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玄境的氣候很是怪異,雖然已經是陽春三月,上京城卻還是一片陰冷。老人們都說這是倒春寒,紛紛給自家的娃娃們重新穿回了夾襖。
今日初八,乃是公開斬首叛國逆賊齊文俊的日子,一大早,便有不少百姓在菜市口候着,這裡是囚車行經的地方。在這裡,玄境的百姓們可以看到齊文俊那個大叛國賊長的究竟是何模樣。
辰時剛過,天牢的正門一開,便有兩輛囚車緩緩的被推了出來。朝廷出了公告,說這齊文俊乃是勾結虎賁出賣我玄境的惡人,若不是因爲此人,堂堂玄境國又怎會被虎賁打的措手不及,最終還需要割地賠款的這般屈辱。
人羣之中,有早早得知消息,攜兒帶女的專程等待痛罵那賣國賊人的。也有路過此處,被人羣吸引而駐足停留的不明所以的。那些激昂情緒將齊文俊及其家人罵的體無完膚的口舌英雄們,更是大聲的複述三日前榜文的內容,惡毒的咒罵着齊文俊一家。
兩個囚車內,分別站着一男一女。
齊文俊鬚髮散亂,滿懷愧疚向身後望去,後面的那輛囚車之中,正是自己的結髮妻子齊金氏。對於這個女人,齊文俊滿心的感激和慚愧,她自從嫁給自己的那日起,就不曾享受過一天的富貴,甚至一個人含辛茹苦的帶着一鳴支撐了那麼些年。
齊金氏畢竟是個尋常的婦人,三日前突然被一羣官兵闖入落腳的小院捉拿,緊接着便被關入了天牢。這突如其來的驚嚇和連日來牢獄內的折磨,讓這個受盡苦難的女人越發的滄桑憔悴。
“不要臉的賣國賊!”囚車行的近了,人羣中有人振臂高呼。
隨着這一聲高喊,更多的人加入到討伐齊文俊的隊伍,那些羣情激奮的人們,不斷的往囚車之中投擲一些污穢之物。從菜葉、草根到污水、屎尿。玄境上京城的百姓們,用自己最爲直接的方式表達着心中對於這個“賣國賊”的仇恨。
身上掛着種種污穢,齊文俊回想起自己一生種種,往事浮上心頭,到嘴邊的只有一個苦澀笑容。
何其諷刺,何其冤枉?忠心爲國的守邊將軍最終要死在他效力的朝廷手中,人的一生還能有比這更大的諷刺麼?什麼往日的夢想,什麼報國的雄心,最終的結局竟是在這個小小的囚車之中任人羞辱麼?
一陣腥臊的熱流打斷了齊文俊的思緒,擡眼看去,竟是一個男子抱着一個半大的娃娃,而這熱流,就是那小娃的尿液。
“你!”齊文俊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然而仰頭間,卻是有些尿液流入了口中。後面的人們還有不少在爲這個敢於對齊文俊撒一泡童子尿的父子倆叫好。這羣正值壯年的玄境男子,也許他們有自己的法子逃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兵役,在國難當頭的時候龜縮於京城之中。但這卻並不影響這些人們面對“賣國賊”時候的勇氣與憤怒。
那小娃尿完之後,在他爹的授意之下,又狠狠的對着齊文俊的臉踹了一腳。人羣中暴發出一陣掌聲,更是有另外幾個流裡流氣的地痞模樣的青年,趁亂擠近兩輛囚車,對着齊文俊和他妻子兩人一頓拳腳相加。
“你們有本事衝着我來,對着女人下手算什麼男人!”見後面囚車之中的妻子被驚嚇之後幾乎暈倒,齊文俊怒吼道。
答覆他的,自然是一陣雨點般的拳頭。押送齊文俊兩人的隊伍不得不停在路中,那些負責看護的官兵們,則是在一旁自顧的看着熱鬧,直到齊文俊被衆人打的鼻血橫流、眼眶青紫,帶隊的大兵才裝模作樣的呵斥了一番剛剛動手的幾人。
隨着領隊大兵的一聲令下,囚車又緩緩的行進,兩名死囚在囚車中被官兵押着在上京城中繞了大半圈示衆,齊文俊和妻子兩人身上都平添了不少新的傷痕。而體弱的齊金氏此刻更是昏死過去,卻由於雙手被縛在牢籠之上,整個人任憑身體墜着,說不上的悽慘。
臨近午時,車隊終於到達午門,一衆監斬官員和行刑的儈子手已然就位。更有看熱鬧的百姓將法場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水泄不通。
已經木然的齊文俊被幾個兵士帶着,面對廣場站在了法場之上。齊金氏也被幾個官兵架着,站在了一旁。
看着眼前這羣目露兇光的人們,齊文俊不禁自問,自己拼死守護的,難道就是這樣的一羣人麼?爲了這樣的一羣人,最終賠上身家性命,還連累妻子赴死,這真的值得麼?
不!自己殫精竭慮的守護玄境北境,若是在那裡,自己只需振臂一呼,一定會是萬衆響應。那裡民衆們怎麼會被如此的錯漏百出的謊言矇蔽雙眼,又怎會演變成眼下這般的局面。只是,玄境國,還有北境麼?以當今朝廷的軟弱,以及現在憤怒的民意來看,想必所謂的和談,不過是玄境單方的割地賠款吧。所謂的北境,已經成爲了虎賁納入囊中的領土了吧。
齊文俊一時黯然,若今日便是自己人生的終點,那麼自己的一生,又是爲了什麼而奔忙。擡頭向天,齊文俊感到臉上一陣涼意。
“下雪了!”人羣中有人驚異道。
“春三月怎麼會下雪呢?”
“難道?”
“會不會是……”
人羣議論紛紛。開春以後玄境上京城還不曾落雪,此刻在這法場之上,紛紛揚揚的雪片灑落,仿似天公都不忍目睹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也許,這包容一切的素白,是不忍心讓英雄暴屍於衆吧。
然而和着雨水紛落的雪花,終究難以掩蓋天下間的醜惡,就如同此刻被人們踩在腳下與污泥混爲一體纔是它們最終的命運。
在這一天,玄境官員的貪婪與自利,玄境百姓的愚昧與麻木,終於葬送了玄境最後一箇中興的機會。也許許久之後,當民族再次陷於危難,纔會有人想起再次呼喚英雄的名字。只是那時,人們只能於荒墳之中,去尋找遠去的英靈了。
午時已到,監斬官站起身子,從身前的令牌中抽出一枚,向着冰冷的地面無情的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