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諜火熊熊(上)

在日軍總司令部內,等候許久的德國人並沒有離開那裡的會議廳,他們沉着冷靜的態度讓人感覺似乎他們早就料到百武軍一會帶着壞消息而歸來。

當百武軍一有些尷尬而扭捏的彙報了之前所發生的事件時,德國的穆勒上校卻顯得異常的平靜。

“沒有關係,百武大佐。接下來的事情可以交給我們去辦……只要你們的情報員能夠再次發出通告,讓我們瞭解到那些人的具體所在位置,我們定會親自出馬將其擒獲……”

百武軍一表面上點頭應和着,心中卻十分不悅。隨後他委託三川大佐前往爲德國人準備的軍營,帶領他們參觀一番。待德國軍官都離開之後,他自己卻跟着山田大將,兩個人單獨留在了會議室中。

山田大將看着一臉沮喪的百武,老氣橫秋的臉上現出一絲寬慰的笑意,“不必如此在意,這次的行動失敗與你沒有關係。”

“可是……唉,叔父,我……”

“好啦,你不用解釋啦,他們逃不了多遠,我們現在只需等待探子發回情報就好了……還有,你心情不好不要遷怒於三川大佐,你瞧瞧剛纔你那個態度,人家可是你的長輩,他參軍可比你早多了!”

“知道了叔父,我以後會向他道歉的。我只是由於沒能完成任務,心情太過急躁而已……”

“有什麼好急躁的?呵呵,你無非是丟了點面子。反正這本來就是德國人的任務,與我們又沒有什麼關係……現在,製作終極兵器的材料已經完備,呵呵,只要等到德國的顧問和技術材料一送到,我們就立即在秘密工廠進行試煉!早先就和大本營打過招呼,他們都覺得在日本本土實驗這種武器風險太高,所以,局勢相對穩定的東北和南方的幾個城市的兵工廠就成了目前最合適的生產基地!一旦我們擁有了原子彈……呵呵,一定要先拿重慶政府實驗一下火力!到那個時候,就連蘇聯也會被我們的力量所震懾而不敢輕易進攻我們了,哈哈哈哈哈……”

“不過叔父,這邊的事情還沒您想的那麼簡單……”

山田乙三忽而恢復成了嚴肅的臉孔,盯着身邊的百武軍一,不安的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們德國人想要抓捕的那個蘇聯間諜,他也知道金百合的事情……”

“什麼?!”這世上處處有驚奇,這回輪到了日本人。“你……你說什麼?他一個蘇聯間諜怎麼會?”

“具體原因我們還沒有掌握,總之這個人現在掌握了部分金百合的計劃表,尤其是我們在中國這邊的行動方案,前一陣,經過我的仔細調查,發現分別有人以德國記者和日本記者的身份私下裡調查日本總司令部的技術文檔,還有海關的運貨資料!這絕不是咱們內部人員在調查,肯定是那些間諜乾的!您還記得吧?這次負責運送德國原子彈研究設備、材料,以及這支德國特種部隊的天藏丸號運輸船,以前是專門負責運送金百合計劃的相關戰利品的……他們如果真的調查了天藏丸的運貨清單,肯定也會知道它以前是運什麼的!那我們在東北的金百合行動,可就曝光啦!”

“這……你剛纔還說,是有人以德國記者和日本記者的身份混進來的……蘇聯人是裝不了日本記者的!難道有中國人幫助他們?”

“嗯,很有可能!”百武軍一點點頭道:“很有可能是共產黨的情報機構給那個蘇聯人派遣的搭檔。這樣一來,我們苦心經營的金百合,不僅有可能被中國人知曉,還讓蘇聯人也知道了!再加上……咱們最近在太平洋島嶼上的戰事也越來越差,我之前還聽負責太平洋的情報部門的人說,美軍已經在菲律賓發現了我們的金百合藏寶點……”

“啊……這個我也是聽說了,是真的,好像有幾個礦洞曝光了……”

“是啊,您想想看,雖然我們不能確定來中國的這批美國人也知道在菲律賓的事情,可他們好歹也是美軍情報局派遣的特種部隊,知道的情報肯定也是不少。要是他們也對此事感興趣的話那就糟了!現在那蘇聯人和這羣美國人剛好待在一起,如果美國人和他互相交流對方所掌握到的情報的話……那金百合的秘密恐怕在這些大國之間就要傳開了……”

山田乙三聽後緊閉雙脣、眉頭緊鎖,好像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但不容他繼續思考,百武軍一就又把更壞的情況告知了山田大將。

“將軍,您再想想看,如果這幫德國人完成了任務,把那個蘇聯人捉回去……”

“啊?!這……”

“明白了吧,叔父,局勢並不樂觀吶……在間諜界,人們都把那名蘇聯人稱爲‘世界機密’!都號稱抓住了他,就可以掌握大半個世界的秘密!我看這說法並不爲過。這傢伙如果真如傳聞所說是個瞬間記憶的高手的話,那麼很多情報只要讓他過目基本上就沒有安全可言了!如果那蘇聯間諜被德國人帶回歐洲,而我們假定那個蘇聯人爲了獲得自由和德國人做情報交易……或者說,終有一天德國戰敗了,所有的戰俘自然要被同盟國收容!那個時候,他要是把這些情報說了出去……”

山田乙三聽到這裡登時眼露兇光,緊咬牙關惡狠狠地嘀咕道:“這個蘇聯人……他知道的太多了!”

“是啊……我也是這個意思,叔父。美國政府想要抓獲他的目的肯定也是爲了獲得大量的機密情報。”百武軍一看到叔父的情緒被調動起來,知道自己的請求絕對會被批准,於是又開口說道:“所以叔父,我希望您可以給予我在關東軍軍隊調配方面更大的權利!讓我可以不受束縛地在咱們的地盤上,先德國人一步,抓獲那個蘇聯人,殲滅那羣美國人!”

“你可以辦到這一點嗎?”山田大將很是擔憂的看着百武軍一,好像他那充滿野心的眼神從沒有打動過對方:“你在這邊完全是個新面孔,而且你也太過年輕,如果不能考慮到全局影響的話,恐怕我會被首相大人和天皇陛下呵斥的。”

“放心吧,叔父。我心裡有數……”

山田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點了頭。

“好吧!我將會提升你爲大佐,旅團中所有的特種兵盡歸你調遣!但你一定要注意,切勿和德國人起正面的衝突,他們可是我們的盟友!絕不能壞了規矩!”

