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縷光芒透過紙窗，灑在牀幃上，我坐在牀上運息，完成最後吐納便緩緩睜開眼睛。
看着窗臺的影子，不由神思天外。
算一下時間，我和阿玉姐姐他們分開已半月有餘。
我說過，在煙柳巷找到我要的答案就會去與他們集合，可我還答應枉樂初，將他送出妖道的地盤再啓程。
這先後順序，輕重緩急，一清二楚，但我憂心的是，我現在內傷未好，自顧不暇，加上我時常冒失之舉，不拖累他已是萬幸，哪還能大言不慚說出護送他的話？若我一心奔赴天涯山，不也是給阿玉姐姐他們萬里投送拖油瓶嗎？
枉樂初給我配的藥材對我來說雖有效，但起效太慢，要是修五真在就好了。
我出了房門去尋枉樂初。
他在與我僅有一牆之隔的房間，在我敲過門後，他應聲便讓我進去。
我進去之時，他正在看書。
我打趣道：“勤奮得很，吾輩楷模。”
枉樂初掃了我一眼，然後翻閱着書頁淡淡道：“打發時間罷。你有何事？若是餓了，桌上是昨夜的食盒，裡面還有糕點。”
我嫌棄道：“不能吃新鮮的麼？你什麼時候這麼將就了。”
枉樂初淡笑道：“我又沒說我會吃。”
“那你還讓我吃？”
我走近他笑嘻嘻道：“我們出去看看吧。”
枉樂初蹙起眉頭看我：“你身體還沒好，別想着到處亂跑。”
見我撇嘴，枉樂初收起書，息嘆道：“你還是好好在這裡養傷，我現在就去給你買些吃食，這樣可以了吧？”
我拽住他離去的袖邊：“不可以，我要出去。你不讓我跟着去，我就一個人去。”
枉樂初眉頭擰得更緊：“你怎麼這樣？”
我道：“這樣是哪樣？我的傷我清楚得很，悶在屋裡也不見得好得多快。我現在才發現，你這麼婆媽。”
在他又驚又氣的目光下，我推開門指着外邊道：“小屁孩，快給姐姐開路。”
枉樂初直直走出，而在下樓上街的過程中，半點沒再搭理我。
出了客棧，引入眼簾的是喧鬧的大街。
最底下的地面是鋪平的石子路，而道路兩邊房子大多木質結構，層層疊疊，相互連接成一道道木橋，一擡頭還能看到行人在各種交錯的木橋上行走。
來來往往的行客絡繹不絕，走入人羣中，很容易辨不清方向，不知往何處。
枉樂初步子又快又急，絲毫沒有等我的意思。
我捂住悶痛的胸口，擠開擋在中間的幾個行客，竄到他身邊。
側看了一下他的臉色，發覺他扇着空繪扇，面無表情得很。
爲了防止被行客擠掉，我抓住他衣角，坦然自若地借他之力往前走。
枉樂初被我拖慢了腳步，沒看我也沒甩開我，就徑直往前走。
我看着路邊叫喊的攤販，感覺和煙柳巷的街市沒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在於煙柳巷買賣得是人用的東西，而這裡買賣的大多是妖用的東西。
我偷偷看他道：“這就是洞天鎮啊，看起來蠻熱鬧的哈。”
他不說話。
我道：“來往的都是妖麼，看外表和人沒差呀。”
他還是不說話。
我繼續道：“也不知道這裡距離人道地盤還要多久，乾脆我們找個坐騎？”
他堅持不答話。
我無奈的拽緊他：“你別生氣了嘛，我不該說你婆媽的。”
枉樂初垂眼：“我纔不會因爲這個生氣。”
我不解地看着他，只見他朝我看來後，道了一句：“算了。”
我道：“你說呀。”
枉樂初沒再答話，拖着我往前走。
原本想着早養傷的期間在這裡好好體味一下，可因他沉悶，我也沒了興致。
走着走着，枉樂初忽然開口道：“洞天鎮原本是仙家居所，洞天鎮的洞天崖是是去遊夢仙霖的必經之路。後來仙道式微，洞天鎮被妖道霸佔，仙道便封鎖去路，絕了從此處入仙道的可能。
我們的目的不是仙道，不必考慮這個。
從此處，朝西可通往魔沼妖都，朝北可通往進入人道。各道之間都有結界封鎖，並且伴有很長一段空區。空區地域廣闊，人際渺茫，沒有補給。要想安心走過空區，必須準備充分了再進入。
你不必送我，我們該在此處分別了，剩下的路，我們得獨自走。待你養好傷，我會啓程，你也往你的目的去吧。”
我不禁停住腳步，又到了分別時刻，不知怎麼，心底還是會難過。
說喜歡孤單，是假的，若是有人陪着，誰願意一直獨自飄零呢？
我想與凰玉、千蓮相聚，就是想有個歸屬。能夠加入空遊派，我不就有一個家了麼？
“任柯？”
枉樂初輕輕喊我的名字，將我從多愁善感中喚醒。
我收拾着低落的情緒，應聲道：“嗯，我聽着呢。”
枉樂初一臉不信道：“是麼？”
他將我拉至一旁的茶鋪，點了些吃食。
而後他垂眸思慮了一會，隨即擡頭問我：“半年後，池沼星月的素女祭典，你一定會去嗎？”
我直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他問這個幹什麼。
我點點頭：“我會去，至於進不進的去，兩說。”
枉樂初似乎下了什麼決心，眼中鄭重之色溢於言表：“我們做個約定吧。”
我疑惑道：“約定，什麼約定。”
問出之時，我忽然明白過來，說不清是不是欣喜，我忙道：“你也會去素女祭典嗎？”
枉樂初頷首：“我會去爭奪這個機會。”
