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回、狹道杏花銜孽怨,一怒撥劍爲誰顏
隨先生跟着他們走了一路,又說了這些話,必定有什麼事情要交代,梅振衣也不想多糾纏,乾脆挑明瞭罷。隨先生也停下了腳步,站在半空中看着他:“與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簡單,很複雜的事情幾句話也能說清楚。梅振衣,假如世間紛爭大起,誰也不可獨善其身,請問你的立場如何?”
梅振衣:“若世間真的紛爭大起,以我的身份與修爲,也左右不了什麼吧?”
隨先生:“你一人之力也許算不了什麼,但我發現你這個人牽連甚廣,所以要問一句,這不是很難答吧?”
梅振衣一人之力,不過是個剛成就地仙的小小修士,這點修爲在隨先生眼裡實在算不得什麼,但“牽連甚廣”這四個字的確是名符其實。
世間修行第一大派是哪家?是丹霞派!但人世間修行界勢力糾結最深的地方卻不是丹霞峰,而是蕪州。太乙門一門三金仙,太乙真人號稱天尊,在天庭也不容小看,那麼再看看人世間的蕪州都有些什麼人物呢?
清風、明月兩位金仙在敬亭山立足,觀自在菩薩與熊居士在城中有道場,觀自在菩薩的人間化身關小妹就留在此地。另外智詵立了九林禪院,法壇虛置不知要迎奉哪位高人?東華先生鍾離權是梅振衣的師父,他也是崑崙仙境衆散仙的領袖人物之一,在崑崙仙境散修中很有影響。
這些人都不是梅振衣的下屬,分屬各門各派各有來歷,卻都與梅振衣有各種牽扯,通過他聯繫在一起,因爲各種原因不約而同來到蕪州。
另一方面,梅振衣當年小試手段,在丹霞峰爲世間修士立戒。在人世間影響也不小,如今又與丹霞派有生意上的合作,梅家算是與丹霞派結盟。前一段時間他去了崑崙仙境龍空山,收服了十大妖王,也算是一種結盟合作的關係。
你說梅振衣這個人的牽連影響大不大?別看他還是個小人物,也能攪動大混水啊!
大天尊隨緣化名爲隨先生,本尊親自下界當面問他的立場,梅振衣也不能不答。他沉吟良久躬身說道:“我不希望世間有大紛爭。但如果真的有這一天,直說了吧,假如您指地是仙界天庭與佛國之爭,我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假如這紛爭將人世間修行各派捲入,我雖不一定會幫誰,但如果武皇在,我絕對不會站在佛國一邊。”
隨先生笑了:“爲什麼呢?”
梅振衣反問道:“不說別的,就是因爲白牡丹。這個回答您滿意嗎?
隨先生點了點頭:“我也不想看見世間有大紛爭,就是想問你的立場如何,現在明白了。……我要去萬家酒店喝一壺老春黃,二位一同去嗎?”
知焰搖頭道:“隨先生自去飲酒,我們恭送大駕。家中還有事,就不能奉陪了。”
隨先生揮袖欲落下雲頭,飛出不遠又一轉身道:“我請二位去喝酒也是好意,你們雖想清靜無爲。但世間總有煩惱纏身,先飲美酒再了卻煩惱。白牡丹之事,想必你們心中不好受,但此番回家,還有更不好受的事情在等着呢。慎之慎之,切莫傷了心境。”
隨先生話中有話,暗示梅振衣家裡出事了,兩人不敢耽誤。立刻飛天急行來到齊雲峰上。齊雲觀中上下人等見到梅振衣回來自然是喜出望外,卻沒有人說有什麼大事發生。
知焰到青漪三山之中查問提溜轉,關於這幾個月山中修行諸事,梅振衣在齊雲觀中查問梅氏家人,關於這段時間家中諸事。衆人都說一切安好,當晚設宴爲少爺接風洗塵,閤府上下喜氣洋洋,谷兒、穗兒以及玉真公主更是喜上眉梢。
梅振衣是比老江湖還要精明的多。掃一眼就知道衆人有事瞞着他。談笑之間多少有些異狀。肯定是出事了,但不是什麼急事。想必是少爺剛剛回家,大家不想破壞久別重逢的好心情,所以沒說。
梅振衣不動聲色也不點破,席間與家人講述在崑崙仙境的奇遇,大家聽的都很有興致。其實梅振衣地心情不是很好,只是儘量不想把自己的失落情緒傳染給其它人。
細心的谷兒、穗兒看出來郎君情緒不甚佳,也提議早些散席沐浴休息,俗話說久別勝新歡,溫柔不必細說,玉真公主也是芳心甚慰。一連過了兩天,直到第三天早上,梅振衣來到齊雲觀東院正廳,請來知焰、提溜轉、張果、梅毅等人。
廳中正面有兩張椅子,一左一右坐着梅振衣與知焰,梅振衣請其它人都坐好,這纔開口問道:“回來後見家中一切安好,我也很高興,這兩日什麼事也都問過了,什麼人也都見過了,獨獨沒有聽說與修行各派來往之事,也獨獨沒有見到梅六發,他到底怎麼了?就算出門辦事,也該有個交代纔對,你們爲何都不提呢?”
