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當了傭兵免不了要做些不法的事,又或者過去有難言之隱,本身真實姓名大家自然都不肯多提,免得將來有麻煩,於是便胡亂叫着外號,而那時吉原直人剛滿十七歲,正是懵懂少年一枚,對世界還有着一些美妙的幻想,便給自己取了一個響亮拉風的外號——疾風獵豹!
他剛認得上杉香時便用這個現在聽着滿滿都是中二羞恥感的外號自稱,而實際上這個外號他也沒用多久——因爲他缺錢,總喜歡去扒屍體,本身又反應敏銳動手兇狠,當時大多數同伴都叫他“鬣狗”,一種瘦小歹毒速度極快的半食腐犬類。
他倒是希望自己名號威風一點,例如“遠東之龍”、“暗夜之虎”之類的,可惜別人都不配合,他那時也沒拳頭大到強迫別人尊敬他,沒辦法只能認了。
至於食屍鬼,那是更後來的事了,吉原直人想起來就胃痙攣——他是很反感聽到這幾個外號的,那簡直是他不良前科的縮寫!但是……
上杉香身上有着一種獨特的氣質,她就像是純善的化身,像是溫暖人的太陽,像是可以包容孕育一切的大海,但似乎又可以突然迸發出強烈的火焰,可以掀起滔天巨浪,可以展現無比的破壞力——她有着強大的心靈力量,有着濃濃的母性氣息,面對着她總是讓人忍不住自覺形穢,又能隱隱感受到恐怖,莫名其妙便想低頭屈服,很難有當面反駁頂撞她的勇氣。即便吉原直人常常在背後罵她是王八蛋,嘲笑她是個超級大傻瓜,但當真面對面了,他這種骨子裡桀驁不馴的混蛋玩意兒也不敢太過造次,只能不鹹不淡地說一句“你一點沒變,還是這麼討人厭”便算了,甚至不敢口吐髒字,有屁也要夾回去。
他也就只能略有些無奈的看着這位老朋友,拿她毫無辦法!
上杉香被吉原直人當面說討人厭,脣角的笑意反而更加深邃了,似乎想起了過去讓人覺得愉快的回憶,伸出略有些粗糙的手輕輕撫摸着吉原直人的臉龐,感嘆道:“你倒變了許多,真的長大了……”她的指尖刮過了眉頭,略有些停頓,“你把疤去掉了?”
吉原直人十分配合的微垂下了頭,感受着她掌心的溫暖,有些遺憾地說道:“那太引人注目了,我便做了做微整容。”
他一邊說着話也一邊低頭打量着上杉香——十多年的時間幾乎沒在上杉香身上留下大多印記,只是讓她的氣質有了歲月沉澱之感。顯得更加純淨了,身上的氣息更加溫暖人心了,濃濃母性帶來的包容感也更強了。很難用語言形容的一種氣質,只能算到天生人格魅力中。
至於相貌那無關緊要,有這樣氣質的人,沒人會認爲她醜,認爲她醜也說不出口。
吉原直人看了上杉香一會兒,突然有些想笑!一別十餘年,他再次見到上杉香卻沒什麼陌生感,因爲星野菜菜平時那個熊樣子,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大概都是在模似上杉香,只是她沒有上杉香這種氣質,硬生生弄成了邯鄲學步、東施效顰。上杉香那總帶着一絲憐憫的眼神換到了星野菜菜身上,成了充滿了小鄙視的目光——上杉香看誰都像在看孩子,星野菜菜看誰都像是在看草履蟲。 шшш▪ttκá n▪¢〇
光彩照人的女性輕撫着高大男士的臉,其中溫情脈脈,這在街頭引來了些許好奇的目光,吉原直人看了看四周,不想上杉香太引人注目,便伸手邀請道:“去店裡坐下說吧!”
上杉香輕輕頜首,舉步進了店裡被侍者引到了一個卡座上,笑着拍了拍口袋,示意窮光蛋一個,要吉原直人請客。
吉原直人大方的點了最貴的咖啡和甜點,衝她擠擠眼,笑道:“不必客氣,你女兒賺到的錢!”
“菜菜呀……”上杉香失神了片刻,臉上露出了極溫柔的笑容。
吉原直人輕輕點頭:“是個極好的孩子,雖然有許多小毛病和怪癖,但人真的很好!”他說完了,想了想關切問道:“你是想來看她的嗎?那過會兒你去公寓附近挑個好地方,我帶着她在那兒轉幾圈,讓你好好瞧幾眼。”
在他看來,這應該是上杉香思女之情犯了——畢竟是母女啊,就算爲了那些虛無縹緲的理想斬斷了關係,但心裡就真的不想了嗎?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上杉香回過神來,啞然失笑搖頭,輕聲道:“不是,我這次來是來帶她走的!”
吉原直人愕然,失聲道:“帶她走?”
上杉香低頭道:“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不能再浪費你的時間了,所以我準備將菜菜接到身邊!”
吉原直人一時失神,心中好像突然失去了些什麼,空落落十分難受。不太到半年的時間大概只有人生的兩百分之一,很短,但似乎又很長。他和星野菜菜互相陪伴着,互相吵鬧甚至打架,有過憤怒也有過歡笑,有過關於未來的約定,有過互相憐惜,有過恨不能揍死對方——這些平平常常的事情看起來毫不起眼,但真到了失去的時候才能覺出其中的珍貴。
每個人心中都匍匐着一頭黑暗巨獸,伺機將人拖入孤獨深淵,唯有愛和陪伴才能讓這巨獸稍稍退步。
能得到一個你願意陪着她,她願意陪着你的人有多難?能找到一個願意和你埋在一起的人有多難?
