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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網打盡?難道李滬生真的摸到什麼破綻了嗎?

回到辦公室,餘笑蜀反覆思量,丁默邨初來乍到,還好應付,史秉南的身邊可不是那麼好混的,大致可以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來形容。

這源於他的親身體會。

知道了唐開誠落水、而軍統正在籌備刺殺行動的消息後,餘笑蜀第一時間向吳俊陽做了彙報,吳俊陽的指示是四個字,“靜觀其變”。

餘笑蜀有些急了,現在正是國共聯合抗日的關鍵時期,對於這樣一件可能產生重大影響的情報,如果能夠和軍統共享,“抗日鋤奸”是不是可以事半功倍?何況,通過自己在軍統的老關係來完成這件事,絲毫不會影響到“銀匠”計劃的執行,何樂而不爲?

吳俊陽依然斷然拒絕了餘笑蜀的提議。

“完成銀匠計劃,是一項極端困難的工作,不能有絲毫的僥倖心理!”

老吳的表情嚴肅,“史秉南機構裡魚龍混雜,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各懷鬼胎的老牌特務,你的處境是極度危險的,軍統也好不到哪裡去,人員龐雜、關係枝蔓,朝秦暮楚之徒一抓一大把。情報共享,說得容易,想要傳遞這個情報,哪怕是匿名傳遞,實際上是你還有潛在的、想要保留軍統潛伏人員身份的願望。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落入萬丈深淵。潛伏任務便無從談起。”

“笑蜀,我們的工作能有今天的有利局面,是天時地利人和,多重因素造就的,其條件基本上是不可重複的,因此,在沒有組織的指示之前,決不能無視紀律,‘擅自抗日’!何況,你怎麼知道史秉南的消息不是一個圈套?”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

雖然自己對“落水成奸”一口答應,但實際上,心裡還沒有真正邁過這個檻,還在潛意識裡想方設法想要擺脫這個標籤。這種急切的心情,讓自己失去應有的謹慎。

於是餘笑蜀馬上派黃武寧去聯繫了軍統上海區的老關係高仲夫。

他要查證來自史秉南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確有其事。

雖然日本完全佔據了公共租界蘇州河以北的地界,但是對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還保持着相對容忍的態度,因此,作爲孤島存在的租界成爲了反日組織的大本營,重慶**的各種機關還在公開存在。租界的管理機構工部局、公董局雖然對日本也做出了讓步,但是極其有限。這其中有一條,日本憲兵在鎮壓反日分子的時候,必須與租界當局的巡捕房合作,而不能採取單獨行動。

果不其然,高仲夫很會做人,問清緣由之後,很快調閱了巡捕房的會商檔案,黃武寧親眼見到了日本憲兵司令部和巡捕房聯合展開行動的預約登記,時間、地點,都和史秉南透露的情報完全一致。

媽了個逼的,餘笑蜀在心中暗罵,還好查證了一番,華安保險大廈擺明了就是一個圈套。

現在想想,老吳批評得對極了。

那麼這一次,李滬生這件這模糊的**案,到底是不是史秉南的另一次試探呢?

看起來,一切自然而然。

李滬生趾高氣昂,是因爲有丁默邨做後臺,而丁默邨想要和史秉南抗衡,一定要拉攏部屬,做幾件拿得出手的大事。李滬生一向覺得史秉南對自己不夠重視,正好也就倒向了丁默邨,拿自己的老本行黨派調查來做文章。

李滬生的落水,已經讓上海的中統組織瓦解殆盡,如今遏制軍統的活動,便是“特工總部”的第一要務,史秉南雖然還不能完全相信自己,也不至於在這個關口再來發難。應該說,李滬生態度的微妙轉變,已經讓他暫時把自己當做一家人,因此纔會硬是把自己插進了李滬生的調查行動中。

如今史秉南和丁默邨爭了起來,看來自己不站隊是不行了。

餘笑蜀心思電轉,隨手拿起一盒馬寶山餅乾,想吃一塊,卻忽然發現,什錦餅乾的最上層,用油紙包着兩條硬硬的東西,打開一看,卻是兩根金條。

他一驚,淞滬戰事迄今一年,時局動盪、物價飛漲,上海市民擔心法幣不穩,紛紛買進金銀,導致金銀市價大漲,如今這兩根金條,可是值錢得很。

他連忙又把其餘四盒鐵罐餅乾都打開,果然,每個餅乾盒裡都有兩根“小黃魚”。

出手真是大方,他看着手中這十條黃魚發起了呆,自黃埔六期畢業,他在特務處工作了了近十年,還未曾貪墨過一分錢,一時間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退給李滬生顯然是不合適的,留下嗎?還是要去找史秉南說清楚?

