,曾百業的岳母,昨天下午就收到消息的許海燕一早就來到省地質研究院的女婿家中,看着親家母那異常憔悴,毫無一絲血色的臉,她嘴上便是無盡的唏噓。
把曾信實託付給岳母,曾百業夫妻攙扶着仍顯得十分虛弱的劉桂花一起去了黃雨市人民醫院。而這一去就是一整天,直到下午四點多,夫妻倆才臉色沉重地回到家。
沒看到奶奶的身影,正靠在外婆懷裡的曾信實立刻緊張起來,跑到媽媽跟前擡頭就問:“媽媽,奶奶呢?奶奶怎麼不回來?”
曾百業無意識地看了兒子一眼,沒有說話,但曾信實分明見到那一眼裡所表達的深深的自責、內疚、後悔、悲傷和愁苦。
他的心頓時一下子就懸上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