張果站起身來道:“其實我們已經聽說白牡丹姑娘的事情,知道少爺心情不好,久別歸家,希望好好歡聚兩日聊以安慰。假如少爺不問,我今天也正準備稟報,梅六發出事了,請少爺定奪。”
雖然早有猜測,但聽說真是梅六發出了事,梅振衣也是心中一緊,從小陪他長大的六兄弟中,這個老六梅振衣最喜歡,不僅修行資質最好而且人也最聰明機靈,所以他纔會把老春黃的經營事務交給梅六發負責。
梅六發出了什麼事?他犯了人命案,不僅如此,還違反了梅振衣號召天下共立的那一戒!
事情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當時梅六發去了饒州,也就是今天的江西一帶,運送幾船老春黃美酒順便處理幾筆生意賬目。
饒州有一家有名地酒樓鷹潭樓,老闆姓金,他同時還經營着幾家商鋪,也算是當地的富商。這位金老闆是梅六發新結識的生意夥伴。六發與人打交道一向自來熟,認識不到一年關係就處的很親近了。
梅六發今年三十二歲,已娶妻生子,他是菁蕪山莊地元老級家人,在少爺面前是下人,但在下人們面前已經算半個主子了,出門人稱六老爺。
梅六老爺到金老闆府上作客,席間有個侍酒地丫鬟叫杏花。生的是豔麗多姿眉目風流,梅六發當時就看上了。他藉着酒勁對金老闆說想納杏花爲妾,並且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如果能把杏花帶回家中,以後生意上的便利多多,假如金老闆不許,往後梅家地茶與酒很難保證足量供應,現在緊俏着呢。
金老闆當即就點頭答應了,一個丫鬟而已。送人就送人吧。但當時梅六發還要去別的地方辦事,打算再回饒州時順道把杏花接走。
金老闆是一介商賈,與當地各色人等交往甚多,沒過幾天,又有一位世家子弟張僥來金府作客。這位張僥是當地一大世家龍虎山張家之主張士元的侄子。也是龍虎山一派地修行弟子。
龍虎山張天師一脈,自從晉代以後在朝堂上地位並不高,直到宋代地位才重新尊崇。但是在世間修行界,龍虎山一直是很重要的一脈傳承。張家也是當地影響很大的一門望族,金老闆在饒州做生意,肯定得罪不起龍虎山也得罪不起張家,故此也有結交。
事情就在這天出了意外,張僥在金府偶遇杏花,一眼就看上了,也想納她爲妾。金老闆告訴他已經把杏花許配給蕪州梅家的六老爺,張僥卻執意要納杏花。並且說道:“畢竟還未過門,契約文書都未簽定,就算那梅六發來要人也說不出什麼。杏花我要定了,難道金翁不許嗎?”
金老闆無奈,他也開罪不起張僥,就去問杏花本人的意願。那張僥今年只有二十歲,尚未娶妻,也是英俊風流一表人才。更難得他是真正地世家之子。相比之下,梅六發只是一個地位較高的家奴而已。杏花想了半天,也願意跟張僥。
於是張僥當場簽了文書,把杏花給帶走了。
張僥把杏花帶出金府的第二天,梅六發就回到了饒州,來到金府接人。金老闆苦着臉解釋了昨天地事,並且說:“六老爺,張少爺執意要帶走杏花,杏花也願意跟他,我也沒辦法。……不就是一個丫鬟嗎,假如六老爺願意,我府中其它的丫鬟你隨便挑,也有姿色在杏花之上的。”
梅六發很生氣,氣金老闆一女許兩家,也氣張少爺仗勢欺人。因爲張僥明知道金老闆已經答應將杏花許給他,還要執意將人帶走,梅六發認爲這是看不起他,故意不把他放在眼裡。梅六發是一個名字都沒有的家奴出身,混到了今天“六老爺”的地位,最生氣地就是別人看不起他。
他沒法過多地責怪金老闆,回去之後喝了頓悶酒,越想越鬱悶,這事本來就算過去了。第二天梅六發離開饒州回蕪州,讓僕從由水路走,他仗着腳程快又有一身修爲,獨自從近道騎馬先行。不料在半路山道追上一輛大車,車前還有一位騎馬的公子,梅六發一眼就看見了正挑開車簾向外張望地杏花。
既然碰上了,梅六發就上前自報家門,“講道理”欲索杏花。他告訴張僥,金老闆已先將杏花許給他,張僥沒有理由再奪人所愛,只要開個價讓他帶走杏花,一切事情都好說。
張僥帶着隨從家人回龍虎山,車上還有新納地美妾杏花,卻在山路上被後面趕來的梅六發攔住去路說話。他根本沒把梅六發放在眼裡,騎在馬上開口嘲笑道:“文書未籤,哪有什麼先許之事?再說你不過是個跑腿送酒的奴才,還好意思稱六老爺?快快讓開道路,不要阻礙本少爺的行程。真想與本少爺理論,叫你家梅公子親自來,你不配!”
