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御書房前, 莫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隨後,他又對一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爲他推開了殿門。
莫言淡然的走進門去。
在看到坐在桌案前的司空璧後, 他停住了腳步, 向眼前那個正在批閱奏章的人行了個禮, 道:“兒臣參見父皇。”
聽到這個聲音後, 司空璧瞥了一眼殿下的人。
他微勾起脣角, 笑道:“皇兒免禮。”
聞言,莫言直起身來。
過了許久,司空璧都沒有再說任何話, 此時的莫言有些不耐的皺了皺眉。
其實,這一切都被司空璧看在眼裡。
覺察到莫言的不耐後,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緩步走到莫言身邊。
司空璧輕聲說道:“還是這麼沒有耐性啊!”
他的語氣有一絲寵溺。
於是, 莫言頑皮的聳了聳肩,說道:“兒臣今年剛滿十二歲呢!”
司空璧撫了撫莫言的頭, 又將他抱了起來。
對於司空璧這個動作,莫言有些驚訝。
他試探的問了句:“父皇?”
司空璧卻哧的笑出了聲。
他溫言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從來沒有這麼抱過你,想抱一抱。”
“父皇,皇兒長大了, 只怕是變重了吧!”莫言又說道。
司空璧思索了會兒, 答道:“皇兒很輕啊!”
聽了司空璧的這話, 莫言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卻又不敢再問。
不一會兒, 司空璧又說道:“前些日子和憐兒出宮時,看到其他的父親都是這麼抱着自己的兒子。”
聞言, 莫言的身子僵了僵。
其他的父親,也就是指平常百姓家的父親。
可是,司空璧說這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莫言不禁微蹙了眉頭。
隨後,他又聽到了司空璧的聲音:“朕,似乎還從來沒有抱過任何一個皇兒了。”
這句話似乎透着些落寞的情緒。
可聽在莫言的呃耳朵裡,卻意外的勾起了一些情思。
此時,莫言的眼角略微溼潤。
“父皇!”他喚道。
司空璧嘆了口氣,又把他放回地上。
“這些年受了些苦吧!”司空璧問道。
莫言依舊保持着笑容,回答道:“先苦後甜也是一種享受。”
這孩子,竟然說“先苦後甜”。
難道是在指責朕麼?
司空璧扣起手指敲了敲莫言的額頭,說道:“果然是憐兒教出來的。”
莫言聽聞“憐兒”二字,神色顯得有些不自然。
“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司空璧又解釋道。
說完這話,司空璧又走回了桌案旁。
面對司空璧不明所以的問話,莫言依舊小心的應付着。
“知道朕當初爲什麼會看重你麼?”司空璧問道。
莫言搖了搖頭,答道:“兒臣不知。”
其實這也是事實。
莫言也不知道爲何就在自己接近了當初的那個“璃璟”後沒幾天,司空璧就派人來將接他出了冷宮。
不久後,司空璧又將這個太子之位給了莫言。
聽到莫言如此誠實的回答後,司空璧卻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他放緩了語速,說道:“如若你當初沒有找到憐兒,朕是絕對不會管你的。”
聞言,莫言的身形微震。
難道……難道他只是爲了討好璃璟纔會對我好?莫言不禁這麼想道。
所以,這個皇宮裡——真的沒有“情”啊!
司空璧在看到莫言愣住後,滿意的笑了笑。
他繼續說道:“這碩大的皇宮,卻也怪冷清的。朕就暫且陪你玩玩!朕知道你是有野心的,不過朕奉勸你一句——在朕的精神狀態極佳的時候,比如說現在,可不要再做出什麼越矩的事來。”
莫言還沒等他的話說完,便迅速跪在了地上。
“兒臣不敢。”他急聲說道。
莫言擡起頭,見司空璧的神色還算正常,又繼續說道:“父皇和……和母妃的教誨,兒臣會謹記在心。”
聽到他口中那個“母妃”後,司空璧也勾起了嘴角。
“朕只是說一說,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他說道。
不論是不是“責怪”,莫言都不敢再反駁什麼。
他只是回答道:“是。”
雖然感到膝蓋上有些疼痛,莫言也只是咬牙堅持住。
應該是剛剛跪得急了,膝蓋磕傷了吧!