“放心,叔父,我都會辦妥的,我一定可以抓住那個傢伙……”

一抹邪惡的冷笑此刻終於掛上百武軍一的心頭。他知道,從現在這個時刻開始,自己的願望很快就能實現了!他從來到這個戰場的那一天起就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自己——在這場漫長的戰爭結束之前,一定要建功立業,在爲國捐軀之前,一定要贏得萬古芳名……

就在百武軍一與山田乙三大將秘密商榷如何掩藏在中國發生的金百合行動之時,德國人卻早已婉拒了三川大佐要帶他們參觀暫住地的建議。這個軍營營房雖然不大,但是取暖、供水設備都一應俱全,作爲一個暫時性的出發陣地,再合適不過了。

待三川大佐悻悻而去之後,穆勒上校就吩咐幾名士兵把守軍營正門,自己則和手下的兩名軍官一起走到了營房的辦公大樓之中——這裡過去是一戶有錢人家的莊園別墅,自戰爭爆發後就用作了日本關東軍憲兵隊的司令部,後來憲兵隊換了新司令部後,這處住宅便荒廢不用了,但是它別緻的西洋建築風格,還是和軍營外日本人的辦公大樓相映成趣,構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現在,在大樓的外面站着德國人的守衛,更是使得這棟三層樓的巴洛克式莊園建築散發出一股威嚴、肅穆的獨特氣質。

在走進三樓自己的辦公室後,穆勒毫不客氣的坐在了日本人爲他特意準備的橡木辦公桌後面,並毫不猶豫地對凱斯勒.尤里.扎卡斯洛伊上尉發問道:“好啦……談談你的意見吧?我知道你聽得懂日語。說說你怎麼想?”

一直如冰山般冷漠、莊嚴的凱斯勒上尉用日耳曼男性那極有魅力的聲線,低沉而陰冷地回答道:“我認爲日本人不會全力幫助我們。”

“哦,依據是什麼?”

“我認爲,日本人這個民族是很自私的,他們的島國心理註定他們總是隻想到自己的利益。這次的任務,我們要逮捕的蘇聯間諜的存在對他們來說也是個不小的威脅。據我瞭解,這個人一直在調查日本人的軍隊部署,以及海關運貨清單。不知道他查出了什麼,總之日本人在知道這個傢伙四處調查他們貨輪的貨運情況時就變得異常緊張,我覺得這裡面有鬼,不同尋常……”

“蘇聯人調查了貨輪的情況?你怎麼知道的?在來這裡之前調查的?”

“是的……在日本軍隊裡,還是有不少親德派可以利用的……”

“嗯,你做的很好。不過,他們的緊張,也有可能是因爲害怕這次運送鈾235的情報泄露給蘇聯方面導致的啊……”

“不會!如果真是爲了這次我國負責的鈾235輸送計劃,那他們應該將情報與我們分享,而後一起商量對策,但他們沒有這麼做,這就說明,他們擔心的一定是連我們也不能知道的私事……”

“有道理……哼,不過在戰爭期間沒有什麼事情應該是私事!尤里,你要想辦法儘快搞清楚這幫傢伙在搞什麼鬼!我們這次的行動,不能被任何事物所阻礙!”穆勒上校用少有的威懾式的語氣,起身指了指貼在牆壁上的德國版圖。

“我們的祖國,已經四面楚歌!現在我們面臨的境況,要麼是被殲滅!要麼是逃到一個沒人能發現的地方,圖謀東山再起!可是……我們第三帝國的在全世界的所有避難所的具體位置,這個蘇聯人都知道!這對我們的威脅太大了!會將我們逼入絕死的境地!”

“我瞭解這些,長官。不過,現在也不能確認那個蘇聯人手上有沒有文字材料……”

“我記得在德國本土,那些關於‘雅利安城’的文字材料都在防磁塗層的護板裡面,接觸過那個東西的只有七個人!現在死了三個,剩下的五個兩人已經逃往格陵蘭的避難所,另外兩個還留在元首的身邊,只剩這一個人……波利科夫……可他媽居然是雙重間諜!”穆勒上校顯現出無比的憤怒,可以看得出他對納粹的帝國充滿了激情,就好像他和元首能夠感同身受一般!

“那份圖紙是無法複製的,也沒有人能帶照相器材進入那個研究中心,但是波利科夫是頭腦速記的高手,當初我們相信他,讓他作爲中央保安局的特工就是看重了他這一點!所以他一定記下了所有雅利安城的位置!我們必須殲滅他!找到他後,就算不能活捉!立即處決也沒問題!總之,不能讓他有一絲可以將情報外泄的機會!”

“上校,萬一他要是已經告知蘇聯人這些秘密的話……”

“他不會的……他還要靠這些情報保命呢……蘇聯政府對他的感覺和我們完全是一樣的!而且,我們其中一個避難所在北極,離蘇聯國土非常接近,但是到現在那裡都沒有被蘇聯人探查到,就足以說明波利科夫並沒有將得到的情報如實上報給蘇聯政府!雖然不能百分之百的確定,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先行消滅他!與其猶猶豫豫地分析,不如直接對他展開行動!我們現在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

“是的。我明白!我會馬上展開調查!不過,現在咱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難題需要解決……”

“什麼難題?”

“現在蘇聯人還沒有被抓回來,他仍然和那些美國人待在一起,據說還有一名日軍的探子混入其中,要想及時抓住目標,隨時掌握他們的動向,唯一的情報來源是就是那個日本探子!但是他傳回的情報,一定是日本人先得知!而我們,必然排在後面,這樣的話就很被動。我們的行動目標很有可能會讓日本人搶了先。”

“我的確也有這個顧慮……嗯,那麼對此,你有什麼好對策嗎?”

穆勒和上尉四目交匯,立即互相洞穿了對方的思想,不禁相視而笑。

而另一位德國的軍官,特種部隊特殊聯絡官,兼副隊長約阿西姆.辛克萊中尉則是一臉的疑惑,隨即插嘴說道:“不知道你們想到了什麼?但是千萬別是強硬態度的方法,我們從遠在西方的祖國來到這個東方的國度,對這裡的一切的知之甚少,現在的我們要想在這樣陌生的土地上實行特種作戰必須接受日本人的幫助,否則如果跟他們的關係鬧僵了,我們的任務也就別想順利完成了!”

“這道理我當然懂了,辛克萊……不過確實得讓你失望,我想到的就是強硬態度,呵呵,只不過不是針對日本人的。”凱斯勒.尤里一臉得意的說道:“而是對付那夥美國人的……”

“你有什麼想法?說說看。”

“我以爲,日本人不是抓獲了一名美軍嗎?我們可以說打算親自審問那名美國人,把那個人要回來,而且要大張旗鼓的把他帶到咱們現在的這個臨時司令部中,而後,如果美國人得到消息,以他們的習慣來說,絕對不會扔下自己人不管的……”

“所以……”穆勒迫切的想聽尤里說下去,催促着上尉繼續分析下去。

“呵呵,所以他們必然會派人來此救援,我們只要特意佈置成防守鬆懈的樣子,就完全可以達成我們的目的!”