恍然間,他這才發覺星野菜菜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並不止於僅僅是朋友的女兒了!
吉原直人只覺得嗓子突然乾澀,幾乎不能發聲,拿起咖啡也不管燙不燙喝了一大口,忍不住確認道:“你要接她走?不是說已經和她斷絕關係了嗎?”
上杉香微笑道:“我改變主意了!”
吉原直人有些無語,他是抱怨過上杉香給他找的這個不着調的麻煩,是頭疼過星野菜菜那古怪的脾氣,是嘆息過自己躺着過日子的計劃被破壞了,但這會兒一切麻煩都消失了,他嘴裡竟然莫名其妙發苦。
他也對星野菜菜付出了一片真心,憐惜過她,想給她當個好父親好朋友,想看她慢慢長大,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看她戴着學士帽的臭屁樣子,甚至準備將來在她戀愛時親自出馬去恐嚇她男朋友,用砂鍋一樣大的拳頭威脅那小子要好好對待星野菜菜,敢劈腿就要有被“老丈人”真從腿中間撕開的心理準備!
他已經計劃好一切了,對未來有了期待,上杉香又改主意了?
頓時,他看上杉香的目光中忍不住夾雜了一些如同離婚夫婦分孩子一樣的情感——女兒你要帶走了嗎?那我怎麼辦?
他心裡很不爽,而心中又隱隱覺得不對,低頭沉思了片刻,突然奇怪問道:“你爲什麼改變主意?香,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是一個會隨意改變主意的人,是出了什麼事嗎?”
上杉香微微笑着:“一個母親想念自己的孩子,非要出了什麼事纔可以嗎?”
吉原直人挑了挑眉,心中疑惑感更濃了,雙臂抱胸靠到了椅背上,看着上杉香和初識時幾乎沒區別的面容說道:“一般母親或許會那樣,但你不會!對你來說,你所謂的‘理想’比一切都重要,比你本身都重要!香,我們並不是生活在一部狗血連續劇中,什麼突然發現親情勝過畢生追求之類的事你就別拿來糊弄人了!”
他看着沉默着的上杉香,探身伸指叩着桌面,重重說道:“香,我欠過你的,所以我甘願替你分擔一些事情,但你別忘了!別忘了你也欠過我的!我爲你捱過子彈,還因爲你被人砍過好幾刀,因爲你我拖着腸子和人在雨林的沼澤裡搏鬥——我並不是你的部下,並不是你那種可以召之則來揮之即去的追隨者,你要接星野走可以,你是她媽媽我說不出什麼,但是……做爲同生共死過的友人,你必須告訴我爲什麼,必須給我個交待!”
上杉香低頭表示歉意,默默聽着吉原直人的牢騷,一直等他說完才擡起頭,依舊溫暖人心的笑,輕聲道:“當然,我必須給你個交待,這也是爲什麼我先來見你的原因——如果我不通知你就帶走了菜菜,你一定會發了瘋一樣尋找……我不想傷害你!”
吉原直人默然無語,只是挺直了身子微微側頭,等待着上杉香的解釋,但上杉香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拍打着說道:“不需要戒備,我自己來的,沒有帶任何人。”
吉原直人一愣,收回了觀察周圍的目光,止住了微微抖動的耳朵,放軟了身子。
上杉香沒有鬆開吉原直人的手,依舊那麼一直握着,帶着淡淡的暖意輕聲說道:“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值得我信賴,還有一個人是我的朋友,那一定是你,小獵豹。你爲我付出過很多,而我卻沒能給你相應的回報,分別後我一直觀注着你,希望能替你做些什麼,希望能找到機會不讓你被迫再做那些骯髒噁心的事,但聽說過你身上發生過的一些事情後……”
吉原直人吞了口口水,打斷她的話嘶啞解釋道:“我當時是迫不得已!”
上杉香用力緊了緊手,似乎想將溫暖傳遞給他,認真說道:“我明白,錯的不是你,是這個世界!”
吉原直人訝然看了她一眼,但感覺像是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了父母面前——即便被原諒了也會感受到愧疚。他有些慚愧的低頭道:“謝謝,不過和世界對錯無關,我不後悔,那是我的選擇,我不想死在冰原之上,我要活着回去讓他們付出代價。”
“沒人怪你,不要自責了。如果你當時真出了事,我也會忍不住替你報仇,不過萬幸你活着回來了。”上杉香柔聲安慰,但看吉原直人神情尷尬,便不再多提這個話題,繼續輕聲說道:“伊藤君和你說過一些,你也知道我準備去做什麼,而我希望菜菜是可以有一個平靜安穩生活的,我想着你反正也是孤身一人,剛好可以和她一起做個伴,便厚顏又請了你來,我是希望你可以帶她走,華夏那個小城市很適合孩子無憂無慮的成長——雖然菜菜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我愛她,我希望她能幸福,畢竟她已經受過了太多的苦,理應幸福的,而你可以代替我來愛她,這算是以前的我最後一點私心!”
吉原直人略有些無奈道:“這不算私心,不過原來星野真是你撿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