司空璧並沒有理會他的反應,又問道:“此次出去,可有什麼收穫?”
此時,莫言在整理了下思路後,纔敢說道:“多是定安侯出力,兒臣只是在一旁看着。”
不錯,竟然敢將事情都推到慕琉辛的身上!
果然是忠卿看重的孩子。
司空璧笑了笑,又說道:“那你從中看出了什麼嗎?”
“嗯,定安侯的勢力竟然是無處不在的。”莫言又答道。
司空璧對他的話似乎也並不吃驚。
只見他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
見狀,莫言抿了抿嘴,繼續說道:“他還在很多時候指導了兒臣。”
司空璧聽到他這麼說,便冷哼了一聲。
只聞他沉聲說道:“若不是他的指導,你還敢對憐兒說出那樣的話來嗎?”
很顯然,這是個反問句。
莫言不敢耽擱,迅速解釋道:“兒臣也怕做的不對,會讓父皇不開心。所以就照着定安侯的指示,對……對母妃冷語相譏。”
司空璧擺了擺手,說道:“罷了,罷了。朕也不是在責問你什麼,這次你做的還算是好的,不愧是憐兒教導的。”
“記住,此次是憐兒讓朕放你出去看看這皇城外的天空。他當你太傅的時間雖然不長,卻是很用心的教你。你雖是有心,可是還不夠老練。還有——朕的這個位置,遲早是會留給你的,切莫太心急了!”最後,司空璧又給了莫言一個忠告。
聽到司空璧如此說,莫言趕緊低下頭,對他行了個薄禮。
然後,他又說道:“是,謝父皇教誨。”
“這些奏摺,以後也學着看看吧!不懂的地方——朕和憐兒都可以爲你解答。”司空璧又補充道。
司空璧竟然讓他看奏摺?
莫言皺了皺眉,心道:他——是在試探我麼?
“是。”莫言還是如此回答道。
司空璧看着殿下那個自信充足的孩子,笑道:“這個定安侯,可親不可信。你可以在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他對你雖然沒有什麼提防,但你還是要小心點。日後的事,你就自己去琢磨吧!”
從御書房走出來後,莫言纔敢嘆了口氣。
再次擡起腳時,他似乎是漫無目的的走着。
“主子,這是要去哪?”莫言身後的奴才問道。
莫言望了望周圍的景色,竟然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御花園了。
他蹙了蹙眉,說道:“去給母妃請安。”
“是。”那人回答道。
可是,他的心裡不禁有個疑問:太子不是一向都很厭惡憐妃的嗎?
踏進憐昔殿後,莫言揚聲說道:“母妃聖安!”
雖然是與第一次相似的話,卻是與第一次不相似的語氣。
璃璟看着眼前這個恭恭敬敬的孩子,嘴角自然的上揚了一下。
他將莫言引至桌案旁,左手提起右邊的袖擺,攜筆寫道:何故?
依舊是那熟悉的語氣。
莫言只覺得喉嚨裡被什麼給卡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突然,璃璟覺得身體受了一個力量的衝擊,不禁後退了幾步。
但是由於力量不大,他還是穩住了踉蹌的身軀。
璃璟看了看那個投入自己懷中的孩子,蹲下了身子,手也十分自然的輕拍着他的背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璃璟漸漸覺得自己的衣襟已經被淚水打溼了。
他將懷中的孩子拉了出來。
在看到莫言滿臉的淚水後,璃璟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又從袖中抽出汗巾爲他拭乾了眼角。
果然還是孩子。璃璟在心裡不由得嘆息道。
莫言調整了下情緒,用帶着啜泣的語氣問璃璟道:“母妃不生兒臣的氣麼?”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樣子,璃璟輕輕的搖了搖頭。
此時,莫言伸出手,撫了撫璃璟的嘴角,並在他的耳邊說道:“忠卿別笑了。很……難看。”
聞言,璃璟斂了斂表情,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他是迫不得已而爲之吧!
