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有聲。
秦陽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人間就像是一個煉獄場。
不知道當年的魯迅在看到周圍那些麻木的人民時，內心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學了那麼久的醫，走了那麼遠的人生路，要經受多大的刺激與打擊，才能說放棄就放棄，說轉行就轉行。
而面前的夏野，當年整個內心世界只有夏靜雯這麼一個小太陽。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四處尋找，以什麼樣的心情，向原本排斥的鬼魂求助，以什麼樣的心情，看到鬼魂們不光拒絕幫助他，還圍在黑暗發生的地方，把那一場傷害當作免費劇場，喜滋滋地看。
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匆匆趕到時，看到的卻只有那一抹縱身而躍的嬌小身軀。
那朵剛剛含苞開放的白百合，凋零在了那個黃昏。
秦陽把夏靜雯替換成蘇婭，嘗試着腦補了一下，他承認，如果是他，他也會崩潰，也會憤怒，也會絕望，說不定，也會黑化。
他的內心突然一陣悲涼。
自己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這個通往鬼門關的路——而他守護的人類，其中又有多少麻木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落井下石的人、趁火打劫的人、自私自利的人，甚至是卑鄙的人、邪惡的人、犯罪的人、活該死一萬遍的人。
“可是……這個世上還有謝亦欣，不是嗎。”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從心底裡涌起無力感。
是的，世界上爛人太多了，但是就要全部放棄麼？不啊，還有謝亦欣這種女孩的存在。還有不少難能可貴，沒有被世界改變的人存在。
夏野那瘋狂、扭曲的面容，在聽到謝亦欣這三個字的時候，明顯僵硬了。
他的右手在顫抖。
剛纔，他就是用這隻手，朝着謝亦欣的頭頂拍下，把她做成了鬼傀儡。
而現在的謝亦欣，呆呆傻傻地站在一旁，眼眸之中已經沒有了光亮。
秦陽又想起了剛纔那如火一般豔紅的嫁衣。
鬼阿姨穿着嫁衣，在這人世間孤寂了上百年。她第一次動心，便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守護——守護心愛之人的孩子，守護心愛之人生活過的世界。
最後灰飛煙滅的時候，她好像笑了。
臉上的慘白漸漸黯淡，反倒露出比較自然的模樣來。她眉眼上揚，嘴角輕翹，似乎在半空中看到了秦凱的影子。
她笑起來其實很好看，眸光若水，蘊含萬千，返璞歸真，一眼永恆。
就像是梁祝化蝶一般，她伸出手去，於虛空之中握住了那隻手。
握緊了，第一次握緊，再也不會分開。
若是能夠死而無憾，經歷過的一切苦難，就都值了。
周圍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一條羊腸小路。秦陽看着遠處還在激烈交戰的歸塵與其他鬼差，再次看向夏野。
“回去吧。或者，去死吧。”
平靜，帶着濃濃的疲倦。
他是真的覺得好累。這一切，壓抑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蘇婭手掌貫穿傷，原本可以很快恢復，當這裡的時間是靜止的，她的恢復能力也暫停了。
秦陽微微側身，把自己擋在了她的面前。
夏野看向他，同樣平靜。
“你明明知道，我已經無路可退了。”他雙目依然掛着將墜不墜的血串。
秦陽摸了摸自己的雙手，看向他。
“那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大戰一觸即發。
兩個直到徹底死透了纔會失去戰鬥力的陰陽師，在這個黑暗又壓抑的羊腸小道中，激烈打鬥起來。
兩個男人都需要發泄，此刻都沒有直接選擇用陰陽術，而是以純肉搏的方式，發泄情緒。
你一拳，我一拳，你一腳，我一腳，就像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痛楚似的，都往死裡打，反正不死不休。
蘇婭多次想要參與進來，卻被秦陽命令去幫歸塵。
那邊有五六個鬼差在與歸塵對抗，秦陽已經失去鬼阿姨了，不能再失去另外一個“長輩”了。
“呵，不捨得讓她來對付我，卻讓她去應付更難對付的。”夏野一聲冷笑，單臂鎖喉，牢牢地扣住了秦陽的喉嚨，空出一隻手來攻擊。
同時，他餘光瞥了一眼蘇婭，語氣頗爲嘲諷。
秦陽掙扎不開，腰部受到連續擊打，乾脆順勢一個用力，兩個人都被他後仰着倒向地面。
原本站在秦陽背後鎖喉的夏野，便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壓在地面與秦陽之間，發出一聲悶哼。
本處於不利位置的秦陽利用這一招，瞬間扭轉局勢。趁着夏野摔在地上的時候，手臂沒有用全力鎖着他的喉頭，他趁機一個掙脫，翻了個身，直接坐在夏野身上，雙手掐住了夏野的脖子。
這一次，他用了全力，恨不得真的把他掐死算了。
但是……
他被一陣外力猛地擊飛。
在地上狼狽翻滾了好幾圈之後，他才停下來。剛要把控方位感，卻被一個力道直接掐住脖子，從地上拎了起來。
雙腳離地，秦陽幾乎喘不過氣來，雙手不停扳着掐着他脖子的那隻手，同時，他也看到了突然攻擊的人。
那雙空洞的眼神，那張熟悉的臉，只不過，已經不再是那個熟悉的靈魂。
此時此刻，秦陽才徹底死心地相信，夏野是絕對不可能回頭了。
謝亦欣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安雯清那樣陪伴在他身邊，幫他做事，聽他傾訴，可在她幫助秦陽之後，夏野絲毫沒有猶豫地把她弄成了鬼傀儡。
而之前謝亦欣也幫他有機會躲進離山，似乎之前也在一定程度上阻攔了夏野的行程，但夏野做的卻是把她用結繩術捆綁起來，跟他形影不離。
可是，如果說剛纔紅着眼睛，流着血淚的夏野是情緒崩潰，那麼現在的他，已經能利用這個他原本還在意的女子，把她當成了一個純粹的武器。
秦陽艱難地看向夏野，看着他那看上去冷靜的面容，看着他站起來，朝着羊腸小道的遠方飛快而去。
看着那個背影漸漸變得模糊。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