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晞趁蕭濯被衆將領圍住的時候下了城樓,穿過搬運石塊和弓箭的人流,回到府邸。
雖然齊王軍攻得兇,只要蕭濯在,她並不擔心敵人能攻破這座城池。
真正的問題在於城裡的糧草無法支撐太久。蕭濯狠不下心來去解決蕭北珩,蕭北珩又把蕭濯的話當作欺騙。這樣下去的話,城內糧草吃盡怎麼辦?
憂心忡忡地回到府邸,正碰上沈藍在院內觀望,見沈月晞一臉愁容,便問道:“妹妹怎麼了,是擔心城池守不住嗎?”
“不是擔心那個,”沈月晞搖頭,“是別的事情。”
沈藍伸手挽住她的手,向大廳內走去,道:“有什麼煩心的事情,能不能說給姐姐聽,看姐姐能不能幫上忙。”
兩人來到廳內相鄰坐下,沈月晞看着沈藍真摯的目光,猶豫不決。
白綾秘密揭開之時,只有她和蕭濯在場。從下圓谷回來後,她繼續對其他人隱瞞,主要是怕大家知道這個真相後會出現亂子。
沈藍道:“除了妹夫,姐姐就是你唯一的親人了,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說的呢?”
沈月晞一想也對,便將蕭濯的生父是蕭銘的秘密簡略地告訴了沈藍。
沈藍聽後吃驚不小,問道:“那現在攻城的蕭北珩,是蕭濯的弟弟?”
說這句話時,她原本平靜的聲調終於變得憤怒起來。
地面上有一個淡淡的足印,若不是仔細看,根本就看不清楚。
沈月晞問道:“這屋子有人進來過嗎?”
直到沈藍轉頭喊她,夏蘭纔回過神來,連忙走了兩步將托盤放在桌上,對沈月晞道:“主母,奴婢有幾句話,不知能不能說。”
他已嚴令諸將,不打下城池不要來見他。但更重要的是他在等人。
“主子,”羌林起身在桌上取了燈燭,照着地面,“這裡有一個陌生人的足印。”
怪不得自己剛進屋子的時候,窗戶是半掩着的。她還以爲是自己粗心忘記關了。現在仔細想想,屋裡放着白綾這麼重要的東西,自己怎麼會不關窗戶。
沈藍得知她要去見齊王,嚇了一跳,面色緊張地道:“現在兩軍正在交戰,妹妹要去見齊王,萬一被人家抓住當場殺死怎麼辦?”
羌林站起身來到窗戶前,手放在窗戶框上摸了一圈,停在插銷處:“主子,插銷上有利器挑撥的痕跡。”
沈藍還是擔心,但沈月晞可不會婆婆媽媽。她早已經明白一個道理:當困難擺在面前的時候,等別人來拯救自己的人是軟弱的。
羌林進入屋內,四周環顧了一下,然後跪在地板上仔細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看看沈月晞的腳。
“他確實是世子殿下的兄長,”蒙面女子注視着他。
賢妃梅黛曾認爲自己只是個用身體來討男人歡心的女子,在父親和哥哥死後,她一度頹廢。
兩名暗衛都不明白她爲何如此問,其中一人點頭道:“主子吩咐過要仔細看守的,我們有六人三班輪流守衛,一直不曾離開。”
沈月晞連忙來到羌林跟前蹲下,看向他指的地方。
她要去找齊王蕭銘。
蕭濯也確實疏忽了。兩軍正在交戰,對方把這邊的信當成是計策也是有可能的。若要讓對方明白這些都是真的,那就要把信物給對方看。
慶幸的是蕭北珩殺死了蕭凱,否則沈藍能不能活下來都兩說。
蕭北珩露出震驚的神色,連連搖頭道:“消息果然是真的……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沈月晞側身閃在一旁道:“快進來看。”
沈月晞和沈藍都看着夏蘭,沈月晞點頭道:“不用拘束。”
蒙面女子道:“我今夜就會殺了他。然後像他對爺爺那樣,在他胸膛也刺上十幾劍。”
“啊,難道是個女賊,”沈月晞擡頭看向窗戶,“我知道了,她從窗戶進來的!”
