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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興的菸頭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許仕明和他的人一起衝進了戈登路三三六號惠靈中學的校舍,完全的措手不及,連交火都沒有,軍統又一個地下聯絡站被端掉了。

雖然軍統上海區已經開始了狼狽的大撤退,但這已經是這一個月內,被掃蕩的第六個軍統聯絡站。

原來挺胸擡頭,筆直地站在大上海的街道上指揮行動,竟然如此暢快,這是戰後才踏上上海灘的李再興從未感受過的。來自軍統的刺殺,像一針興奮劑,使他內心那些黑暗的、隱秘的興奮被完全釋放了出來,在他的主持下,幾乎每天都有軍統的潛伏特務落網,千軍萬馬中,他指揮若定,自有許仕明堅決執行,軍統人員只要落在許仕明的手裡,要麼落水,要麼非死即傷。

他已經不是在執行一項工作任務,而是在進行某種變態的報復:看着想要置他於死地的老東家被打擊得支離破碎。

李再興,新晉的鏟共救國特工總指揮部情報處處長。

重慶坐不住了,戴笠來了親筆信,就在他西裝的上口袋裡,他沒事就要拿出來看上兩眼,看戴笠寫“餘遇君素厚,多年患難相從”,他就要罵一句,這麼多年的辛苦都餵了狗!有時候,又看到戴笠罵“背餘事逆,天理何在!良心何在!”

他就要罵回去,“戴春風你顛倒黑白,太無天理是非!”

李再興的大掃蕩夾雜着他的憤懣、勢不可擋。軍統在上海落入了前所未有的困窘境地,幾乎所有的關係都被暴露、都在倉皇撤退,一團混亂。只有王青容猶如喪家之犬,撤無可撤、苦苦支撐,而李再興發誓,要一直這樣掃蕩下去,直到捉住王青容那個王八蛋!

他曾經想過,和餘笑蜀的密談凶多吉少,但絕沒有想到會遭到自己人的伏擊,他是復興社特務處的初創者之一,這些年鞍前馬後、歷盡艱辛,就像一臺上足了發條的機器,未嘗有過一刻倦怠,然而不但官升不上去,竟然還被毛頭小子王青容擺了一道。

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對是否落水,其實他有過一刻的猶豫,但是隻要想想,打向自己的那一槍,並沒有過絲毫的猶豫,他的所有舊情和羈絆就都一掃而空。這一槍差一點點就洞穿了他的心臟,也把他內心“忠君愛國”四個字,打得無影無蹤。

他是真的想不通,憑什麼一個養尊處優的王青容,就想、就能掀翻他李再興血裡火裡拼來的上海區大好局面,然而這還不夠,沒有戴雨農的授意,就算他王青容有膽子,許縱也有膽子下令向他李再興開槍嗎?

他少時加入湘軍,本來就是無法無天的兵匪,後入黃埔三期,知道自己的短板,於是也硬着頭皮加入孫文學會,努力提高政治水平,到頭來,還是憑藉武力坐上軍統上校職級。二十年的槍林彈雨,他沒有倒在戰場上,卻在光天化日下被外國醫生擡出了上東銀行大廈。

這一槍,讓李再興連一根小指頭都擡不起來,被餘笑蜀火速送進了位於虹口吳淞路的工部局醫院治療。

“王八蛋,王八蛋。”他自己的喃喃咒罵像金箍罩在了頭頂,不斷收緊,讓他頭痛欲裂。

“再興兄,挺住!”餘笑蜀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朵。

“老子不會放過他們!”

李再興緊咬牙關,在想象中舉起了手槍,對準了王青容那張獰笑的臉。

“老子要人,要槍,要報仇!”

李再興的內心在怒吼,但是疼痛封住了他的喉嚨。

他的意識一陣清醒,一陣糊塗,當車子經過外白渡橋時,他終於不用像每次路過這裡一樣,下車對日本哨兵行禮了。搖晃起來的時候,他會疑惑,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在車子上,要靠眼前這個一團模糊餘的笑蜀來續命,這不是不久前他計劃殺掉的人嗎?

對了,王青容,一定是王青容,狗日的王青容。

於是,躺在醫院的這些天來,他滿腦子只有五個字:殺了王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