穆勒上校覺得此方案可行,但辛克萊這個時候卻給這引蛇出洞的好計策潑了一盆冷水:“我倒覺得不然。就算美國人來了,他們肯定不會帶着蘇聯人一起來啊……”

“你是白癡嗎?辛克萊,誰說要打他們一個埋伏了?”尤里頭一次笑逐顏開地說道:“我們只是儘可能的殺傷他們,但最後一定要讓他們有幾個人活着回到他們的隱匿地點去,那裡肯定就是蘇聯間諜所在的地方,我們不用一直想辦法怎麼追蹤那個蘇聯人,美國人自會替我們做的!我們要做的只是跟着美國人,就好了……”

“沒錯!這是個好辦法!尤里!元首一定會記住你這份榮譽的!”穆勒上校舉雙手贊同道:“事不宜遲,我們即刻開始按照此方案實行吧!”

美國人、蘇聯人、日本人、德國人……當然還有我們中國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目的,各自的利益,各自的陰謀,各自的詭計。但其最終目標卻都是那所謂的勝利。所謂戰爭即是爲了追求勝利而導致的一連串悲劇。儘管這個過程是殘酷的,有些甚至是非人類心性所能接受的,但是爲了最終能有個令大多數人感到圓滿的結果,所有人的努力,還得繼續;戰爭,自然也還得延續……

麥克.鮑威爾不覺得蘇聯人暗示的東西有什麼實際意義。他總覺得波利科夫只是想把他們拉入尋找日本奸細的怪圈當中,而無暇顧及自己本來的任務。當他爲此向隊長蘭達爾少校表示憂慮時,少校只是不耐煩的嘀咕道:“我現在根本就沒有考慮誰是奸細!我在想怎樣才能找到並且救出鮑勃!”

“可是……我不是說鮑勃不重要,我們肯定要去救他的,但是也得先找到奸細再說啊,不然後院起火可是很嚴重的威脅啊!”

麥克說的慷慨激昂,蘭達爾卻是不以爲然:“既然是奸細,不管他知道了什麼情報,都必然要去發報,日本人才能知道……所以只要總是想法設法離開我們的那個人就一定是間諜!我們只要時刻在一起,不管奸細知道了什麼,無法通知日本人,那就是白搭。所以現在我們不必考慮情報泄漏的問題,關鍵是怎麼找到鮑勃……他被抓走沒多久,應該是被送回哈爾濱的日本關東軍司令部去了吧?”

“瞎猜是沒有用的……”黑擎走到了他們二人的身邊,忽然對他們說道:“我們應該進城打探一番,我和抗聯的人可以去做這個工作,你們只要等在……”

話未說完,蘭達爾便極力表示贊同,“對,這個想法好!最好是去打聽打聽,但我們也要有人跟着一起去。”

黑擎明白對方的意思,笑了笑說:“呵呵,謹慎點雖然好……但是你們美國人在此地太過乍眼,根本不可能進得去哈爾濱市內的,我們總不能真的把你們當成沒有生命的貨物吧?”

“嗯……”

“放心,如果我是間諜的話,這裡早就不復存在了……”

“你是不是間諜不是你說了算的。既然你要去我也得進城!”此刻的歐陽欣也禁不住要湊湊熱鬧,“我很擔心斯坦福,要是日本鬼子真的知道了我們的底細……那他說不定都……”

“唉……”黑擎明白對方是想看住他,於是說道:“你想去的話就一起來吧,不過,爲了謹慎,到時候咱們得一起行動!”

黑擎說完便披上黑色大衣,又戴上了自己的那頂黑色軟氈帽,隨時準備行動了。歐陽欣也明白黑擎對自己並不信任,可是不便反駁什麼,終究只是極爲不爽地輕哼一聲罷了……

對蘭達爾來說,他更信任歐陽欣,所以也拜託他盯緊黑擎。在私下裡佈置了各自的作戰計劃之後。黑擎、歐陽欣以及幾名抗聯戰士一起,乘坐抗聯的卡車潛入哈爾濱市內。而美軍則全部留在山洞內,在蘭達爾的指導下,盯緊波利科夫,還有其他有奸細嫌疑的人。蘭達爾還特意囑咐:要讓他們完全沒有任何單獨出去的機會!

不過波利科夫早就看出了他們的意圖,對此,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平靜的向黑擎問道:“你打算怎麼打探消息,去哪裡打探?”

“先去李家飯莊,那是之前咱們住的地方,還有些東西需要取回來,另外,日本人的警戒度一定增加了,從他們的兵力部署上也能看出問題;抗聯的人也有潛伏在城裡的,他們可以爲我們提供幫助……”

“回李家飯莊啊……嗯……這可有點危險,那個位置興許早就暴露了啊?!”

“放心,我不會直接過去的,我會先行檢查那個地方,一覺得不對勁我就走!”

話說到此,波利科夫也沒有什麼意見了,只是不住的點着頭囑咐黑擎多加小心……

於是,更加瘋狂的舉動準備開始了!在風雪過後的早晨,在日本人認爲他們的敵人一定是想盡辦法躲避在深山之中不敢探頭的時刻——黑擎、歐陽欣一行人,則是喬裝打扮,整裝完備,竟直奔虎穴而來!

要說到風雪帶來的恐怖,現在最有體會的,不是蘭達爾,也不是黑擎等等的中國人,而是久未被曾提及的——約翰.貝克了。

五天五夜,滴水未盡,餓着肚子,在風雪中漫無目標的巡遊着。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在可怕的、漫無邊際的東北大森林中,行走的越來越緩慢,趨近於爬行……

約翰.貝克尚且如此,那位沒有經受過多少軍事訓練的少爺,更是已經近乎於倒地不起,剛開始貝克還打算時時刻刻攙扶於他,但是後來,自己也有心無力了。

貝克仰望着刺眼的天空,這幾天的奔波沒有白費,天上還下了一場風雪。雖然在風雪中前進是件極爲痛苦的事情,但是風雪過後,他們的水源便有了解決!吃雪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他們的口渴。但是沒有食物的悲哀是任誰也無法阻擋的。此刻,已經餓得眼冒金星的約翰.貝克終於忍受不住了,打開了自己逃走前,用雨衣包裹着的幾塊鹿肉,打算生吃起來!