他不是正好在考驗自己嗎?餘笑蜀帶上金條,去找了史秉南。

“不是中秋了嗎?”史秉南對桌面上一字排開的金條到並不在意,“給你你就收着就好了。”

“只是這錢也太多了些,我留一條?”

餘笑蜀的話真心實意,觀察着他的反應。

史秉南笑了,“笑蜀,沒想到你在特務處做了這麼久,還沒有經過這個關竅。錢,是不怕多的,主要看你怎麼用,反日也罷、反蔣也罷,國府也罷、日軍也罷,沒有了經濟來源,是什麼事都做不成的!”

他看餘笑蜀不說話,把桌上的“黃魚”又推回到餘笑蜀一邊,“有些話,我當着外人不好說,如今我們的組織,從經費到武裝,都來自日本人,沒有日本人的支持,是活不下去的,但是我們也不能永遠都靠日本人,仰人鼻息。”

“你看我,我現在有兩輛汽車,院子裡面停一輛,司機永遠待命,外面臨時開一輛,誰也不知道我的行蹤,這是工作的需要。但如若沒有這些黃魚,單靠日本人的津貼,怎麼做得到?”

“行動大隊和滬西的煙館、賭場關係,你知道?”

“那是當然,是我提醒李滬生要去爭滬西警權的,”史秉南點頭,“越界築路這一塊,上海市府、租界當局,究竟誰來控制,本來就夾纏不清。眼下工部局礙於日軍實力,辦事畏首畏尾,正是我們的機會!”

他指了指桌上的金條,道,“所以,要是說這些金條是我送給你的,我看也合適。”

“史老闆出手真大方!”

史秉南哈哈笑了起來,“幾條小黃魚罷了,你也不用驚訝。這上海的土和賭,國府除不掉、我史秉南除不掉,你餘笑蜀也除不掉,日本人,更是不想除。你餘笑蜀不是做這種事情的人,但這類事情,總要有人來做纔好。早有人說,得這些昧心錢,可恥。話不錯,但是同樣的事情,沒有中國人做,錢便全落在日本人手裡,有中國人去做,不是我們做,錢便落在了別人的手裡,那還不如握在我們自己手裡。”

餘笑蜀愣住了,史秉南這番話倒是頗難反駁。

“外界的議論,風評,辱罵、諷刺,且由他,不要去管他,靠着日本人,得到權力、擴充實力,塞滿腰包,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無論何時,你都要曉得,我們之所以能被日本人重用,而且不得不重用,不是說我們處處逢迎日本人,爲他們馬首是瞻,而是我們能做他們做不到、做不好的事。”

“老兄,這話自己說說可以,可是不能講給旁人聽,你這論調,雖不反日,也絕說不上是親日。”

“沒錯,日本人不瞭解我嗎?他們瞭解得很。那個內野豐,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但是他們還不得不用我,沒有我,就沒有今天的特工總部。這是丁默邨、李滬生他們看不透、也做不到的地方,這些錢,我們該拿就要拿、該用就要用!”

“好,那我就收着了,李滬生這次對**的行動,我怎麼做合適?”

“去看看嘛,不要搶他的功,也不要攬他的過。”

不要攬他的過?難道,這次李滬生的行動,還有什麼紕漏?

“現在丁默邨是一面大旗,作虎皮、擋槍子,都要靠他,不要駁他的面子,李滬生這個人比較簡單,扳倒丁默邨,沒有他可不行。”

餘笑蜀暗自思量,退出了史秉南的辦公室。

原來丁默邨還沒到上海,史秉南已經想着要扳倒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