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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秉南提醒餘笑蜀,不要對李滬生的行動捲入過深,而李滬生則壓根不想讓餘笑蜀參與進來,他那邊領着行動組緊鑼密鼓地籌備,半點風聲都沒透露給餘笑蜀。

針對這件似有實無的行動,餘笑蜀掌握的情報,略等於無。

比如,李滬生獲得了打入日方的地下黨線索,什麼部門?那些人?準備接頭時候一網打盡,誰和誰接頭,如何接頭?在上海,除了直屬中央軍委的八路軍駐滬辦事處、中共江蘇省委領導的情報工作委員會,還有華中局地下黨、直屬中央特別工作委員會的嚴先生系統等多個彼此獨立運作的情報機構,還沒有算共產國際的情報組織。

雖然餘笑蜀不知道有多少日本組織已經被我方滲透,但是從自己的情況來看,應該不在少數,李滬生究竟是不是在打草驚蛇?這樣模糊的情報不但不能起到警告作用,反而可能給特情工作帶來混亂。

餘笑蜀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只好動用渾身解數,盯緊李滬生,同時下了大力氣緊鑼密鼓地建設起他的一處來,他的當務之急,是要在“特工總部”站穩腳跟,至少不能落在李滬生之後。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史秉南這個實用主義者同樣會把他一腳踢開。

中秋已至,畢竟是中國人的機構,總務處早早下了過節通知,除了脫不開身的,中午開始大家就陸陸續續提前離開。餘笑蜀想起和樑欣怡的約定,早早趕赴預定的地點去接盧一珊。

時間還早,車子停靠在路邊,通向石庫門弄堂的牆壁上,還留有一副《馬路天使》的巨幅海報,一年了,畫面上的油彩在風吹雨打下只剩模糊的輪廓,但還能勉強辨識出周旋和趙丹的笑容。

這一年多來,外國電影引進中斷,國產影片出產最多的明星公司毀於戰火,其它營業公司也由於拷貝無法外銷而一蹶不振,上海的影院紛紛改做戲院,過去的,就這樣永遠過去了。

“餘先生?”

餘笑蜀回頭,正是盧一珊。

一看就是經過了刻意的打扮,她鄭重其事地穿了那件水藍色旗袍、白色絨毛的袖口,領口繫了一條絳紅色的混紡毛巾,顯得格外清爽。

“盧小姐,好久不見。”

不知道有沒有眼睛,兩個人做足表面功夫。

也許是路上走快了,上了車,盧一珊還在微微氣喘。

“你還好嗎?”

餘笑蜀心裡一動,“蠻好的,你好不好?”

車子發動,後視鏡裡隱約有人影晃動,餘笑蜀忽地覺得有些不對頭,回頭問道,“有尾巴嗎?”

“應該不會吧,”盧一珊微絲未動。

“坐好,”車子開動起來。

“也許是我的錯覺。”

剛剛拐過路口,街邊餐廳臨窗的座位也有一雙眼睛瞄了過來,她是不是被盯上了?

“李滬生,原來中統的上海站副站長、似乎得到了什麼風聲,近期你有行動的話,一定要格外注意!”

“消息有確定來源嗎?”

“沒有,”餘笑蜀嘆了一口氣,“都是猜測,我和老吳說過了,總之你也小心爲上。”

“我接了一個有些爲難的新任務呢。”

“什麼任務?”

“怎麼一下就緊張了,不是你這一條線,不能和你談。”

盧一珊笑笑,餘笑蜀也笑了。

“小秀燕還在湖南嗎?還真有些想她了。”

餘笑蜀微笑起來,是啊,不能聊工作,家事總談得。

“她來了也不好辦,大概還認得你,到時候我們就不是新朋友,而是老熟人了。這裡太危險了,她還是留在那邊比較穩妥。”

“她還沒有消息嗎?也不回來看看秀燕。”

“沒有,還是剛走不久來得那一封信,應該已經開始新的生活了吧。”

聊到這裡,兩個人都沉默了,餘夫人這個話題像一塊避不開繞不過的石頭,橫亙在兩個人的中間。

到了樑公館,樑利羣和樑欣怡早在等候,只是一人站了一邊,隔得遠遠的,看到兩個人,樑欣怡和樑利羣同時邁開步子,一個在先一個在後,仍舊還是拉開了距離。

樑欣怡今天穿了身西式長褲配白襯衫,頭髮整齊束在腦後,清清爽爽,直奔餘笑蜀,而盧一珊則善解人意地把糕點禮物交到樑利羣手上,跟着他去向樑老爺子致意問好了。

樑家向來十分重視中秋節,今天的午宴由管家衡叔親自下廚,做了八道精緻菜餚,樑成杰特地開了一瓶法國紅酒,盧一珊站起接過,給大家一一倒上。

“佳節中秋,笑蜀是樑家的新知、一珊是我們的故舊,你們的家人都不在身邊,我呀,一直有這個願望,希望你們就這裡當做自己的家!來來,我祝大家事事順利,一家人齊齊整整、長長久久、團團圓圓!”

