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趕至御書房後德順才停下了腳步,他提起袖子將額上的汗漬拭去。
這一路走得很急,他卻不敢再耽擱下去。
他一把將虛掩的殿門推開。
此刻,天帝正在批閱奏摺。
“老奴參見陛下。”
德順畢恭畢敬的向天帝行了個禮。
司空璧依舊看着手中的奏摺,沒有擡頭看他。
“璃府的風景怎樣?”他慵懶地問道。
聞言後,德順卻陷入了沉思。
璃府本是天帝賜予璃璟的。
不,應該說狀元府邸是天帝賜給新科狀元的。
狀元府邸的一切置物都是由他德順親手操辦的。
他本應熟悉璃府裡的一切。可是就在璃府的總管何興將他領入璃府後,他對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震驚。
看似簡單的庭院,其實是暗藏着玄機。
好在何興在一開始就交代了他一定要跟緊。
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困死在璃府裡。
包括何興在內的衆多下人裡,能夠穿過那庭院進入璃府內室的人不超過兩個。他們便是隨璃璟一同進入璃府的人——曉風和殘月。
雖然自己跟着璃璟走進了璃府的內室,他卻無法保證自己一個人時能再次走進或走出那裡。
果然如當初何興所說:在璃府時,不要妄動。
“咳!”
看到德順深思了許久,司空璧便輕咳了一聲來提醒他。
德順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聲答道:“璃府庭院的佈置甚是精巧。如果無人帶領,老奴只會困死在裡面。”
司空璧一擡起頭便看到了德順眼中的凝重。
他淺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必自責。”
德順向天帝拱了拱手,說道:“這個璃大人該是深諳五行陣法的高手。在璃府中能夠接近璃府內室的人,將他自己加在內也不超過三人!”
“哦?還有兩個人是誰?”司空璧問道。
“書童曉風,丫鬟殘月。”
司空璧扣起食指,敲了敲桌案。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又說道:“讓何興多去探探。作爲一府總管,竟然連主人的內室門都沒踏進去過——這不是件很可笑的事嗎?”
德順長吁一口氣,答道:“是,老奴省的。”
“可還有什麼特別的事?”司空璧又問道。
德順不敢再走神了,他迅速答道:“有一件事情……老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真切了,所以不敢妄言。”
看到他小心謹慎的樣子司空璧不由得笑了笑。
“說說也無妨。”
德順點點頭,說道:“璃府裡,似乎種滿了罕見的藥材。”
聞言,司空璧的眼神斂了斂。
“你確定——是藥材麼?”
德順趕緊答道:“老奴對藥物並不熟悉,所以並不能確定。”
司空璧對他搖了搖手,道:“你下去吧!將絕傳來。”
德順向司空璧行了個福禮後便轉身離去。
走到殿門外,德順沉聲喚道:“絕!”
此時,只見一枚金銖——直向德順的頭部飛去。
德順冷笑一聲,轉眼間便將那枚金銖接在手中。
他對着金銖飛來的方向說道:“主上要見你。”
御書房中,司空璧依舊在看奏摺。可是,他卻沒有再進行任何批註。
一個人影瞬間出現在大殿之上。
“主上!”那人跪在地上,說道。
司空璧合上手中的奏摺,鄭重的說:“你前去幽蓮郡。繼續按照原先的線索查一查關於璃璟的身世。”
“那原先派去的人,是否要撤回?”
“不必了,延誤了時間的人,還想要活着回來麼?”
跪於殿下的絕全身一怔。
天帝的意思是——讓他去將那些人除掉。
“此次,你要快去快回——朕,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司空璧又說道。
“是。”
司空璧又想了想,說道:“順便查查,在平亂的那幾年間,可有什麼學識淵博的學者到過幽蓮郡,他們都教導過什麼樣的學生。”
“是,屬下領命。”
“罷了,要交待的就是這麼多。記住——朕要的是‘快去快回’!”司空璧沉聲道。
“是。”
語畢,只見一陣風拂面,殿中又只剩天帝一人。
他的拳頭緊握,狠狠地說:“璃璟,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想跟朕玩什麼把戲!”
十指眼看着就要將掌心捏破了,卻也不見力度的減弱。
司空璧的神情已不似從前。
此時,他雖然惱怒,卻還是可以看到他的眼裡閃着一絲趣味。
月色撩人。
京城,定安侯府內。
“主上,暗月出現了。”一戎裝男子單膝跪於地上,說道。
此人是慕琉辛的心腹——容治。
而此刻他面對的人,正是定安侯——慕琉辛。
只見慕琉辛身着一件青色長衫,懶懶的臥於自己園中的睡榻上。
慕琉辛的脣角微微勾起,輕聲問道:“是麼?可有帶回什麼消息?”
