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矛, 破空而來,無堅不摧,無物可擋。
女帝忿怒不已, 她怒叱徐思遠莽撞無知, 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低, 她甚至連連拍擊鑾座金制的扶手, 仍不能消減半分她心中涌動不跌的怒意。
她是如此沉浸在居然有人膽敢違抗她的意願, 在她面前使弄手段,甚至把她當成三歲無知小兒一般玩弄的憤怒情緒之中,居然有人膽敢這樣——女帝憤恨得如此徹底, 甚至在感受到似乎有陣風席捲無盡氣焰而來時,仍有些遲緩的懶得擡頭, 只是不耐煩的擡了擡眉頭, 忍耐着胸中怒氣, 勉強提氣瞥了一眼——
入眼的,卻是一直筆直的鋒利的長矛, 直刺她雙目而來!
什麼,——這是,什麼——
女帝驚愣,心中怒氣仍然涌動,卻莫名有刺骨涼意由背脊處漫延。
愈來愈近。
死亡的矛愈來愈近。
那逼近的長矛, 彷彿箭簇, 卻比箭簇重於千鈞。
這是, 什麼?
“護駕!”不知是誰厲聲高喊, 撕破了天際蒼穹, “護駕啊!”
俆止猛然擡頭,直到這一刻, 他面上平淡之色才稍有動搖。
卻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似乎是吃驚之下不免呆愣住,動彈不得。
守衛的侍衛從徐思遠意外落敗的殘局裡收回心神時,矛已被擲出,已失卻先機,即便如此身手高超的侍衛仍急速掠出,試圖阻擋。
也有侍衛直撲場下並沒有轉移離開的劉臾,劉臾身型與長矛一般悍勇迅即。她掠身至武器架,尋出弓箭,張弓便射。射的,卻並非圍攏而來的侍衛們,她眼中的目標只有一個,從不更改。
場下的劉臾在衆目睽睽之下,行大不韙之舉,悍勇行刺。
她悍不畏死,孤注一擲,此時更無收手之理,她平直掠出,與箭同樣迅速凌厲,直刺終於回神,被侍衛層層包圍保護着的女帝。
可劉臾似乎還有幫手。
早已清空的宮門之前,突然有不知從何處擊出的□□,連續不斷的□□,箭箭連發。
堂堂聖音朝廷百官之前,居然有人動用被禁止出現在今城的□□行刺!
“護駕,護駕!”一片亂局裡,有人失措驚叫有人泣涕哭號,有人高聲宣揚着護駕一般躲入人羣之中,護住身形,一面做出忠君愛國的姿態來。
官員此時早已失卻冷靜,南湘也被捲入洪流之中,一時無法脫身。身邊哭號驚叫連連,混局中南湘只覺在重重的人形疊嶂裡有人拍了拍她肩膀。
是福是禍。
總歸躲不過……
南湘袖中滑下一隻匕首,被她緊緊捏在手中。
人潮洶涌,一片亂局裡,南湘依靠着手中匕首所帶來的依仗,回過頭去——
“殿下。”
南湘一怔。
“……主上。”來人又喚。
人羣簇擁,推推搡搡,唯有謝若蕪衣冠依舊端正,神情依舊自若。
她在洶涌人潮裡不知爲何,靠近了已經取下頭上顯眼的冠冕,意欲隱藏在官員海潮裡的南湘。輕聲呼喚,主上。
…………
…………
來勢似乎無可阻擋的矛,愈逼愈近,侍衛揉身意欲以身代替。
女帝身邊唯一的武將周鬱芳,雖然在面見聖上時已解掉配劍,此時卻一把搶過女帝身旁內侍手中的拂塵,一把擲出!
多麼荒謬,一把被當成箭簇的長矛,一個用來抵擋洶涌來勢的武器卻是內監手中的拂塵,一場爲國爲民挑選人才的武舉竟成了一場爲賣國犯上的行刺提供機會的場合,而周圍滿滿當當的侍衛卻似乎是吃閒飯的一般毫無作用,眼睜睜看着女帝萬鈞之軀受此脅迫。
而行刺的大膽狂徒,一個劉臾仍在糾纏,未被擒住,一個則隱藏在暗處,不停施放冷箭,雖有人順着箭簇來勢前去擒敵,卻似乎未有效用。
百官早已失卻風度,洶洶然成一團亂局。
侍衛圍繞女帝,匆匆保護着使之離開此地,而劉臾卻悍勇無比,重重截殺裡仍然直逼駕前,雖身上已有劍鋒逼來的傷口,劃破了肌膚,血滴浸入衣袍。
衆目睽睽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堂堂聖音今城宮門之前,天子遇刺。
此廂的南湘與謝若蕪,則順流而去。她們盡力將身影隱蔽在混亂的百官之中,匆匆躲避。
“此時不盡力救駕……”南湘不知爲何,甚至有心想起這種事情來,她自己也覺得頗爲不可思議,“後面怎麼解釋?”