剛狼吞虎嚥幾口,就見十步之外的李振華,臉色蒼白的緊緊盯着約翰.貝克手上的鹿肉,隨即便嚥了一口近乎乾涸的吐沫。約翰.貝克本不想再管他了,但是善念和惡念又是隻在一瞬之間,尤其是當人們面臨生與死的考驗之時。

最終,約翰.貝克還是向對方遞出了一塊鹿肉。但是李振華一看到帶着血絲的生鮮的鹿肉,便想到了貝克用匕首宰殺那頭小鹿時的情景,不禁眉頭一皺,趴在樹邊又是一陣乾嘔……

“Shit!愛吃不吃!”約翰.貝克見他那副德行,極爲氣憤的收回了鹿肉,自己又大嚼起來。但是低頭趴在一旁樹下,無力的嗚咽、乾嘔着的李振華,卻又一陣陣地敲擊着貝克的內心。最終,他還是決定用自己的打火機想辦法生個火。

“距離這麼遠了,他們應該看不到了纔是……雪也停了,我想還是生火烤肉吧……”

李振華嘶啞地應聲說着謝謝,不過約翰.貝克並未聽到,此刻,他正在樹林中搜尋着,找來了一些斷枝,湊在一起簡單的做了一個篝火,隨後就用身上的打火機點燃了它。一簇豔麗的火苗不斷在這二人眼前跳躍着,隨之而來的溫暖吸引了李振華的目光,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走到篝火的旁邊,用火焰來溫暖自己的身體。約翰.貝克則是坐在一旁,用匕首插着那些鹿肉,將他們烤熟。

鮮嫩的小鹿肉在火焰的燒烤下漸漸變得成熟,顏色漸漸變深的肉塊滋滿了即將溢出的油水,讓人看了就有想要大吃一頓的感覺!但是這個時候,火苗卻漸漸變小,原來是木柴不夠了,貝克隨即讓李振華手握着匕首烤肉,自己則去找柴火了。貝克的體力其實也早已接近極限,他只是再用意識繼續支撐着自己走下去。再將足夠的木柴收集好之後,他最後的一絲意志也好像完全耗盡了,他懷抱着那些木柴,遙望着前方的李振華,此刻的自己好似連哽咽的力氣都沒了,他開始漸漸歪倒在旁邊的樹上……掙扎着漸漸擡起迷離的眼皮,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殘影——人、烤肉、火焰……

砰!

靜謐的森林中,那一聲槍響如此的刺耳,如此的犀利!約翰.貝克震驚地看着不遠處的李振華,漸漸倒在篝火的旁邊,了無聲息……

他因寒冷而變得發紫的嘴脣一開一合的呼喚着什麼,低沉、微弱的聲音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晰……

“小子,小子……”貝克急匆匆地撲向倒地不起的李振華,近全力衝到了他的身邊!連自己的卡賓槍都慌張地扔在一旁,低頭扶起李振華,俯身一看,在他左邊臂膀上的傷口赫然流出了鮮血!

“還好,還好……只是擦傷……只是擦傷!”貝克緊張地顫動着嘴脣,隨即雙手顫抖着撕開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小號醫療包,取出裡面的醫療用具開始爲李振華緊急包紮!就在剛剛用繃帶包裹好李振華的手臂之時,貝克卻擡眼看到,幾個日本兵的身影已經由遠及近!

“可惡!火焰還是能引來巡山隊嗎?”貝克知道他們所剩的時間無多,但是日本兵距離他們尚有三百米開外,因此,他還是先幫振華止完血,才背起他,奮力向遠方逃跑!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約翰.貝克一口氣揹着李振華跑了很遠!不過,比起日本兵的追擊速度,他還是差的遠了,在奔跑了十幾分鍾之後,體力的透支漸漸顯現出來,如迴光返照似的人體機能再度迴歸原點,約翰.貝克只覺自己的身體好像突然不聽使喚了,想要擡腿卻不見自己的腿有什麼動作?!而最後只能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已經……已經不行了啊……”約翰.貝克嘶啞的聲音從李振華身下傳來,此刻壓在他背上的李振華也逐漸恢復了意志,他掙扎着伏在貝克的肩頭低語道:“放下我……自己逃……”

“不行!絕對不行!”貝克忽的又來了一股力氣,高聲喊道。“我已經差點要背棄你一次了……這次絕不!我們都能活着離開!”說着,他異常堅決的咬咬牙,猛一用力再度站了起來!

“我們都能離開……”

貝克扛起李振華,拼勁全力的又向前邁出了一步!但就在這一步之間,一顆日本‘三八大蓋’步槍6.5×50毫米口徑的子彈自三百米外飛射而來!直接穿透了貝克的小腿!

約翰.貝克尖嚎了一聲,便再度摔倒在茫茫雪野之中。

這次是真的沒有機會了。雖然二人都明白一切都走到了盡頭,但貝克依舊用手緊緊地抱住李振華,以匍匐的姿勢,拉着他在地上緩慢地蠕動着。白皚皚的雪地上拖曳出了一道道血紅的痕跡。

日本人已經圍了上來,振華知道反抗也毫無意義,腿部受傷的貝克的壓力更是巨大,於是他急切地勸貝克停下。“別再爬了,沒有用的,你的腿還在流血呢?!”

貝克沒有止步,依舊拼命地向前一步一步的爬行着,嘴裡念念叨叨地低語着:“別放棄……千萬不要放棄……”

日本人離他們只有數十步遠了,一切已成定局,李振華甚至看到了有的日軍正舉槍瞄準,好像想將他們直接打死在雪地中。

完了……只有說再見了……

砰!砰!砰!連續三聲槍響,面前日軍的頭顱便猶如爆裂的西瓜一般,腦漿和着血液灑滿了雪原!

振華和貝克都是一驚!不知道是從何處打來的槍,更不知道是什麼人開的槍?!但日本人卻是大驚失色,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進入了別人的包圍圈,正慌忙的打算撤出去,卻不料,在返回的途中,一道鐵鎖繩忽然自腳下升起,絆倒了一片日軍!隨後,自樹林中一些高矮密佈的山丘頂端,赫然站起數十名身穿羊皮襖,頭戴狗皮絨帽的持槍匪徒!手裡拿的也是三八式步槍還有衝鋒槍!

日軍見對方人數比他們多,立即慌亂的起身準備還擊,不過剛剛跌作一團的日軍出手已經遲緩了,對面的土匪們幾乎一人一槍!就將日軍幹掉了大半!還有想負隅頑抗的,也被一名頭戴狗皮絨的女匪用斯登衝鋒槍一梭子給幹了!