莫言這麼想着,隨後又將頭埋進了璃璟的懷中。
此後,莫言在璃璟的背後無聲的寫道——
當日是慕琉辛告訴我不要對發生的變故表現得太過驚訝的。他說,太傅你是迫於無奈的。要想讓太傅好過,就要疏遠你。這樣父皇也就不會爲難你了。
他的嘴裡還不時的說着:“母妃你又瘦了。”
璃璟看着眼前這個機靈的孩子,滿眼的寵溺。
他用握着莫言的手隱蔽的寫道:我明白,但是我想司空璧應該也會猜出來的。所以,你那樣的做法很不明智。你會讓他覺得你是想勾結慕琉辛的勢力,他會感到不安。
此時,莫言撅起嘴,委屈的說道:“母妃,兒臣今日被父皇拉去訓話了。”
於此同時,他又在璃璟的背後寫道:謝謝忠卿教誨,莫言明白了。
璃璟將他放開,想要站起身時,卻覺得腳已經僵硬了。
好在莫言眼疾手快的將他扶住了。
經過一段眩暈的感覺後,璃璟纔回過了神來。
他向莫言投去了一個感謝的眼神。
莫言看到後,笑道:“母妃客氣了,這是兒臣應該做的。”
說着,莫言又將璃璟扶到座椅旁坐了下來。
突然,莫言發現桌案上有張光鮮的紙。
於是,他走到桌案前,仔細的看起那張宣紙上的畫來。
只見上面畫着一株並蒂金蓮。
旁邊還用小楷題着: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這種蓮花在哪裡可以見到?”他不禁問道。
璃璟也看了眼那幅畫,卻笑着搖了搖頭。
見璃璟如此反應,莫言又問道:“找不到了嗎?”
聽到莫言的問話,璃璟不禁嘆了口氣。
那金蓮本是幽蓮城的特色,在蓮之國被滅後,金蓮的靈性似乎也隨着它的覆滅而消失了。
金蓮再也不似從前了。
所以,金蓮的驚豔亦變成了人們的回憶。
“我倒是覺得這裡該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纔對。”莫言感慨道。
璃璟看了看那字,一字一頓的說道:你,父,皇,題,的。
知道他也許看不懂,璃璟又站起身指了指那幅畫的落款處。
莫言這才仔細的看了看那落款處,竟是蓋着一個“璧”字的篆體刻章。
此時,莫言不解的問道:“這畫是……?”
“這畫自然是憐兒畫的。”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聽到這個聲音,莫言和璃璟的神色都變了變。
司空璧走到璃璟身邊,一手將他攬在懷裡,笑道:“真是孩子氣!朕今日才訓了你,你就馬上跑到母妃這兒來撒嬌。”
莫言正要解釋,卻看到璃璟對他使了個眼色,他便生生將話吞了回去。
璃璟推開司空璧的手,看着他開口道:他,本來就是個孩子。
也許是覺得不方便,璃璟親自到了兩杯水,分別遞給了司空璧和莫言。
司空璧先是聞了聞茶香,問道:“這就是你說的用蓮心泡的茶?”
聞言,璃璟點了點頭。
莫言一聽是蓮心泡的茶,滿心好奇的喝了口,卻又覺得平淡無奇。
“沒什麼特別的嘛!”他抱怨道。
璃璟聽了後只是笑了笑。
司空璧也嚐了嚐。
他說道:“就是這清香好聞點,確實沒什麼特別的。”
於是,璃璟張了張口,吐出兩個字:祛火。
見狀,司空璧別有意味的笑了笑,莫言卻感到有些不解。
司空璧又轉眼看了看莫言,道:“到母妃這兒嬌也撒了,早些回去吧!明日早朝時,朕可不想看到你打瞌睡啊!”