“一會就麻煩殿下不幸受驚暈厥,而下官正巧略通岐黃之術,人潮裡無法脫身,只能設法救助。”
謝若蕪盡力在吵吵嚷嚷的人羣裡說清意圖,南湘勉強聽清,彼此視線交匯,便已瞭然於胸。
南湘吃驚慌張之餘,仍不免心生奇怪之意:偌大宮殿,堂堂聖音朝廷,百官盡數陳列,女帝親自駕臨。拱衛必定有如金湯般堅固,怎麼小小一隻長矛,寥寥數幾個人,怎麼到現在仍沒有控制局面?
疑心一起,便無法收拾。
南湘在人羣頹喪中,突然停住腳步。
謝若蕪與謝若蓮一樣心神敏捷,甚至心神轉換更勝謝若蓮。只是南湘一個停駐,一個遲疑,她便彷彿瞭然於心一般,順勢轉身。
南湘還未出言,便發覺謝若蕪心靈相通一般,輕輕眨眼,便直赴高臺之前。
這是怎樣一場鬧劇,她現在還看不清楚。
可是就如同謝若蓮所說,渾水裡,怎麼着,也要藉機撈條魚纔夠本不是?
…………
…………
以單獨一人悍勇無懼的姿態,行犯上刺駕之舉,劉臾抱有的必定是一顆不回頭的心。
她鋒利氣勢逐漸在愈來愈密集包圍的侍衛面前顯示出窮短的兆頭。
以一人之力,對抗皇宮千百英勇將士。
螳臂之力,豈能擋車?
這是讓人讚歎的雄舉,還是武者無知的莽撞已顧及不得。劉臾逐漸混雜其中,難以脫身,女帝早已被掩護至後方安全之處,而在暗處施放冷箭之人也停止了放箭,隱藏在暗處,不知是否被擒。
亂局初平,南湘千辛萬苦,渾身衣冠凌亂也不顧,奔赴至女帝簇擁之前,謝若蕪已避嫌退居在其後,並不上前晉見。
南湘見女帝安然無恙,方纔叩首不起,恨不得肝腦塗地一般泣道,“臣妹護駕來遲,萬死不可恕臣妹罪過。”
女帝聲音愈發冰冷刺骨,此時越過重重侍衛保護,凌駕於刀劍冷鋒間,冷然道,“起來罷。”
南湘重重叩首後,方纔起身,仍畢恭畢敬,“謝陛下。陛下受驚了,臣妹在百官混亂潮涌中難以脫身,護駕不利,還請陛下責罰。”
女帝稍一停頓,方纔道,“你自顧不暇之際還能顧念着朕,不容易,朕又爲何要處罰你。歹人還未擒住,你且上來,別誤傷了。”
南湘誠惶誠恐的謝了恩。方纔擡頭,望向重重保護中的女帝。
只見女帝陛下袞冕端嚴絲毫不亂,數珠頂冠垂落眼前,亦靜止不動,紋飾蒼鷹翔九空補圖束金嵌玉,通體潔白只覺高潔凜然不可逼視。
站在毫無狼狽之色的女帝之畔,是通身黑衣,神情平靜的丞相。
丞相俆止大人。
南湘瞳孔微一收縮,謝恩上前。甲冑嗡嗡聲中,侍衛緩緩退後,逐漸讓出一條距離不過幾臂的通道來,讓南湘經過。
“稟陛下!刺客已然就擒!”
正當南湘前行至女帝殿前,已有人高聲叩見,宣佈消息。
一路有侍衛高喊向前遞傳,朗朗乾坤之下只覺衆人皆舒出一口驚慌之氣。女帝冷笑,“好,好,好,朕要好好瞧瞧這個大膽狂徒!”
女帝連續三個好字本是平靜,待說到大膽狂徒四字時已憤恨之聲,不可抑制。
南湘低頭侍立。
她心頭念頭不停涌動,彷彿有種模糊的印象在腦海間呼之欲出。
參加武舉的英雌才女竟是刺客;
殿前考校徐思遠出人意料之舉;
施放冷箭藏身在不可知處的幫手;
應對緩慢的侍衛;
胸有成竹的丞相;
…………還有什麼,南湘愈發低垂了頭,心知事出蹊蹺,越發靜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