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們鍛工班(3)
"混唄,不行回家種地。""一頭沉"隨聲附和。
"你家在農村,現在生活好過了,咱呢?"小田吼道。
混就混,我可有時間想我的小說去,往後得把主題想得深點兒。
班頭兒蹲了老半天,跟前的磚用完了。他站起來捶捶腰:"咳咳咳……國家也有難處嘛。"
"老轉"剛要接腔,小田把瓦刀"叭"地往地上一摔:"班頭兒,你別唱高調兒,上回沒凋上資,你請病假幹啥!"
這一下揭住短了,班頭兒悄沒聲地蹲下來,那張在爐前烤了幾十年的紫膛臉,像抹了層豬血似地難看。眼皮耷蒙着,嘴脣哆嗦着,喉嚨裡像扇風箱似地呼嚕着,想咳,又咳不出來。
憑良心,班頭兒該調上。他工齡三十年了,上班從沒請過假。家裡五口人就有兩個待業青年,就他一個掙錢兒的。他很想長一級,可調資那會兒,他硬是被人扒拉下來了。老頭當時鬧點緒,請了兩天病假,可一天也沒歇又照常上班了。
大夥愣站着。班頭兒又"咳咳"了一陣,低着頭喊:"磚。"
小田看着班頭兒,也拾起瓦刀猛喊道:"泥!"
"砰砰砰……"瓦刀響起來了。"一頭沉"趕忙一杴杴地往上遞灰;"老轉"和我一塊塊地運磚。剎時間都像做了虧心事似的。
遠處那棟新建的宿舍樓依然聳立着,依然是五層,帶陽臺的,卻沒有人再看了。
我知道——間歇性週期,停不了十分鐘。
四
下午四點上前夜班,我夾本雜誌,準備擠空找個背靜地方"借鑑借鑑"。剛一進車間門兒,就聽見裡面熱鬧鬧地在喊:"大頭,吃大頭!這回是一頭沉的。"
準是補上月的"超產獎"了,沒錯。我們鍛工班就有這賴規矩:每回獎金,都要吃"冤大頭",抓住一個人請客,錢多少不限,就看"手面"大不大。在這方面小田最"槓子氣",說請就請,有酒有肉。"一頭沉"是頂小氣的,有一回大夥不依,他才勉強買了包"大前門"撒撤。這次本該是"老轉"的大頭,大概因爲他要結婚,槍頭一橫,對住"一頭沉"了。肯定是。
"一頭沉"正在數錢。指頭肚兒蘸着口水,就那麼一張大票兒幾張小票兒,撥拉過來,撥拉過去。我走過去逗他:"怎麼,不夠?"
"好像,差、差一毛三。""一頭沉"吞吞吐吐地說。
小田"吞兒"地笑了:"找會計,找會計。"
"老轉"也湊上來:"倒倒工資袋兒,倒倒工資袋兒。"
"一頭沉"真的又倒倒工資袋,從裡邊骨骨碌碌地滾出來幾個小錢兒。
大夥哄地笑了。小田立即宣告:"一頭沉,這回可是你的大頭,講定了。"
我說:"應該,一頭沉變成兩頭平了。"
"一頭沉"馬上鄭重其事地說:"現今,我老婆比我強。她說了,這幾年使使勁兒,要能買個小拖,啥都不叫我管啦。"這句話他已經說過一遍了,我知道,他以後還要念叨。
"那還是一頭沉嘛。""老轉"撇着廣東腔(這是再次證明他去過廣州)。說過之後,他又撓撓頭,嘆口氣說:"我還不如找個鄉下老婆呢,總不愁房子問題。"
"一頭沉"卻猛地一拍腿,像下了很大決心似地:"我請大家看《牧馬人》,中不中?"
"去去!三遍了。"小田一聳鼻兒。
"一頭沉"嘆息說:"億萬富翁啊,那個許、許什麼均咋不去呢?"
"傻蛋!"小田頭枕着胳膊躺在炭堆上,懶洋洋地說。
"乖乖兒,聽說磨天大樓一百八十多層!""一頭沉"咂咂嘴,彷彿吃了上等糕點。
"摩天大樓,不是磨天;一百一十層,不是一百八十多層。"我再次更正。
"我要有那麼好的媳婦,自然也是不去的。""老轉"十分堅定地表態了。
小田像擰」架似地站起身:"怪氣!帶去不得了?那老頭說,他可以帶。"
"老轉"一背手,挺得意地盯着小田:"他那媳婦不是不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