樑成傑舉杯,大家碰杯,各自喝了一小口。

酒很濃郁,帶着瓜果的清香,餘笑蜀忍不住道,“好酒!”

“餘笑蜀,聽說你的東南貿易公司,做得有聲有色,就不像有些人,非要去市**上班,給日本人做事啦!”樑欣怡衝着樑利羣撇嘴。

“你這丫頭,市**裡面哪個官員是日本人?我給哪個日本人做事了?”

“官員都是中國人,顧問都是日本人!少了你一個,這大上海也未必癱瘓!”

“你!是,日軍是占上海、頤指氣使,大家都不舒服。但這城市,總歸是中國人在裡面生活,你不做事、我不做事,你晚上要不要路燈?治安要不要巡捕?衛生要不要清理了!”

“你!國府不過是有計劃的撤退,絕不是戰爭的失敗,要我說,日本人就是靠你們這些人,在上海站穩了腳跟的!”

樑利羣煩惱地大搖其頭,“國府一日不回,上海就沒有**最好了?樑家的生意也不做了,你不想想看,上海現在幾十萬難民擠在弄堂裡,鍋碰碗、鍬碰鏟,你還在這裡每天不愁吃穿用度,這生活,哪裡來的?”

“你還是中央**官員呢!”

才說了幾句,兩個人就爲了給不給日本人做事吵起來,大家都有些尷尬。

樑欣怡還想繼續鬥嘴,盧一珊已經夾了一大塊糖醋小排放在她的碟子裡,道,“哎呀,衡叔的手藝我真是好久沒吃到了,快,你也嚐嚐!”

“欣怡,不要鬧,家宴不談國事,今天,大家就是要高高興興過一個節,你們有什麼不妥,明天自己慢慢去說!”

樑成傑發了話,樑欣怡哼了一聲,悶頭吃菜。

大家默默吃了一會,樑利羣覺得要找些話題,忽地發現盧一珊脫了手套,無名指像是受了傷,於是道,“盧小姐,你的手怎麼了?”

他這話問出口,樑欣怡也發現了新情況,馬上跟上,“哎呀,一珊姐,我都沒注意,你的手受傷了?要不要緊?”

餘笑蜀知道大家都在沒話找話,這處傷口,自己在車上倒是沒有留意。

“說起來啊,倒是一場血光之災!”盧一珊馬上接過話頭,把老吳換成表舅,把送魚過節的故事改頭換面地演繹了一遍。

“我這個表舅啊,一向心粗,根本不曉得,我是頂害怕去殺魚的,就興沖沖帶了來,想嚐嚐我的手藝,結果我只能硬着頭皮上陣,落刀前,先求了一遍各路神佛饒恕,閉着眼睛就是一刀,一下子就給手指割破了!”

餘笑蜀微笑,樑利羣大笑、樑欣怡驚呼,“多疼啊!”

“後來呢?”樑利羣追問。

“後來呀,我表舅提起刀,各個方向比劃了一遍,”盧一珊有意停頓了一下,接着道,“藉故告辭了!”

“原來呀,他也不敢的,想到你這裡來蹭魚吃!”樑利羣及時補充!

大家又笑了一輪,總算有些過節的氣氛了。

“一珊,不要緊,”樑利羣站起來,伸出手虛虛在空中一按,“我這裡有靈丹妙藥,上個月剛剛從**帶過來的、止血生肌最是有效!我這就去給你拿!”說着也不管盧一珊一連聲的“太麻煩”,竟徑直離桌,小跑着上樓去了。

飯菜其實也吃得七七八八了,樑利羣先跑掉,樑成傑也站了起來。

“笑蜀,我一會還有公務要離開,趁這個時候,和你說幾句話。”

餘笑蜀會意,也站了起來跟着樑成傑走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