這位張僥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說什麼不好,這番話在梅六發聽來正是火上澆油。
需要介紹一下張僥的身份,他是龍虎山當代掌門張士元(也就是後世所說的第十八代張天師)的幼弟張士問地獨子。張士問早亡,寡母將張僥養大。他自小聰明。母親難免溺愛,又生在世家大族之中,也沾染了不少紈絝習氣。
族中師長憐其無父,對他也多有照顧,張僥在長輩面前很乖巧聽話,資質也不錯,拜入龍虎山修行。雖然龍虎山掌門就是張家族長,但張家是個大世家。並非所有的子弟都是龍虎山地修行人,要有這個資質才行。張僥在張家的地位不低,是個正經貴少爺,又在龍虎山學得修行神通,在外面行走難免眼高於頂,所以對梅六發那麼說話也不太奇怪。
這樣一來,梅六發就更不能讓路了,衝突在所難免。
這兩人的修爲都是半吊子。五氣朝元的境界已過。易筋洗髓境界未滿,但也都有特長之處。張僥所學是“五雷天心正法”秘傳正宗,並仗着隨身威力頗大的符籙接連祭出,把梅六發轟了個灰頭土臉。
梅六發的修爲與張僥在伯仲之間,但別忘了。他可是梅毅教出來地,真要講下狠手也不弱。梅六發拔出寶劍,使地就是當年梅振衣在齊雲觀門前所練地“切菜刀法”,滿天劍芒飛舞威勢驚人。
一開始張僥是佔盡上風。以幾道霹靂符傷了梅六發,梅六發倒有幾分梅毅地兇悍,帶傷持劍不退,鬥了半盞茶的功夫,張僥的符籙發的差不多了,祭出木劍御器相鬥,也被梅六發的劍芒所傷。
兩人在山路上輾轉鬥法,張僥見久鬥難以取勝。發出幾張霹靂符震退梅六發,帶着杏花躍上一匹馬就跑,梅六發的馬已經死於鬥法,奪了馬車在後面追趕。這兩人均帶傷掛彩了,此刻都以車馬代步。
這輛馬車上還有張僥的隨從家人,已經被法力震暈不得動彈,在一處陡坡,馬車不慎衝下山路摔入深澗。梅六發跳下了馬車。但是車上三名張氏家人摔死了。——這就是事情地經過,梅六發清醒過來也自知闖了禍。帶傷連夜趕回蕪州。
張果見到梅六發帶傷歸來大吃一驚,問明情由後更加驚駭,立刻派人到饒州調查實情經過,此時梅六發仍被幽禁於菁蕪山莊中。
事情聽完了,梅振衣臉色變了好幾變,只聽咔嚓一聲輕響,他右手所握的桌案一角被攥成了木屑碎片,陰沉着臉問道:“此事發生在我回家之前,你們尚未處置嗎?那龍虎山與張氏家人,又是怎麼追究的?”
從未見過少爺這麼沉着臉說話,張果小心翼翼答道:“張家追究了,掌門張士元親手打斷了張僥的腿,並且將之幽禁在龍虎山中,那張僥還在養傷呢。……張僥逃回家中時,恰好丹霞派悟玄真人在龍虎山作客,遇見此事也出面開解,勸龍虎山與梅家不要因此傷了和氣。龍虎山派人來過蕪州了,送來一個人和一封信。”
“什麼人,什麼信?”梅振衣的聲音低沉平緩,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問。
張果:“人就是那個丫鬟杏花,張家把她送到蕪州來了,信是口訊,龍虎山張士元掌門說既然梅公子行遊未回,這件事暫且擱下,等梅公子回來之後再給他們一個交代。”
梅振衣啪的一拍桌案,桌案連着上面的茶碗唏哩嘩啦碎了一地,他喝道:“張掌門說擱下你們就擱下?我如果不回來,你們難道就不處置了?”
提溜轉趕緊解釋道:“張管家派人去饒州調查事情經過,半個月前才完全搞清楚,而龍虎山的信是十天前送來地。當時我聽清風仙童說,你已經離開崑崙仙境到了洛陽,很快就會回蕪州,所以大家纔會等你回來再處置的。”
梅振衣閉上眼睛道:“怎麼處置也饒不了梅六發,張果,你去把他給我帶來。”
張果領命而去,梅振衣一直閉目不言。一個多時辰後張果將人帶到廳中,只見梅六發胸前纏着繃帶,頭髮也燒焦了半邊,一副慘兮兮的狼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