李振華眼見着危難關頭,虎口脫險!興奮異常的看着周圍漫山遍野的土匪,約翰.貝克則是突然淤血上頭,一陣虛脫,眼前發黑,在聽着衆山賊高聲喝彩之時,自己卻終於堅持不住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當約翰.貝克醒來的時候,是在一戶山林上的獵戶的房屋之中,他躺在東北人的熱炕上,着急地掀開被子,看到自己的腿已經被包紮好了!他又望向四周,這纔看見了一直坐在他旁邊的李振華。

“呦,太好了!你也醒了!”

“怎麼?這裡是在……”

“這裡是土匪在二龍山的前哨陣地,剛剛聽那邊的大姐說的,是她救了咱們的呢!”

一聽到有說話聲,便有人從嘈雜的大堂,撩開這邊的門簾走了進來。這是一個看上去有三十多歲的女人,但是面容姣好、風韻猶存,一雙大眼睛明亮而有神!不過,眼角的些許皺紋則讓人看出她生活及飲食上的不規律。

“他也醒啦,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約翰.貝克聽的懂她大體上說的意思,於是趕忙用中文回答着:“謝謝……我,我的腿應該好了吧,很好了……”

聽着他蹩腳的中文,那女子忍不住嫣然一笑,這一下可是百媚生嬌,年少的李振華都禁不住漲着有些緋紅的臉頰,緊盯着面前這個漂亮的女土匪。

“說不好中國話就少說吧……能聽懂我說的意思嗎?”

貝克下意識地想說大體上聽的懂,但又怕走音遭人恥笑,於是只好點了點頭。

“那就好,聽我說啊,你們是在被日本人追殺的時候被我們營救的,我們大哥本來想把你們接上山,但是見有你這麼個外國人,不知底細,所以就把你們先放在這裡了。不過這兒環境也不錯,你們先好好休息休息養養傷,過一陣我們可能就得轉移,日本人有可能會發現這裡的,所以萬事都要小心啊……”

李振華急忙問道:“那這裡到底是哪啊?你們都是土匪嗎?”

那女子又是一笑,輕柔地說:“就算是吧……”而後,起身就要離去。“哦,差點忘了,這裡是二龍山的山腳,鎮守的是通向二龍山的通道,也算是一個重地了,這兒出的綹子都不是好惹的,有二龍山的名號在就算日本人也是忌憚三分的。沒有足夠的兵力,他們連上山偵查都不敢。所以你們就先放心的休息吧,什麼時候要走我會叫你們的。”

“啊,謝謝……”約翰.貝克還是忍不住張口說道:“哦,還不知道您的名字是?”

“呵呵,我叫彭芸。你呢?美國佬……”

“我?我叫貝克,約翰.貝克!”

“嗯……”彭芸的眉毛好看的蹩在一起,有些遲疑地嘀咕着:“外國人的名字就是亂糟糟的,嗯,不好聽……哈哈,你們先歇着吧,我先過去吩咐弟兄們幹活了……”說着,彭芸便離開了房間。李振華雖然不明白她說的‘幹活’是指什麼,但他過去在飯莊裡,就聽說二龍山有不少土匪,自從他們的帶頭大哥被日本人打死後,新上任的匪頭就再沒欺壓過當地的老百姓,相反還總是和抗聯合作,與日本鬼子爭鋒相對!

李振華剛要回頭和貝克說說這幫土匪的情況,卻見一旁的貝克一副被那女子迷的神魂顛倒的樣子,仍舊癡癡地望着門外。

“想什麼呢?哎,你啊,待會吃點東西,填飽肚子要緊,而且我還有事和你說……”

“啊?”貝克後知後覺地扭過頭來,忽然見到振華手臂上纏着的繃帶,語調不由地低沉下來:“對了,你的胳膊……還好嗎?”

“哎呀,沒事,只不過是擦傷!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呢!要是這裡是二龍山的話,那我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

“是嗎?”

“對啊,這二龍山雖然很大!但是,主體山峰卻只有一座,就是最高峰,那裡據說也是土匪們的大本營。而這邊的山腳是在西邊,靠近哈爾濱市,從這裡出發,要是有匹馬不消半天功夫就能趕到我家的飯莊了!”

“騎馬?你這個傷……還是算了吧……”

“唉,沒什麼的,大不了讓土匪大叔們送我回去不就好了!對了,等回去後,我一定給你帶副地圖和指南針來!這樣你就可以找到你們的任務集結地了吧?”

貝克一副感激的表情,雙眼甚至都逐漸晶瑩、模糊起來,但隨後他卻只是笑着擺了擺手,說道:“不用啦……都這麼些天過去了,他們早就離開那前往什麼地方執行任務去了吧?現在再去那個地方,什麼人也找不到的……唉,沒用了……”

“是嗎……那你怎麼辦啊?他們總不會扔下你不管吧?”

“唉……”貝克隨即哀聲嘆息道:“他們當然不會扔下我不管,但問題是,他們也不知道我在哪啊?!沒用的,我現在……已經是個失蹤兵員啦……”

李振華這時也沉默不語了,但接着,他的眼中又閃現了晶瑩的光,他忽然站起了身,走下炕去,邊穿上自己的鞋邊說道:“不,你那麼拼命的救我!我也一定會幫助你的!我能幫你找到你們的同伴!一定……”

“唉……可是你的身體……”

“都說了是擦傷……你就放心吧!而且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我可是都酒足飯飽了呢!你可一定的記得吃東西啊!待會我拜託他們給你送來!”振華笑了笑以表示自己很是健康,然後自己轉身向門口走去,卻不料險些與衝進來的彭芸撞了個碰頭!

“啊!抱歉……對了!你……你是不是美國突擊隊的成員?!”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雖然令人震驚不已但約翰.貝克還是快速地反應了過來,隨即點了點頭,“是的,美軍聯合特別行動小隊……”

“啊!那就是你啊!你們的隊長還有其他成員正好就在二龍山北邊的據點裡!我們剛收到通報說他們那有的人要前往哈爾濱市內,所以讓山下我們的部隊一路放行,待他們進城後,還得在城外等待,掩護和接應他們!”

“啊?真的嗎?!如果都是美國人那就是我的部隊!他們有多少人?”

“具體多少人不知道啊?可是大哥也會趕來幫忙的,到時候我會先進去城內接應他們,你等他們從城裡出來再確認不就好了嗎?”

“那樣不行……”約翰.貝克碎碎唸叨着:“那樣太晚了,我想趕快見到他們……你知道他們要去城裡的什麼地方嗎?”

