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瑤一臉駭然的看着對面的老婦,她除了看起來有些蒼老外,和其他的老人家沒什麼不一樣。鬆弛的皮膚,渾濁的眸子,一臉老人斑。
但她卻有一雙與衆不同的手。她的手過分纖細,皮膚也出奇的好,又細膩又精緻,指甲圓潤修長,微微泛着粉紅色的光。
郭瑤甚至覺得她的手比自己還漂亮。
這雙手根本不像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的手,倒像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最完美的標誌。
見郭瑤盯着自己手看,苗姑婆苦笑了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包,取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刀片。
想都不想,對準食指指尖,削了下去。
“婆婆,你這是幹嘛啊!”郭瑤冷不丁被她的動作嚇住了,伸手擋住了臉。
“別怕,不會流血,不疼。你看!”苗姑婆慢慢把手伸過來,郭瑤倒吸口涼氣,移開手,一看,愣了。
長長的指甲連同一小截指骨都被削掉了。
卻一滴血都沒留出來。
傷口的斷面很平整,看不到肌肉也看不到血管,好像被切開的水果一樣,露出粉紅的嫩肉。
看到郭瑤震驚的樣子,苗姑婆捏起被切掉的小半個手指,輕輕按在創口上。
暗紅色血絲忽然如蛛網般滲透了出來。
剎那間紅蛛絲繞滿了食指尖。紅線密密麻麻縱橫交錯,隱約能看到微紅的光流淌。
苗姑婆勾了勾食指,血絲迅速褪去,一切恢復了原樣。
她的手復原了。
“這……”郭瑤深深吸了口氣,整個後背都麻了,蠱生母體,這是把人和蠱蟲融合起來,讓人擁有蠱蟲的一部分能力,說白了,就是蠱人同化。苗人經常把蠱飼養在自己體內,可蠱蟲都是被控制在一定範圍的,除了會吸食少量鮮血外,通常不會對身體有任何的影響,而蠱生母體恰恰相反。從蠱蟲入體那一刻起,蠱蟲便佔了主導地位,它會一點點改變這個人的體質,甚至把她同化的和自己一般無二。
這是一種很殘酷的培養術。
通常蠱蟲都被重在已故的人體上,利用人體的殘存的血脈和營養滋養它們。
蠱蟲會在人的臟腑內安家,吸食內臟,鮮血,直到把這個人吸成一個虛殼,然後,破皮而出。
通常這種培養術都用來培育那些邪蠱,大多數苗巫不屑做這種事。
只有一些黑巫師纔會這樣做。
可即便是這些黑巫師也只會在死人身上種蠱,從沒聽說那個蠱種必須接種在活人體內,郭瑤看着一臉老邁的苗姑婆,心裡一陣發毛。
她不敢想象她鬆弛的肌膚下爬滿肉蟲的詭異場景,也許有一天,這些蟲子會吃光她的血肉,順着她的五官鑽出來。
只想了一下,一股酸味涌上了喉間,差點吐了。
“別擔心,我死不了,鳩鳴在我體內沒錯,可它們生長的很慢,只要我注意進補,一時半刻它們也們傷及不了我的性命。這幾十年它們也只同化了我的手,其餘的部分,還是我自己的。”說着話,苗姑婆輕輕捲起了袖子。
手腕處涇渭分明的橫亙着一條紅線,紅線之上,肌膚瑩白如玉,細膩而有彈性,紅線下,一如既往的鬆弛老邁。
“姑婆,鳩鳴不是醫蠱嗎?爲什麼要種在你的身上,你的手到底怎麼了?”
正問着,不遠處的玻璃門忽然被推開了。
映照捧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具走了過來,他身後跟着一個短髮女孩,拎着一個銅壺,壺嘴不停冒出熱氣。
女孩兒穿的很時尚,皮草,緊身褲,臉上畫着時尚的妝容。
嘴脣塗着黑色的脣膏,指甲上五顏六彩,璀璨耀眼。
“映晴,你又去哪瘋了,一晚上都不回家,我和你說了好幾次了,如果你能陪着映雪,怎麼會出這種事!”
苗姑婆一見這個女孩兒,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
“奶奶,我哪知道會出這種事啊,我都在家裡憋了一個禮拜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出去喝了杯酒,沒想到一晚不在,那個畜生就敢做這種事,我繞不了他!”
映晴拎着銅壺走到紅木桌前,重重放下。回頭就要走。
“哪去,回來!”苗姑婆一拍桌子。
映晴撅着嘴,轉回身,牙齒死死咬着下脣,“我去找那個畜生,殺了他。一了百了。”
“胡說!他是你大哥!”苗姑婆氣的嘴脣直哆嗦。
“我只有映照一個哥哥,他算什麼東西!”
映晴一梗脖子。
“你這個死丫頭,怎麼說話呢,我和你說過多少次,映照是你哥哥,坤道也是你哥哥,你應該尊重他。”
“尊重?他做了多少豬狗不如的爛事,我尊重他,還不如尊重一條狗,他配嗎?”
