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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軍統上海區情報站,會議室內,氣氛劍拔弩張,李再興靠着窗口,側頭向外看去,好像窗外有什麼了不得的風景,而王青容則臉色陰沉。

他們的桌上,也是一份當日的《華美晨報》。

“一場大火,全城崩潰!”

王青容敲着桌子,“餘笑蜀落了水,還是你打的報告,怎麼過了這許久,對他的家屬一點工作都沒做!”

“什麼家屬?什麼工作?戰事爆發,只有一個四五歲的女孩,遠寄在老家,古話說得好,刑不上大夫,禍不及家人!組織什麼時候多出這個規矩,要對叛徒的家人動手了?”

李再興並不把這個重歸上海的區長放在眼裡。

王青容冷笑一聲,道,“刑不上大夫,是太史公的話,說的是士大夫的氣節!意思是這東西不能等到大刑伺候再來試圖保全,早早自我了斷纔是最佳。但這後半句,太史公可沒有說過。再說,餘笑蜀現在是日僞大將,我們暫時尋一個安全去處,替他撫養**,更有機會爭取他反正自新,對他、對他女兒來說,豈不都是大好事嗎!”

李再興心裡一陣厭惡,他出身行伍,今天的身份地位是在槍林彈雨裡面打出來的,平時最煩紙上談兵、開口閉口引經據典的知識人士,大家都是從事情報工作,裝什麼學富五車!尤其是這個王青容,爲人卑鄙齷齪,自告奮勇前去策反餘笑蜀不成,居然打起餘笑蜀女兒的主意。餘笑蜀就算罪大惡極,這十餘年也是在最前線爲國府刀頭舐血的戰士,豈能暗算人家留在大後方的**?

“王區長主持上海區工作,這件事,徑直向局裡彙報就是,且看戴局長批不批,用不着向我通報。”

“你!”

對李再興的反駁,王青容一時語塞,說實話,來上海之前,他是專門做了調查的,提前派人去長沙尋訪餘笑蜀的**,心裡想的,是突破餘笑蜀是個大成績,餘秀燕說不好就是殺手鐗。搞定了餘笑蜀,搞定李再興就有了資本,這件事他本不打算跟李再興說,當然更不用提向局裡彙報申請了。

這事他本來已經安排妥當,不料出師不利,特務們急吼吼感到長沙,正逢大火焚城,餘家的老宅,已經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當然家人也就不知所蹤。煮熟的鴨子飛了,王青容一時惱火,加上和李再興在上海區工作中諸多摩擦,激動中說走了嘴,就借題發揮起來。

這個李再興卻不是個吃素的,雖然空降上海區不久,居然也對餘笑蜀的個人情況一清二楚,雖然文化上幾乎等於沒有,但是一腔“浩然之氣”卻半點不少。自己擡出餘秀燕來確實草率了,確如李再興所言,這樣的報告情理不通,打上去,多半會被戴笠罵個狗血噴頭。

第一回合,李再興勝。

王青容緩和了一下語氣,道,“好,李區長在上海忙碌,顧不了許多細節……”

李再興轉過身來,面無表情打斷道,“什麼叫顧不了許多細節,你這話有什麼依據?七七和八一三的兩次暴動、襲擾日寇軍需倉庫要佈置多少細節?制裁唐開誠又需要執行多少細節?兄弟們兢兢業業在日據上海做了一年,在行動這方面,王區長如果有什麼指教,不妨直說!”

王青容話沒說完,又被李再興堵了回去。

他看看周圍,大部分人瞪着自己,也有少數人,可能想要爲自己說話,也都被李再興吼住,看來這上海區還是姓李,這樣下去可不行。

“諸位同僚,我和李區長想單獨聊聊。”

兩位軍統上海區的*****已經吵了一早上,早已面面相覷的高級幹部藉此機會紛紛離場。

“會議記錄就留在這裡吧。”

衆人退出會場後,王青容一把抓過會議記錄本,扯下本次記錄的幾張紙,點起火柴就燒了起來。

“你做什麼?”李再興措手不及,想要阻止,已經晚了。

“這次會議很不成功,對我們的團結、對下一步的工作都很不利,我看還是不留筆錄,稍後我再向戴局長彙報。”

“會還沒開完,就急吼吼燒記錄,我真是長了見識,你彙報你的,我也要發報!”

空口無憑,沒了記錄,戴老闆和他王青容纔好裝糊塗。

這李再興並不像大家口中說的,資歷老、性子野,是個行伍出身的粗人。戴笠調他這個上海區老人回來頗爲突然,大概也不是覺得李再興工作沒有成績,是嫌他做事太過獨斷,當了區長,更不好控制吧。

來之前,王青容覺得,黨紀國法家規,樣樣在上峰手裡,控制個上海區副區長還能有多難?然而現在,他覺得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這個李再興,是個睚眥必報、一點虧都不能吃的人,偏偏又粗中有細,封官許願,把個軍統上海區守護得鐵桶一般。自己在李再興做得風生水起的關鍵時刻,被空降過來,奪了他勢在必得的上海區區長,李再興當然橫生一股怨氣。別說展開工作,他王青容的政令都出不去這個房間。

王青容初來上海,也沒有和李再興鬧得如此之僵,不過李再興梗着脖子處處與他爲難,王青容忍了又忍,生生憋出了內傷,看來和平共處是不可能的,只要這個李再興在,他王青容就不可能坐穩這個上海區區長,自己要想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纔好。

談是沒得談了,一會出去,給戴笠的報告,一定要自己先打纔好。

“王區長,喝點水,話說得快,口渴!”

王青容擡頭,是第一行動大隊大隊長許縱拿着水壺進來倒水,在自己和李再興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先來給自己倒上了。

“謝謝啊兄弟。”

他把一肚子氣壓下來,微笑着。

對啊,這個許縱,工作有方法,更善於處理和上級的關係,自己離開上海前,就打過報告,提拔他做上海區書記,現在好幾年過去了,怎麼還是個行動大隊長?

李再興哼了一聲,道,“許大隊長,我們都不渴,你出去吧!”

李再興的話毫不客氣,許縱倒也不以爲意,點點頭又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