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垂落, 天際現半邊彩霞。
遠處帆影無窮無盡。
柳梢綿密,男子拂過青翠梢頭,耳邊流水聲不回頭, “今城風光果然嫵媚溫柔。”他燦爛眼神卻直視南湘, 彷彿意有雙關。
“公子並非今城人?”南湘轉而笑問。
“你猜猜呢。”他興致勃勃。
“熱辣風情, 着實陌生。”
“哦?小姐是說我不守夫道, 沒有聖音公子含蓄風度是吧。”男子並不生氣, 不憂不懼,不怒不惱,倒是出乎意料的好風度。
——也說不定是厚臉皮。南湘笑道, “豈敢。”
“你便是聖音人中的翹楚吧,這般的溫柔含蓄, 清雅平素, ”男子停下腳步, 雙目攝住南湘視線,竟牽起南湘雙手, 一雙精彩的眸眼含情脈脈,“實令人心嚮往之。”
南湘稍稍等待了兩三秒,不着痕跡的抽出手來,“暢國,大奚, 北國, 敢問公子仙鄉何處?”
呵——男人失笑, “我若說我來自北國, 小姐可信?”
“物極必反?”
“畢竟扮演不像北國人那冷淡模樣, 嗯我老實說了吧。我卻非聖音人,千里迢迢, 來自暢國。”男子眨了眨眼睛。
“噢。”南湘不置可否。
“您不信?”男子瞠大眼睛。
他身上有一種莫名的理所當然的氣息,吊兒郎當漫不經心似乎只是外飾,內裡有一副自信堅定的心性。這讓他自己對自己說出的任何話語都可以深信不疑。
“冒昧問您閨名並不禮貌,可我應該怎麼稱呼您呢?”南湘並不強求,只禮貌的轉而問道。
南湘四兩即可撥千斤,讓男子低頭笑了,“美麗的小姐,我又該怎麼稱呼您?”
“謬讚也。賈忘機。”南湘欠欠身。
“甄會。”男子亦禮貌的回禮。
兩人現在竟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誰想剛纔那般尷尬模樣?
兩人相視之下,再度大笑起來。
長空之下,遠觀這正當妙齡的男女,正是一對佳偶一般,倒覺其景美妙投契。
而南湘笑意遊蕩之餘,只覺諷刺。他們兩個假人,彼此有幾句真話,居然厚顏冠名真假?
南湘笑道,“何家的猖狂小郎君,千里迢迢調戲女子來着?”話語跳脫頗有失禮,她卻並不覺得自己突兀粗俗,脫口而出,分花拂柳一般輕鬆。
“因爲您的美麗,使我犯下這美麗的錯誤……”男子深情款款。
——可是被淺苔同學附身了?男子神情眼神一波一波,奈何南湘半點也不理,俯下身一陣狂笑。
男子揚眉,倒也沒有轉身就走。
好修養。好忍性。
杏沉默的跟隨在後。眼見自己主人突然長笑,忙踱步上前正要扶住她略有後傾的身子,不防那男子已提前伸手相扶持——
“賈小姐,你可是因自知自己風姿醉人,令人心折,遂意圖讓我醉溺其中,不可自拔?”他聲音低沉有力,彷彿一個正閱千帆之人,世間人事盡掌握在懷。
南湘失笑,扶過杏的手,抽離開身子,依舊一臉平和。
“甄公子,你不名寶玉可惜了。”
男子不解,卻不改明燦面目,“我全當成讚譽。”
南湘作別,“有緣再見。”
殘陽如血。半空僅剩絢爛顏色塗抹。男子不知爲何,此時見南湘抽身離去,並不上前糾纏阻攔。只目送南湘頭也不回的離去身影,半晌微提嘴角,輕笑。
風花雪月拂袖盡在身後。
你道是一場美妙邂逅?
非也非也,南湘搖搖手指。那不知是何方神聖,今朝不過是白龍魚服罷。
南湘心中甚至有一個大膽而荒謬的猜想隱隱浮現,可仔細一想,那人尚在慶州之外,又怎可能眨眼便到了今城?
“您亦是白龍魚服。”杏低眉道。
“這倒也是。”南湘一笑,“遣幾個人跟隨,再叫憨園給我查查。”末了,南湘吩咐道。
隨即揮之腦後。
*** *** ***
再有一日,則是那大奚國皇子抵達今城的日子。
南湘這日請示了女帝,獲了首肯。
“南漓重任在身,卻少有經驗,你多去看看倒也無妨。”女帝揮揮手。
南湘心中暗喜,這可是金口御言呀。她即刻便去薄熙宮那看望自己弟弟。
南漓仍住在皇宮禁城之中,並沒有單獨開府。
南湘走過沉沉甬道,抵達南漓宮殿時,看着冰清玉潔的牆體,精雕細鏤的擺設,還是覺得其冰冷沉靜,美不勝收。
南漓驚喜擁抱南湘,後揮退侍從,牽過自己姐姐手相對坐下。
南湘笑着拍拍他手,關切的問道:“近日如何?”
南漓笑道:“一切都好,還請姐姐放心。”
“作爲迎贊之賓,迎接大奚皇子,你可做好準備?”
“我必定盡力,不致讓聖音皇室丟臉。”
倒真不似裝出來的模樣。南漓華麗風流的伏羲眼,回答間一眨一合,如若有光。
南湘一笑。
“你有自信,有能力,又謙虛,那便是最好的了。”
“姐姐可是在笑我……”南漓撒嬌,似怨似羞似歡喜。
南湘被他扭着搖晃手,只得道:“南漓誤會了不是,姐姐豈有作弄之心?”
又細細囑託道:“茲事甚大,萬望謹慎小心。涉及兩國邦交絕非小事,職責慎重,不可有紕漏,我委實有些許擔心。——但,”
南漓不解的擡起頭來,只見南湘轉而一笑:
“但是,我深知吾弟自幼聰穎敏捷,後又在深宮中獨自支撐,殊爲難得,讓我這做姐姐的,既歡喜又感嘆,所以如今南漓單薄肩頭挑着重擔,我雖心憂,卻也是放心,南漓定不失所望。”
“只是你要答應我莫要因大事急壞身子,三餐定時,按時休憩,憂身可以,莫要憂心,可好?”
長長一席勸解,其後濃濃關心,讓南漓雙目噙淚,突然俯身,埋首在南湘膝頭,肩頭聳動。
南湘只覺衣衫有溼潤之意。
“南漓乖,莫哭——”南湘慢慢撫摸他的額發。
而後慢慢扶起他,替這平日裡華麗風流不假他人的少年擦乾淚,“嗯,好一樹梨花帶雨,哭也能如此好看,不愧是我弟弟。”
南漓失笑,半掛淚珠半展笑意。輕輕捶了自己姐姐一拳,後又捨不得的用臉頰貼近南湘膝上。
活像一隻眷念不捨的大貓。
咳。
老實說來,她真是愈發的假了——南湘半真半假,軟語攻心,一個假魂靈能有多少真親情?竟哄得這少年時哭時笑,南湘只得嘆惜自己哄騙功夫越發純熟,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