見司空璧有意讓他離開,莫言也不敢有何異議,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已經過了晚膳的時辰,也難怪司空璧會出現在這兒了。
莫言向司空璧和璃璟分別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了。
司空璧看着那個離去的身影,不禁笑出了聲來。
“真是個心機深的孩子,朕真怕有天駕馭不了他。”他嘆息道。
聞言,璃璟卻只是笑了笑。
這父子倆——難道是在互相攀比各自心機的深淺麼?
司空璧又說道:“朕的兒子裡,也只有他有些出息了。”
對此,璃璟更是無話可說。
久久沒有看到璃璟的迴音,司空璧扯了扯璃璟的衣袖。
璃璟無奈的說道:這是你們□□的事,我無權干涉。
無權干涉麼?
可是忠卿你真的是這樣做的麼?
司空璧笑道:“可是,你還不是經常給他指示?難道——朕在你的心中,連他的地位都不如麼?”
此話引得璃璟嘆了口氣,他解釋道:只是不想看到他走錯路。
對於這個說法,司空璧只是挑了挑眉,似乎是表示認同。
“陛下!”
一聲驚呼打破了屋內的平靜。
難得的好心情就這樣被破壞了。
司空璧不耐的說了句:“給朕滾進來。”
屋外的人聽到主子的惱怒的聲音,身子不覺的縮了縮,卻也不敢耽擱。
“陛下!”
德順匆匆的跪在司空璧不遠處,等着下一步指令。
“有事快說!”司空璧沉聲說道。
德順打了個機靈,回答道:“陛下,八百里急報——北界受侵。”
北界城,大小是一般城池的兩倍大。
亦是在北面防範北蠻入侵的中心力量。
聽了德順的這句話後,璃璟便發現司空璧的神色瞬間變了。
只聞司空璧厲聲問道:“北界城如何?”
德順對跟着自己來的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迅速答道:“回稟陛下,北界城主自裁了,只有城守還帶着不到五千的兵力守着。”
“不到五千?朕記得當初安排在北界城的兵力可是不下於萬人。”
那人又回答說:“城主受人挑撥,獨自帶着一半軍隊闖了北蠻的蠻陽部落,結果全軍覆沒。”
“受人挑撥?”
聽着司空璧咬牙切齒的語氣,那人亦有些後怕。
司空璧又問道:“什麼時候的事了?”
“回陛下,上月末是急報送出的時間。”
司空璧挑了挑眉,問道:“也就是說,將近有一個月了。”
“是。”
只見司空璧一把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怒道:“將近一個月就憑着不到五千人守着那兒?”
對此,那人只能道:“是。”
此時,耳畔傳來“啪”的一聲。
原來,是司空璧將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那個城主是誰?”他又問道。
德順答道:“傳言是,右相門生劉俊。”
“右相?”
司空璧思索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朕記得朕曾經說過——一切與朝中大臣有關的人員,不得擔任各地城主之位,尤其是那些邊境要塞的城主。”
聞言,德順卻埋着頭不敢作答。
“去御書房。”司空璧說道。
說完這話,他轉身正要離去,卻發現德順沒有動。
於是,司空璧又吩咐道:“讓憐妃一起到御書房來。”
此時,璃璟不禁皺了皺眉。
他疾步上前,迅速拉住司空璧的衣袖,開口道:“後宮”不得干政。
後宮?
現在倒知道自己是後宮的人呢?
司空璧一把將璃璟拉近,並在他耳邊說道:“可是,朕現在需要蓮忠卿。”
聽了此話後,璃璟卻怔住了。
他的手依舊被司空璧拉着。
“跟朕走吧!”司空璧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