我道：“你怎麼說的那麼艱難？若是進不去，我們在外圍看看熱鬧也行啊。”
枉樂初透亮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晦暗：“若我能去，不會只代表我個人。六道分選人才，爲的是進入池沼星月去爭奪那十個名額。
過往人道或有散流自行前去，大多是看熱鬧。而以五氏族競比，層層篩選出的人才有能力去競爭那十席。
每次素女祭典，五氏族會挑選出十人，與六派道院競比出的十人，組成一支二十人的小隊。最後能夠佔據其十之二，便是大幸。”
我道：“五氏族競比？這麼說枉、凌、刀、文、高會爲素女祭典舉辦競賽篩人嘍？”
枉樂初目光凝重：“不止是五氏族競爭，在那之前，各族內部也會進行競爭。我的家族爲了搶佔名額，什麼都做得出來，我原本……”
我握住他的手腕舉了起來：“我相信你可以的，現在我們就來做這個約定。來，拉鉤。”
我翹起小拇指，朝他揚了揚。
枉樂初看過來，精緻稚美的面龐上露出一絲笑容：“我會做到的。”
我們安心地用完茶水，正打算走時，卻被一個身着鵝黃色衣裙的小姑娘攔住了去路。
我還在好奇中，等她一開口，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小姑娘就是昨日讓枉樂初聞聲變色的女子。
“枉公子，好巧啊，又在這裡碰到你了。”
她話是衝枉樂初說的，目光卻是朝向我。
她打量着我，我也趁機打量着她。
小姑娘比我矮上半個頭，看起來嬌小玲瓏的。她長長的髮髻被分成兩摞，用綵線繞繫住。額前垂飾一顆閃亮的淡黃寶石，與她璀璨的眼眸交相輝映。鼻尖一點黑痣，粉脣似花，細看五官，雖不是驚豔絕倫，卻十分的耐看。
枉樂初神色惶恐着略往後移動半步，但不好如昨日那般逃走，畢竟人就在他面前。
“翠竅姑娘，你有何事？”
那個叫翠竅的小姑娘睜着明亮的眼睛，對枉樂初道：“沒有事情就不能找你了嘛？昨天我在你身後叫得那般大聲，你都未理睬我，原是這個小姐姐醒了呀。”
我眉頭跳動，不知她意欲何爲，只是她接下來的話卻叫我驚乍起。
“枉公子，你和這位小姐姐不是情侶吧。”
枉樂初玉面一緊，看了我一眼很快撇開。
我內心也似他這般惶然，但我想我表現得還算自然冷靜，我道：“不是。”
我一說完，翠竅便喜不自禁道：“我就知道，你們看起來像姐弟，你們是親人吧？一樣的好看呢。”
她雖然在夸人，但聽在耳裡，讓人並不怎麼喜悅。
枉樂初面色肅然：“翠竅姑娘，若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改日再會吧。”
他這般說着，就過來拉我，正欲離開時，被翠竅伸手攔住。
翠竅道：“等等，當然有事，你前幾日來詢問的那株復靈草有消息了。”
我疑惑道：“什麼復靈草？”
翠竅回道：“小姐姐你不是受傷了嗎，枉公子就來尋草藥治療你啊。復靈草就能最快恢復內傷的仙草。但很可惜，在枉公子來之前，僅剩的幾棵復靈草被一個竹宗妖人給買走了。我們藥鋪也沒有存貨。不過就在昨日，經我多番打聽之下，有了復靈草的消息，當時便想告知枉公子的。不過現在也沒差啊。”
枉樂初聞言，對翠竅謝道：“辛苦翠竅姑娘了，那復靈草在何處？”
我在一旁聽着，心底翻涌起自責懊惱，若是我不強頭，不莽撞，也不用難爲枉樂初來尋藥救我。
翠竅雙頰泛紅，興高采烈道：“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復靈草在洞天崖。以往都是我爹爹去採藥的，但現今他被其他事絆住了，分不了身。要不這樣，我帶你去，憑你的本事，應該很容易的。”
枉樂初剛想答應，被我握住手臂，我道：“我也去。”
枉樂初輕蹙眉：“你的傷……”
翠竅呼應道：“小姐姐你受傷了就要好好休息。去洞天崖還要爬山呢。”
這小姑娘巴不得我去不了呢，於是我笑着對翠竅道：“你們是爲我採藥，我怎麼可以坐享其成呢？再說爬山而已，我不費勁的。”
再看枉樂初一臉重色，我忙拉扯過他小聲道：“你想單獨和她兩個人去？”
枉樂初一怔，眼中閃過一絲諧謔，嘴角也上揚：“那也不是不可以。”
我狠狠瞪他：“那你就和她去吧。”
隨後我扶着我的頭，纖弱道：“哎，不知怎麼，我頭有些暈了。不好意思，我……”
枉樂初握緊立刻打斷道：“沒事，坐一會兒就不暈了。”
他轉頭對翠竅道：“什麼時候啓程？需要準備什麼嗎？”
翠竅道：“今日天氣很不錯，我現在回去帶一些採藥工具，我們可以立刻走。”
枉樂初道：“那就麻煩翠竅姑娘了。”
臨走前翠竅略微忸怩地回頭道：“其實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翠竅。我以後叫你枉哥哥可以嗎？”
枉樂初玉面微澀，看着少女虔誠而希冀的眸子，最終還是點點了頭：“好的，翠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