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挑簾自行, 一路上皆不見其他小廝,似被故意支開,心中更是疑惑。
至最後一進, 方是梅容臥室, 也不見主僕身影。
南湘站定, 半晌, 微微皺起眉來。
裡面卻有聲音不耐煩的揚聲道, “你呆在外面幹什麼!”
這聲音鋒利刻骨,應是梅容無疑。
南湘進退不是,默嘆一口氣, 只希望裡面情景不要讓她太過難堪尷尬便足矣——她慢慢走進去。
入屋後,頓覺暗沉。
此處窗簾盡數拉上, 朗朗乾坤之下他這兒反倒一片黑洞洞。
隱隱約約可見着一個身影躺在牀榻之上, 一隻腳卻杵在地上, 半袖亦隨之委落在地,像一灘血跡。
那人見腳步聲復又停止, 不耐道,“蠢貨——”
南湘愈走進則愈發感覺怪異。
窗簾拉得密密實實,火燭無風卻似不能照亮一般,梅容一直隱在簾後影影綽綽。
喘息聲卻出粗礪,似有艱難。
南湘面色瞬間一白, 腳步正要停下來時, 卻又突然聽到咳嗽聲。
南湘近日照顧董曦, 早聽慣咳嗽, 可他並非董曦那般咳得喘不過起來連續, 反而是——
南湘心中一凜,快步走了過去。
梅容似察覺不對, 睜眼一看,自己王女已然走到面前來。
他震驚之下,忙扯攏衣衫,盡力坐起身來,奈何差點摔落在地上。
他一時頗有些狼狽。——能讓梅容顯得狼狽是多麼不容易呵,儘管如此,他卻仍是一把不正經的聲音,索性就這般攤着說道,“喲,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半點聲也沒,鬼似的,真真嚇人。”
南湘半點也不理睬,只一把撕開他拽得緊緊的衣襟。
梅容笑得不老實,“您真急色——”話語不斷,只願牽制開南湘心神,手卻不停招架着,不願讓南湘看到。
儘管嘴上說得輕鬆,額頭上卻密密實實冒出汗來。
南湘避開他擋住的手,拉開他衣襟一看,一聲冷抽迸出嘴中。
“你,你——”南湘竟結巴起來。
眼睛瞬間便紅了,卻並非只是淚意。
“我去找流風!”南湘轉身便走,梅容一把扯住南湘衣襬一角。
“殿下!殿下——”梅容一聲斷喝,而後立即放軟了聲音,“殿下,您忘了我本身便是醫師麼,還叫那老東西過來做什麼?”
南湘並不聽從,雖勉強轉過身來,眼神卻固執不變,“你傷口……”
僅僅一瞥,也能看見猙獰的傷口。在心臟旁邊,那麼深……旁邊肌肉已死盡是深色的黑,而猩紅的血仍不斷流下,竟是要命的傷口!
梅容聲音溫和,只抓着南湘衣袍不放,“得把毒液清除解毒了,方能止血。這不是什麼大事。”
南湘不欲與他多羅嗦,大聲喚道,“杏!喚流風過來!”
梅容阻攔不及,也搶聲道,“無需他多事,王女……您放心便是啊……”他疲倦的躺着,費力的抓住南湘衣袍,彷彿救命的稻草。
直到現在,還無所謂的笑。
……
“梅容公子身上多處傷口,劍刀傷外,還有箭傷。且傷口中毒,定是鋒上淬有□□。”流風皺着眉道。
南湘急問,“可有法解?”
流風道,“自是有法,只是——”
梅容在旁邊躺着,此時冷冷一笑,打斷他的話語,“哪裡要你馬後放炮,我自己早解了。”
流風不以爲意,接過梅容話頭道,“是,萬幸的是梅容公子已然解毒,割除死肉,剔除壞骨,擠出毒血……公子當真不遜女流,流風敬佩。”
梅容更是一聲冷笑。
南湘問道,“可傷口還未止血,又傷及心臟……”
流風道,“最爲險惡的便是胸膛上的創口,如斯深之傷口,引毒深入,雖然公子擠血療傷,讓傷口遲遲不能癒合,但擠出毒血後再要止血,卻也並非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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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湘微微鬆了口氣。
“我這有生肌止血丸一瓶,另有草藥需煎服,公子休養數月,應可癒合。”流風寫下藥方,交與南湘。
南湘即刻讓小廝綾子煎藥,半點時間也不浪費。
流風提着藥箱告辭而去。
梅容連揮手都嫌麻煩,冷冷送他一個冰冷眼神,自己靠在牀板上,不屑道,“誰稀罕這種九流大夫藥。”
南湘看他一眼。
忍耐半晌,雖知道他此時情形不好,卻忍耐不住,還是開口道,“受傷了……爲什麼也不告訴我。”
梅容一怔。
爾後慢慢微笑,竟如花緩慢綻放一般美麗柔和。
他輕聲道,“小傷而已,何必驚擾王女呢。”
“若是我沒發現,你是打算一直瞞着我?”南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梅容輕鬆而溫柔的臉。
他此時神色柔和得幾能融化堅冰,“欺瞞之罪,確實不能饒恕,梅容知錯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南湘面前說出知錯二字,南湘卻不領情。
她慢慢坐在牀邊。
靜置了半晌,緩慢閉上雙眼。
“我無用,竟只能讓你們涉險。”
梅容一直牽着南湘的手,他雙手冰冷,卻似乎要努力溫暖對方,他不在意的笑笑,“什麼險地,幾隻跳樑小醜而已,不過是老子大意了。”
南湘搖搖頭,“我哪裡不知道你的能力,究竟是什麼人——”
她猛地緊咬住下脣,幾乎咬破。
“——究竟是什麼人把你變成了這樣。”
梅容神色卻莫名一怔。
他看着面前女子憔悴的臉,多日未曾休息好眠,眼底血絲密佈,更顯得瞳孔血紅一片。
煞紅的眼,修羅一般,彷彿昔日的王女……
梅容嗓間一片乾澀咽不下。
可是嫌棄他,沒有用處了麼。是發現,他也不過如此,失望了麼。
卻仍努力做出不在意的姿態來,“王女莫小覷了我,縱然陰溝裡翻了船,但幾隻跳樑小醜也不至於讓您動氣。”
南湘不說話,靜靜的看着他。
梅容自知不能揭過,內心暗歎一口氣,輕描淡寫的道來,“那日我去錦官城——”
……
夏日祭之前,梅容被南湘遣去錦州錦官城。
臨行前,梅容懶洋洋的嘆口氣,“哎,殺雞也要用牛刀啊~”
他癡纏了半天,南湘勉強讓他親了親耳垂,他意猶未盡的欲往下行時,南湘一把推開他,快速道,“你知道你此行要做什麼嗎——”
梅容不甘心的掙扎了一番,最後只得喪氣道,“當耳目,當探子,當四處覓食尋找破綻消息的老鼠。”
南湘一推他,“走吧走吧,莫要空手而回。”
梅容被她推推搡搡的出門了,仍不死心的喃喃道,“這種事,怎麼也要我這個酬堂管事親自出馬呢……”
“探聽消息是你酬堂分內之事,江湖人士你豈有不熟的?更何況你和徐思遠又見過面,不是最好的人選麼。”
梅容撇撇嘴。
戀戀不捨的又將南湘緊緊摟住,看着面前女子忍耐的臉,還是忍不住親了親,方纔得逞的飄然遠去。
只有南湘一個人站在原地,使勁用袖子擦臉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