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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欣怡穿一件紅色的呢絨大衣,挽着餘笑蜀的手臂走在愚園路上。

“這是給小寶的東西。”

樑欣怡遞過來一個紙袋子,餘笑蜀低頭看看,裡面是些花花綠綠的進口食品。

“太多了,怎麼吃得完。”

“孩子這麼小,你每天事情那麼多,可以忙得過來嗎?”

“你沒見過她,鬼機靈,很可愛的。”餘笑蜀停了片刻,又道,“現在史夫人在家帶他們小寶,兩個孩子年紀差不多,我索性就把秀燕也託付給他們照顧了。”

樑欣怡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你真的放心?拜了一個大哥,送了一個孩子。你確定小秀燕不是人質?不然,你讓孩子來我這裡,我讓衡叔找人幫忙照顧着。”

餘笑蜀有些尷尬,“放在樑公館?什麼由頭?樑公館裡也沒有小孩子呀。”

“要什麼由頭,史秉南是你的大哥,樑利羣不是你的二哥嗎?你們桃園三結義,眼看着是要開天闢地了。”

樑欣怡的動作是親密的,但是話中有話,不知道她爲什麼這個清早會專門來到這裡找自己,樑欣怡不說,餘笑蜀也沉默着,兩個人又走了幾步,眼看就快要到憶定盤路了。

再向前,就是特工總部了,餘笑蜀停下腳步,笑道,“小寶的東西我也拿了,怎麼,還要和我一起去開會?”

樑欣怡雙手拿着坤包,放在身前,仔細看着餘笑蜀,“會我就不開了,笑蜀哥,你這個人,還真讓我琢磨不透呢。”

一陣微風捲落了街旁梧桐的葉子,從他們的腳邊擦過,發出嘩啦的輕響。下車已經頗久了,寒意順着新西裝的縫隙爬了進來,餘笑蜀打了個激靈。

樑欣怡似乎“喜歡”自己已經很久了,那麼一直在逃避的自己是爲了一珊,還是爲了這熾熱“喜歡”的虛假呢?

“我有些話要對你說,”冬日的清晨,風冷冷的,樑欣怡臉上卻升起一片紅暈。

“你講。”

餘笑蜀有一種如臨深淵的緊張,莫名不安起來。

樑欣怡向後看了看。

“哦。”餘笑蜀揮揮手,遠遠跟著的安保人員退開了。

“其實,我是個反日分子,給軍統做事。”

“我知道。”

“我幫他們鋤奸,我認識,是一個長輩,人死了,感覺怪怪的。”

她停頓了下來,“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接近你,也是他們的安排。”

餘笑蜀笑了,“我一直在奇怪,這樣就好理解了。”

這回輪到樑欣怡不以爲然了,“你理解什麼?我喜歡你,和任不任務沒關係。但是不說出來,實在是太難受了。”

“你的故事我聽樑利羣講了好多,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對你有了好感的,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有些不相信你是真的投靠了日本人。你真的落水了嗎?”

想到那個初見時活潑的樑欣怡,餘笑蜀心底升起了一聲嘆息,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也好的,現在說明白,大家都不爲難。”

樑欣怡低頭想了一會,忽然擡起頭來,道,“我不想再給他們做事了,但是在這之前,我還是要完成我的任務。”

一絲警惕從脊骨升起,餘笑蜀目不轉睛地看着樑欣怡,想象着她從小包裡面掏出一把手槍,一道火光之後,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任務是,通知你,李再興想和你見一面。”

這句話說完,兩個人好像都鬆了一口氣。

印象中,好像兩個人從來沒有這樣面對面站着,雖然只是短短几句話,卻感覺已經太久了。

樑欣怡終於轉身離開。

“你不想知道我爲什麼要退出軍統嗎?”

餘笑蜀不知道怎麼接這句話。

“因爲我不想和你接觸的每分每秒,都是在完成一個任務。而且,他們有一個規定實在是太荒唐了,抗戰不勝利,不能結婚。”

餘笑蜀愣住了。

樑欣怡已經離開了很久,他才緩緩挪動步子。

好像更冷了,一秒鐘也不能停留,他也必須大踏步離開,馬上,在特工總部,還有一場重要的會議在等待着他。

“衣服不錯,精神得很,哪家定製的?”

史秉南端着水杯,打量着一身新衣的餘笑蜀,正是杜月笙送來的那一塊布料。

“大陸商場的黃記,我在那裡做了好幾年了。”

“我知道,老闆有個外號嘛,叫做黃一尺,據說他成衣全憑目測。”

“傳說而已,量還是要量的,總之特別妥帖就是了。”

兩個人聊着,一先一後走進了會場,今天是鏟共救國特工總指揮部的中層幹部大會,由丁默邨主持,要宣佈重要的事項。

三十幾個人的會場,一片肅靜,每個人的面前,都有一份“共產黨、藍衣社上海恐怖主義活動破襲預備會會議資料”。

“同志們,國內和平即將來臨,新**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建當中,我們知道,上海市**的警政工作由於人力和財力原因,嚴重不足,這也促使我們必須發揮更大,更緊要的作用。我宣佈,接下來的三個月,到民國二十八年二月底前,我們將發一場針對上海中共地下黨組織和國民黨藍衣社的清掃行動,目標,就是把對方的基層組織完全摧毀,將其製造恐怖活動的能力完全壓制,爲即將到來的國內和平締造一個友善和諧的新環境。”

與會者神態各異,都在琢磨這個目標到底是什麼意思。

“現在,重慶在上海的恐怖活動,主要依託於戴笠的軍統組織,其次是幫會力量,這一次,餘處長的一處,將得到總部的重點支持,”丁默邨咳嗽了兩聲,道,“具體任務,是清除軍統在租界的組織和勢力,逮捕其主要首腦王青容、李再興。”

李再興嗎?

樑欣怡似乎還在愚園路上慢慢走着,留一道下長長的影子。

餘笑蜀沒有說話,吐出了一個菸圈。

心裡好像生出了一個小小的空洞,他的精力和熱情正在無可挽回地一點一點流失。

這個場合,史秉南那一套生存哲學還是又浮現了出來。

有些事情,肯定會有人去做,與其別人做,不如自己做,起碼還有控制權。

“丁主任,”餘笑蜀不緊不慢地說,“軍統對上海幫會組織的滲透很厲害,第一處的老問題,是行動人員不足,我希望在特別行動期間,警備總隊可以和第一處配合行動。”

“這個建議好,許大隊長的警備總隊剛剛成立,正好歷練,”史秉南道,“租界和滬西,人員雜處,是軍統活動的重災區,仕明熟悉上海幫會,相信可以發揮積極的作用。”

“麼問題。”許仕明答應得爽快。

李滬生的臉色不大對,但是看丁默邨沒有說話,最終也沒有吭聲。

“行,許大隊長,好好幹!”

散會的時候,李滬生拍了拍許仕明的肩膀。

許仕明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一言不發,拂了拂被他拍過的衣衫,好像上面積了很多灰塵。

“一場惡戰。”

黃武寧小聲嘟囔着。

“嗯?”

“許仕明正在和李滬生爭奪滬西警權,大片的賭場和煙館,大家都在日本人手下混飯吃,就看誰能罩得住了。”

原來如此。

“武寧,上次那個消息非常靈通的情報販子,叫什麼名字來着?”

“杜克峰?”

“對,就是他。”

“上次四明商業銀行,多虧了他的消息,找到他,我想見見他,就說,他發財的機會到了!”

“好,我馬上就去辦。”

李再興啊李再興,你通過樑欣怡找我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