“嗯,是李家飯莊,大哥通知我們在那附近派人盯梢,要是發現日本人預先通知他們!”

“啊,芸姐!”李振華說道:“貝克很想和他的部隊重逢的!能不能也帶我們過去……”

“那可不行!現在那裡的日本人太多了!”

“日本人太多?是不是城裡出什麼事了?”

“是啊!前一陣子在日本大使館舉辦酒會時有人死在那裡了!沒人看到是誰幹的,但是屍體的事情都登在報紙上了,這件事讓日本人大爲光火!現在所有市內的警戒都增強了,你去也是白搭,太危險!何況你還有傷!”

“嗨,我這也是擦傷,不礙的……”

“別逞強,我們會幫你聯絡你們的人的,你還是先考慮休息吧……”聽她這麼說,李振華倒是忽然來了興致,高聲說道:“而且很巧啊!李家飯莊就是我家開的!我也正想回家呢!”

“嗯?真的?這麼巧……那你……你和這些美國人是什麼關係?你們是怎麼搭到一起的?”

“呃,沒什麼關係,其實是半路上碰上的……”李振華解釋了半天,彭芸才得知他和這名走散了的美國大兵的經歷。

隨後,彭芸仔細考慮了李振華的請求,最終同意了。李振華將會和她一起進入哈爾濱市內,前往李家飯莊。而約翰.貝克則會被其他抗聯戰士護送到二龍山北部的據點,與自己的戰友們會合……

對此,約翰.貝克十分感激,彭芸只是淡淡地笑着客氣地說:“無論是哪國的朋友!只要是打日本鬼子的就是我們的好朋友!”所以她定會大力協助他們的。

李振華經過幾天的磨難,也終於找到了歸家的路,他忽然感到家是那麼的溫暖,不知自己這次回家,會迎來什麼樣的場景——訓斥?眼淚?歡呼?呵呵,一切也只有等見到父親、母親大人之後才能得知了……

沒過多久,李振華便跟着彭芸他們出發前往市內了。出發的路程並不困難,他們也是乘坐貨運馬車,進入哈爾濱的。雖然日軍增加了崗哨,但對於身上任何武器都沒有的這幾人來說,到最後也只有放行的份。日本人想不到,他們把槍藏在了特製的寬大車輪裡,用棉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幾把“駁殼槍”足夠他們進城“揮霍”了。唯一有問題的是李振華的槍傷,用棉布袖筒使勁裹好才勉強看的過去,不過動作還是十分僵硬,但還好只要沒人拍他的肩膀便不會有人看的出來了……

幾個鐘頭後,當馬車緩緩停在李家飯莊的巨大招牌下的時候,李振華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回到了家!

一進大門,他便高聲呼喊着自己的爹孃!李家的大人趕來後,的確是一副舉家歡喜的架勢!恨不得像過春節一樣的慶祝他個幾天幾夜!

彭芸和兩個弟兄也走進了李家的飯莊,看着房屋內寬敞的大堂,通往二樓的漂亮的榆木樓梯,還有懸在頭頂的巨大中式燈籠柱,都令彭芸驚歎:不愧是高消費場所,就是不一般……

“看來,我們的人還沒來呢……他們從北邊的據點趕來是比咱們的距離要遠一些……”彭芸自顧自的嘀咕道。同時她也注意到李振華一個勁兒的在介紹她們,不過按照事先說好的,李振華只說這是在路上恰好救了他的馬幫。

李家父母也趕緊熱情的招待和感謝這些恩人們,彭芸倒是連連推脫,只不過,當他看到櫃檯前放着一疊藥包的時候,才逐漸疑慮起來:

“哎?這不是止血的藥嗎?怎麼?家裡有人受傷?”

李父立即回答道:“這個啊……實不相瞞,我們的馬幫幾天前也是爲了搜尋我兒的下落,一直在那附近的山林裡遊逛,結果剛好發現了山林裡有個年輕人渾身是傷的躺在了林地上,神智已經恍惚,看來還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我們也是覺得這孩子可憐,就把他帶回來進行了診治……這幾天,日本人到處調查可疑的人,好像是因爲使館出了什麼事……我們也聽說好像市郊的一個小村子的村民遭到了日本人的屠殺,而這年輕人剛好就是在那附近發現的,我估摸着發現他的時候可是渾身是血的,興許這還是個倖存者呢……我們生怕他要是被日本人看到會有危險,現在都不敢隨便帶他上街看病去了!好在這兩天他也已經有所好轉了……”

“是嘛……”彭芸忽而熱情的說道:“也讓我看看他吧?我也學過醫,興許能幫上忙……”

“那當然再好不過了,這邊請……”

彭芸跟隨李振華的父親走向飯莊的後院,進入一間房屋之中,當看到躺在病牀上的那個人時,彭芸卻驚訝地發出了一聲尖叫!

“怎麼?你們認識?”李父正疑惑着,忽見彭芸一下子撲到病榻上的那個年輕人身上,高聲哭喊起來:“珉文!怎麼會是你啊?你還好吧?現在怎麼樣了?!”

被稱呼爲彭珉文的男青年見到彭芸後,那無神的雙眼霎時間充斥着熱淚,也尖聲喚着:“姐姐!姐姐……”低頭伏在了彭芸的懷中。

原來,這個青年是彭芸的弟弟。兩年前,姐姐彭芸爲了替死去的父親報仇,毅然決然的加入了東北抗聯!離開了家鄉。年邁的老母親交由弟弟彭珉文照顧。那時,他們家還活着的便是四個人,彭珉文除了彭芸這個姐姐外,還有一個叫彭娟的姐姐,但是早年間命苦,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慰安婦,後來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自己逃了出來,在森林裡迷失了方向,差點就死了,後來被李洪祥帶領的抗聯部隊救了出來,此後便跟着他們走了,直到最近,抗聯部隊轉移到一個地處深山之中的小村,才發現原來彭娟的弟弟也在這個山村之中,姐弟相見也分外的高興,可兩人還沒高興幾天,日本人又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情報,趕來圍剿了李洪祥部隊所在的這個山村……

“娘也被他們殺死了,娟姐又被帶走了……姐!你得替娘報仇啊!姐……”彭珉文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彭芸則是悲憤交加,額頭上的青筋都越見清晰!

“這幫畜生!早晚要把他們都殺光!珉文,你別哭啊!是男子漢就不能哭!你看着姐!告訴我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村子裡還有活着的人嗎?”

彭珉文依舊哽咽着說道:“沒有了……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

李振華在一旁疑惑的張着嘴,隨即問道:“那怎麼會?你怎麼可能一個人逃出日軍的圍剿呢?”