“他是做了很多錯事,這,我也有責任,從小太慣着他了,我這不正教育他呢嗎?他犯了錯不假,可他會改的,我答應了他爺爺,一定照顧他教育他,我必須做到。”
“奶奶!你爲什麼總向着他,即使他做了這麼多豬狗不如的事,你還對他抱着希望。昨晚,他對映雪那樣,若不是映照哥即使趕到,映雪就被他糟蹋了,如果再留他住在這兒,早晚,我們都會被他侮辱的,奶奶,他是你孫子我們也是你孫子孫女,你就不能一視同仁嗎?”
映晴臉漲的通紅,聲音越喊越大。
“映晴,不許這麼和奶奶說話。”映照放下茶具,瞪了眼映雪,責怪道:“你沒看到有客人嗎?胡言亂語做什麼,也不怕丟人。奶奶有奶奶的苦衷,你不是不知道,何必要爲難她老人家呢?”
“她有苦衷我們就活該倒黴嗎?早知道這樣,我寧可在孤兒院裡吃不飽,穿不暖,整天受人白眼,也好過在這樣的錦衣玉食裡,整天擔驚受怕,寄人籬下!”
映晴說着說着,眼圈兒紅了,不顧映照的阻攔,轉身向屋內跑去。
“照兒,去跟着她,別讓她做傻事,知道嗎?”
苗姑婆哆嗦着身子站了起來,剛欲向前走兩步,突然腦子一陣暈眩,扶着桌子,有氣無力的指了下映晴離開的方向。
“知道了奶奶,我這就去,您坐下,消消火,別生氣,我一會拉她給您道歉。”映照答應了一聲,急匆匆追趕映晴而去。
郭瑤連忙扶住苗姑婆,安撫她坐下。
苗姑婆捂着額頭喘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虛弱道:“我真做錯了嗎?也許我真不該收養他們,我只想家裡多幾個孩子,坤道能多幾個玩伴,也許,他就不那麼偏激了。”
“姑婆,映照他們年紀都太小了,他們很難有共同語言的。”
郭瑤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手掌剛觸碰到她的身體,掌心突然鑽心的疼了一下,好像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
“你身上有蠱蟲,別挨我太近,鳩鳴抗拒所有的同類,它有毒。”
麻姑婆坐遠了些,讓郭瑤攤開手掌看了看。
掌心處果真紫了一片,好像被人狠狠擰了一下。
“沒事,沒中毒就是被它叮了一下,過會兒就好了。”苗姑婆鬆了口氣。
“鳩鳴不是醫蠱嗎,怎麼會有毒?”郭瑤揉着掌心的紫斑,傷口處微微有些麻,不疼。
“類似一種麻醉神經的毒液,不致命,只會讓人失去意識。丫頭,幫我倒杯茶,你身上的味道讓它緊張,它不停騷動,茶水可以緩解它的不安情緒。”
苗姑婆靠在椅背上,蹙着眉,一副痛苦忍耐的樣子。
郭瑤趕緊把銅壺的水倒入青花瓷壺中,壺內,放好了綠茶,熱水注入,立刻騰起一股清香。
苗姑婆捧着茶水猛灌了幾口,這才緩了口氣。
長長出了口氣。
“坤道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膽子特別小,從小就很陰沉,和同年齡的孩子都玩不到一塊兒,我就想給他找個年紀小的伴,當時,映照才七歲,看起來特別懂事,我想,這樣溫和的孩子總不會和他無法相處吧,就想收養他。可他死活都不肯拋下映雪,映晴兩個同伴,我看她們倆也算懂事,想着收養兩個好看的女娃娃,沒準也能讓坤道多點擔當,就一起把他們帶回來了。沒想到……”
“沒想到他誤以爲你收養這幾孩子的目的是爲了瓜分的他的家產,不但不體諒你的苦心,而且變的越來越怪癖,所以他纔會如此玩世不恭,自暴自棄,所以姑婆纔想起用已故的爺爺嚇唬他,讓他明白自己今後該做什麼,是嗎?”
郭瑤猶豫了下,繼續說,“爺爺去世的時候,他還小吧,他怎麼會因爲害怕而變得聽話呢。姑婆這麼做,不一定有效果。”
“坤道和你說過些什麼吧。”苗姑婆看了眼郭瑤,搖了搖頭,“誰都以爲我霸佔了平家的財產,哄騙了他爺爺把一切都交給了我,殊不知,沒有我,這個家早就完了。”
“姑婆,你不是應該在苗寨嗎,怎麼會認識他爺爺,爲何又留在這個家這麼多年也不回去呢?先前你說一切都是你的錯,到底怎麼回事?我答應過師父一定幫她找到失蹤的族人,您能告訴我嗎?”
“唉,該來的躲不過,我本以爲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會遇到你。也罷,那些陳年往事也該浮出水面了。”
苗姑婆又嘆了口氣,渾濁的眸光中浮起一層晶亮的東西,她的眼,一直呆呆看着西北方向,彷彿能越過千山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