一陣冷風吹過,他面前的燈燭呼啦啦地舞動起來。待燭光安定,桌案前已經多了個身穿黑色勁裝的女子。
沈月晞皺了皺眉,喊道:“羌林呢,快來。”
忠心耿耿的羌林一直都在暗中保護她。只要她呼喚,就會立刻出現在她的面前。
“本世子言出必行,”蕭北珩哽咽,“還望紀姑娘諒解,本世子實在太過震驚。沒想到如此惡徒居然會是……我的兄弟。”
“我不在意信的真假,我只要爲爺爺報仇,”蒙面女子並沒有理會他的哭泣,“世子殿下,我已按你的要求做了。現在實現你的承諾,讓軍士停止攻城。你之前答應過讓我親手取他性命的。”
燭光照亮整潔的房間。在書桌正中央,是裝着龍寰玉佩碎片的小袋子,白綾卻不見蹤影。
她面戴黑紗,雙眸寒如冰水,身材修長,輕盈中蘊含着力量,令蕭北珩聯想到捕獵的母豹。
蕭北珩孤零零地坐在帥帳內,雙手交叉撐着下頜,肘部支在桌案上,盯着眼前的燭光。
人低估自己,只是因爲從來不敢踏出那個禁錮自己的圈子。無論是梅黛,沈藍,還是蘇茉。
……
蕭濯正在城頭上指揮守城,無法離開。這件事看來得她親自去。
羌林搖頭道:“主子,屬下方纔一直跟隨您在城樓上。既然暗衛說沒有,那應該就沒有。再說這房間是您和昭王的臥房。除非有您和昭王允許,旁人不可能隨意進入的。”
“賢妃的信上寫的明明白白,”蒙面女子目光落在蕭北珩手中的信紙上,“是你父王和皇后裴婧雲未婚所生。”
沈月晞傻住了。
蘇茉同她志趣相投,卻同樣認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人只能依靠男人活着。在夏蘭告訴她蕭北珩殘忍好殺,欺騙親人的真實面目後,她依然選擇原諒蕭北珩。
“夫君寫了封信給他和齊王。他們不但沒回信,卻開始猛烈攻城……”
她辭別沈藍,回到臥房門口。門外站着兩名暗衛,見她回來均躬身行禮。沈月晞打開臥房門進入屋內,先關上半掩的窗戶,接着點燃燈燭。
“一定是梅黛造謠,”蕭北珩以手扶額,眼中落下淚來,“我……我怎會有如此殘忍的兄長。”
兩人正在說,侍女夏蘭正好從側門來給她們送茶,聽到兩人對話,當場愣在原地。
這些女子中,只有梅黛是她最佩服的。梅黛美麗卻又堅強,以一個女子的肩膀扛起梅家復興的重任,正在西涼獨自抵抗西戎人的攻打。
一張信紙,一條小小白綾。
軟弱的人只會等待別人的施捨和拯救,從沒有改變命運的勇氣,而且還認爲自己軟弱的有理。
沈月晞吃驚地問道:“那我放在桌上的東西怎麼不見了?”
黑衣女子並沒有迴應,只是將手揚起,甩出兩物。
既然白綾是裴皇后親手所寫,蕭濯一看就知道是裴皇后的字跡。那和裴皇后關係緊密的齊王,應該也能認出來。
太可惡了,這個賊偷什麼不好,不但把白綾偷走了,居然連梅黛的信也給偷走了。
當她發現自己其實是能抓住山雞的時候,她才真正成長了。
她本來打算帶着白綾去找齊王。現在可好,白綾不見了。
現在的她要做和梅黛一樣性質的事情:去停止這場兄弟相殘的戰爭。
沈月晞笑着握住沈藍的手搖了搖:“姐姐放心,我會隨機應變。”
蕭北珩擡手接住,立刻展開藉着燭光觀看。
“不見了?”羌林擡起頭來,目現詫異,“能否讓屬下進屋查看?”
齊王軍圍城大營內。
夏蘭道:“奴婢之前侍奉蕭北珩,對他了解一二。主公只是寫信給他,恐怕並不能讓他相信。還需要信物才行。”
沈藍道:“夏蘭說的對,妹夫可有什麼信物?”
“呵呵,紀姑娘真是好身手,”蕭北珩擡起雙眸,“從進入大營到帥帳,居然沒有任何將士能察覺到。如果你來刺殺本世子,本世子只有束手待斃的份了。”
“主子有何吩咐?”羌林從屋檐上跳下,手扶刀柄半跪在地。
沈月晞吃了一驚。夏蘭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經過夏蘭這番提醒,她已經清楚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她明明記得白綾是放在桌子上的,還有梅黛寫給她的信。現在怎麼只剩下裝龍寰玉佩碎片的小袋子了?
她前後左右看了一圈,快步走出臥房,對兩名暗衛道:“你們兩人一直守在門口?”
“白綾。”沈月晞站了起來。
姐姐沈藍認爲自己只是男人的附庸,無論蕭凱如何打罵虐待,始終不敢離開蕭凱。哪怕她以身涉險將沈藍救出來,後面沈藍居然又回去找蕭凱。
最開始的時候,她曾經也是個緊抱蕭濯大腿的弱雞。哪怕是在用冰城抵禦西戎人進攻時,她的心裡都在盼望着蕭濯來拯救她。
“這足印既不是主子的,也不是昭王的,是一個女子。她的身手能瞞過門口的暗衛耳目,絕非普通女子。”
蕭北珩以手掩面道:
“紀姑娘要殺弒師惡徒,就算他是兄長,本世子也只能大義滅親……父王正負傷在牀,若是他知道這個消息……”
正說間,他在手指縫中看到,那蒙面女子已經不見了。
蕭北珩又哭了一會兒,這纔將手中的信紙放在火上燒成灰燼,接着又將白綾也放在火上點燃。他的臉在燈燭跳動的火光下忽明忽暗。
待信紙和白綾都化爲灰燼,他長長鬆了口氣,喊來軍士道:“傳令,停止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