“你別小看我弟弟!”彭芸忽而對李振華說道:“我弟弟學過武術!說實話,要不是爲了照顧娘,我還想拉着他一起來抗聯呢……”

弟弟彭珉文聽了卻搖着頭回應道:“我不是靠自己逃出來的……不知道是什麼人在山上放槍,擊倒了很多鬼子,他們纔沒有追我!我看的很清楚,就是在村頭附近的山上,絕對有人開槍!”

李振華聽着彭珉文的話,覺得似曾相識,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不管是怎麼逃出來的,你沒事就好……”

“可是娟姐又被抓走了!還有……我們被鬼子包圍的時候,我沒看到洪祥大哥他們被押上鬼子的卡車,只有娟姐他們幾個女人和孩子被帶走了,你說他們會不會出事啊?!”

“你都見過洪祥大哥啦……沒見到他怎麼樣嗎?”

就在彭芸着急的詢問情況的時刻,李振華忽然神情冷峻的插嘴說:“我看我知道你們碰上的是什麼事……彭芸姐,您還記得和我在馬道上相遇的那兩個美國人嗎?之前和你說過,有一個應該是死了,另外一個就是現在還在你們據點裡的約翰.貝克,他曾經跟我說過,他們兩個美國人爲了救一個被鬼子屠殺的中國村民,向日本人開槍了,所以才引得日本軍隊四處搜捕、追殺他們!我想他們說的被解救的那個中國村民,應該就是你弟弟!”

彭珉文和彭芸一聽這話都表現出了不小的驚訝,彭芸也詢問弟弟是不是這麼回事,但彭珉文只知道有人開槍,卻並不知道具體有幾個人在對鬼子射擊,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總體的感覺是很多人在開槍一樣,槍聲在山谷間噼噼啪啪的響個不停。

“啊,這你有所不知,美國人的槍很先進的!都可以連發射擊,和你見過的那些打一發上一顆子的步槍不一樣,所以有可能讓你誤認爲人很多……哎!興許日本人也是這麼想的而被嚇住了,才使你有機會逃走的哦!”

“哦,是這樣……”

“這種事情好說!只要回去讓約翰.貝克說說當時村子裡的狀況不就好了。反正最後你肯定得把你弟弟帶回山上,要不然……”振華還想繼續說下去,卻不曾想看到彭芸瞪大着眼睛,也不知是再對誰使眼色,待李振華扭頭望向自己的身後,才發現自己的父親一直都站在門口沒走呢!剛纔彭芸姐也是關心親人心切,忘記了屋內還有‘外人’剛剛的話無疑是讓李父聽了個乾淨……現在……

“哦,你們的事,老朽聽不懂,不礙的,不礙的……”說罷,李父便知趣地閃身離開了那棟房子,末了還招呼彭芸姐弟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既然救了人自然就會救到底!能幫的他儘量幫忙!

彭芸很是感激地看着李父離開的方向,但目光卻又有些不安地轉向李振華。對方明白她眼神的含義,於是拍着胸脯信心十足的說道:

“我父親是我見到過的最聰明、最正直的人了……他不會亂說話的,您就放一百八十個心吧!”

“嗯……”

就算是彭芸有心相信,也不曾料到考驗這麼快就會來到。李父前腳走到前廳,就看到兩個黑衣黑褲的男子正在前臺和飯莊的夥計叨嘮着什麼。李父憑直覺感到這夥倆人來者不善!於是趕忙上前親自招呼。

“哎呀,這兩位爺,彆着急彆着急!”李父看到其中一個黑衣人都對夥計做出了威脅的手勢所以才趕緊陪上笑臉:“您有什麼事和我說!我是這兒的掌櫃的!”

“哦,掌櫃的啊……”只見眼前之人,一臉橫肉,掛着個蒜頭鼻子,還有一雙透出卑鄙無恥之光的小眼睛,厚厚的嘴脣向外翻張,黃濁的牙齒間叼着一根上好的香菸!真是集天地之‘痞氣’,創小人之德性。這個看着就令人倒盡胃口的黑衣男子傲慢地自上衣兜中掏出一個類似證件的東西,低沉着嗓音從叼着菸捲的口中擠出一句話:“我們是這個……”

“哦!是警務廳特務科的長官啊!失敬失敬啊!!!”李父扯着嗓子豁亮的連連鞠着躬打着招呼,正站在在院內的抗聯戰士聽了一個真切,立即趕到屋內報告了彭芸。彭芸一聽也立即緊張了起來。

“糟了,還會有咱們的人到這兒來的!要是正好碰上就壞了!怎麼能想辦法把他們打發走呢?”

一個抗聯的小夥子,已經掏出了帶着紅穂的飛刀,擺出了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勢:“大姐,咱們的槍可都還在車輪裡放着呢?現在要是他們進來搜來搜去的……”

“慌什麼!就說咱們是這裡的房客!把我弟弟藏好就是了,咱們身上也沒什麼危險品,他們也查不出什麼,就是希望這夥混蛋能早點走,省的惹人心煩……”

話說在大廳裡,更感到心煩的是那兩個黑衣人,見李父吵吵着把整個飯莊客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那個領頭的氣的差點把煙吞進肚去!

“吵……吵吵什麼?!小點聲!”

“啊?哎……明白,明白!”李父仍舊是笑臉迎賓,一副良民的姿態:“您有什麼話儘管說!能幫上忙的我定當盡力而爲……呵呵,兩位老總來點菸嗎?”

“不了不了!就是來打聽點事。你們這裡,見沒見過個外國人。”領頭的黑衣人又掏出了一張相片給老闆看——那上面的人就是過去的波利科夫!

這張照片自然就是德國方面提供的相片資料了。前一陣子他潛入東北境內後便和來接應他的中國共產黨的黑擎一起來到哈爾濱,住在這家店裡,爲的是便於偵查情報後進行轉移,另外他們還沒有和這座城中的情報站取得聯繫,因此只有住在旅店。本來準備探查完大使館的情報後便和黑擎一起轉移到情報站,以期在他們的幫助下轉移出城,不料遇到美軍特種兵!波利科夫遭到了逮捕!黑擎見對方許久未曾出現,恐有意外,於是當夜便逃離了此地,和蕭鼎一起開始四處探查波利科夫的下落,最終接收到總部破譯的美軍電文……這纔有了後面這些故事。

對於一個本分的生意人——李老闆來說,能夠平平安安比什麼都重要。這二人住進來的第二天,城中就傳出了大使館有日本官員被害於廁所的消息;李老闆雖不如特工間諜般有着敏銳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但是好歹在商界闖蕩多年,這基本的識人斷勢還是綽綽有餘的……他已然覺出當初住進來的這二人有些不同尋常了。這次黑衣人拿出的照片,雖是波利科夫過去的老照片,和現在的打扮有些許出入,但憑藉李老闆的記憶力,還是能夠認出來的。不過鑑於自己不願意過多招惹麻煩他還是堅定的否決了。

“不認識……沒見過啊……”

“是嘛……那這個人呢?”黑衣人手中的照片後面還有着另一張照片——黑擎的照片。李老闆一眼就認出這就是陪着那個外國人來的中國男子,他剛想否決卻又轉念一想:這夥人既然這麼準確的拿出這兩個人的照片來詢問,可見他們早就掌握了什麼情報,這次一定是想來打聽打聽情況再想辦法找這兩個人吧?自己要是這個時候再說不知道,恐怕就會捲進這場是非當中了……

“啊!這個人我見過!前幾天來我們這住店來着,那可能就是!我也見到他是陪着一個外國人進來住的!興許就是你們剛纔照片上的那個人啊?有些不一樣我沒認出來,反正在我眼裡這幫外國人長的好像都是一個樣子,呵呵呵呵。”

“哦!是嗎!”另一個黑衣人,邊拿了擺在客人桌子上的瓜子放在前臺,邊說邊不住地磕着:“那他們現在還住在這裡嗎?”

“沒了!這兩人已經好些天都沒再來了,這兩天的酒菜錢還都沒結呢!真是缺德啊!您說,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怎們外國人也是這個樣子啊!我看他們都好不到哪兒去,早晚爛手爛嘴的,您說是吧長官!”李老闆笑容可掬的對着黑衣人說着雙關語,眼瞅着對方撿着瓜子的手懸停在半空中,滋着還沾着幾個瓜子皮的門牙,氣呼呼地吼道:“你、你他媽這是說誰吶?!”

“呦!長官你瞧我這張臭嘴!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啊!真不是有意的……”

“好啦!”領頭的黑衣男子及時打住這毫無意義的拌嘴,繼續詢問道:“你剛纔說……這兩個人幾天前住在你這裡,後來無故失蹤了?那他們的房間現在還留着呢嗎?”

“嗨,早就收拾乾淨給別的客人用了!他們兩個跑了,我不能再爲這兩個混蛋空着房間啊!您說,這兩天正好是旺季,好些跑馬幫的人到城裡賣貨無處落腳都是在我這裡住着,哪能有空房呢!呵呵……”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就沒什麼可查的了。兩個特務氣哼哼地一個勁在心裡罵娘:這該死的老滑頭!不該說的說一大堆!該問的一句都沒問出來!又他媽白跑一趟!

不過,機會都是自己來把握的,人生有的時候就算老天爺有心幫你,也有可能因爲自己的疏漏而錯過……

黑擎一行人早已通過貨運卡車到達城外,之後的工作就是想辦法怎麼進城打探情況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黑擎發現日本人的警惕性變得很高,逐車進行搜尋,連車載貨物內部也不放過!件件都會檢查!於是,他建議只由他和歐陽欣兩個人先行進入哈爾濱市內,打探那名美軍特種兵的下落,等搜尋有了眉目下午出城後再告知他們,以計劃後面的行動。

黑擎和歐陽欣隨即混入人羣當中,進入市內。進城還算比較順利,黑擎和歐陽欣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日本人也查不出什麼。黑擎知道,雖說警戒程度升高,但也是隻限於日本人的辦事機關內外,對城市居民的控制也只有哨卡的嚴格程度加劇而已。進城之後,黑擎雖然對於李家飯莊的位置記憶清晰,但是他還是沒有直接前往該地,而是在城中的小巷中穿行,還在街邊的小茶館坐了一陣,裝出一副遠行的商賈之人的樣子。順便還和小茶館的老闆聊了聊家常,就城內警戒加強的事情詢問了老闆的意見。

城內的老百姓只知道是有日本人死在了領事館裡,所以關東軍司令部開始變得越加謹慎。看到日本人的變化老百姓也變得人心惶惶……

黑擎謝過老闆的茶水,而後才和歐陽欣一起向李家飯莊趕去。

路上,歐陽欣說道:“看來沒有人盯上我們……”

“嗯,這樣我就放心了,等會到了飯莊,拿到東西我們立馬就走!”

“我們到底去哪兒拿什麼呢?”

“一份文件。當初波利科夫並沒將他帶走,而是放在我這裡,我在他出事後,爲防萬一也沒有將文件帶在自己身上,而是藏在了這個地方,只要能拿到那份文件,這次的就算沒有白來……然後咱們再去打聽那美國人在什麼地方……”

黑擎說完之時,已然到達李家飯莊附近,他扭頭又讓歐陽欣在原地等候,而自己則是單獨進入飯莊尋機取回文件。

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此刻正有兩個僞滿特務機構的人在飯莊內盤問飯莊掌櫃。而是一步邁進了飯莊的大堂!

當看到兩個黑衣黑褲的人手持照片背對着自己和李老闆詢問着什麼的時候,他在一瞬間警覺了起來!而此刻,面對着大門口的李老闆正點頭哈腰的拿起前臺放着的茶壺,一個勁的招呼着兩位‘長官’喝點茶,同時他也看到了這個欠他酒錢的神秘人!不禁驚訝地微微瞪大了雙眼!

特務的頭子察覺到了老闆眼神中輕微的變化,也想回頭察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要他回過頭……正準備離開的黑擎便沒有了任何的機會!

眼看着特務即將發現自己要尋找的人就站在飯莊的門口!李老闆急中生智將手中的茶壺故意脫手!自由落體般地砸向特務的腳!滾燙的茶水就這樣直接潑在了特務穿着布鞋的腳面上!

只聽“啊呀”一聲慘叫!特務頭子不禁捧着自己被燙傷的腳又叫又跳!另一個特務也被驚住了!趕緊手忙腳亂的上去扶住對方。李老闆則是一個勁的罵自己笨,對着兩位老總不停地表示着自己的歉意……

“還不趕緊拿涼水和毛巾來!”隨着特務的一聲嘶吼,黑擎趁此時機輕巧地一轉身,逃離了飯莊。

“對不起對不起!兩位老總你等着啊!我這就叫人去打涼水!”李老闆怯生生地應答着。在轉身招呼夥計們時,也不忘用餘光瞥向大門口,見那神秘人早已消失不見,他這才如釋重負地輕聲嘆息,直奔後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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