容治答道:“是有些消息。可是她不說好脫身,想約主子日後見面詳談。”
慕琉辛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本侯無意去計較她這五年杳無音訊的過失——這點你不必擔心。好歹也是你的女兒,該關心也是要關心,莫要太苛刻了。”
“侯爺教訓的是。”
“她現在何處?”慕琉辛隨意問道。
“璃府。”容治答道。
一聽到這個名字,慕琉辛的身形一怔。
“璃府?可是那新科狀元璃璟的府邸?”他問道。
“正是。”
璃府內,一女子隨風而舞。
此舞,傾衆生。
ωwш •тTk án •C ○ 只是此舞非彼舞,她舞的是劍。
“月姐姐的劍法越來越精幹了。”璃璟看後讚歎道。
那舞劍的女子正是殘月,她輕笑道:“小璟又在調侃我了。誰不知我最爛的就是這劍術了!”
璃璟淺嘗了一口碗中的甜湯,似真似假的說道:“可是在我看來月姐姐的劍術已經很高了。至少——我打不過!”
殘月氣急道:“你個武癡,半點功夫都不會。竟然拿我與你比!拿來,這銀耳湯不給你喝了!”
說着,她作勢要去搶璃璟手中的碗。
璃璟自知遠不是她的對手,便求饒道:“好姐姐,是我錯了,還不行嗎?唉,這湯還是你做出來的好喝!”
“哼,只聽到口裡說好,怎麼沒見有賞賜什麼的啊?”殘月憤憤道。
璃璟想了想,問道:“好啊,只是不知月姐姐想要什麼賞賜啊?”
殘月挑了挑眉,問道:“我的要求你都會答應麼?”
“那是自然。我既然問了,自然會答應。月姐姐竟然開始質疑我的話了,難道我是那種背信棄義的小人麼?”璃璟哀怨道。
“不不不!我自是不會質疑小璟的話!”她停了停,然後又說,“我家爹爹寄來家書,信裡提到孃親病危。我想向你告個假,回去看看孃親。”
只見璃璟喝湯的動作一滯,隨後他又調整好姿勢。
他笑了笑,道:“是啊,月姐姐你已經五年未歸家了,令尊和令堂會很擔心吧!你就放心的去吧!最近,本就無事。”
殘月仔細的看着璃璟的表情,想要從中找到些什麼,可是未果。
他臉上依舊掛着那個招牌的笑容,絲毫未變。
殘月將桌上的碗具收好,又說道:“這銀耳湯的製法我早就教給丘兒了。這璃府裡,我只對他放心。”
璃璟淡淡一笑:“勞煩月姐姐費心了。”
看着殘月離去的背影,璃璟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你既然選擇離開,我也不會勉強你什麼。
亦如,你當初選擇留下來一樣。
清風拂過樹梢兒。事後,一切又與往常一樣。
人來人往,殊不知,哪裡纔是歸處。
舞娘的蘿袖一次次飛起又落下,殊不知,臺下的人中到底有幾人看進了心裡?
“紅袖姑娘,有位爺點名兒要你陪酒,媽媽讓我先來替你這一場。”小丫頭紅着臉說道。
“知道了。”名喚紅袖的女子答道。
仔細一看,這紅袖竟然與璃府的殘月——長得一模一樣。
紅袖看了看眼前的丫頭,又道:“你第一次登臺吧,別緊張。都知道臺下的人都是來看熱鬧的,別處什麼岔子就好。”
“是,姑娘。我自然會爲姑娘爭一口氣!”說着,小丫頭的臉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笑容很清純,看着看着,不禁讓紅袖又陷入了深思。
小丫頭似乎覺得自己沒有得到迴應,又說道:“姑娘……?”
紅袖回了回神,說:“嗯。我先去了,你好好演,這裡就交給你了。”
也不等小丫頭的回答,匆匆離去,順便還不忘將眼中顯露出來的情緒一同掩了去。
“叩叩叩——”
紅袖輕叩了門扉,只聞一聲“進來”後,她便不慌不忙的走進了屋子。
走進門後,她順手將門掩上。
而她則沒再向前多邁一步,反而是雙膝着地,將身子深深地壓在膝上。
“暗月遲遲未歸,自知失職,現來向主上領罰。”紅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
屋裡的茶案旁坐着一個男子,卻是定安侯——慕琉辛。
慕琉辛品着杯中的酒,輕聲問道:“你,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紅袖直起身子,說道:“蓮忠卿,原蓮之國聖殿的一個侍童,戰亂時期陪伴在蓮之國聖女若水身邊。不久後,他也——鬱郁而死。”
慕琉辛猛的將手中的酒杯放下,有些惱怒的說道:“你在外五年,就得到這些消息?”
紅袖輕嘆了口氣,又說:“主上莫急,請聽屬下細細道來。剛纔說的是五年前查到的消息,也是主上知道的消息。屬下這五年來一直在找尋線索,幸而有所得,纔敢回來向主上請罪。”
“哦?那你得到什麼線索?”
慕琉辛行至窗前,雖然話語輕鬆,卻能看見他藏在袖中的手是緊握的。
“戰亂時期,被先皇尊爲‘賢者’的景黎一直陪伴在蓮之國聖女若水的身邊,在若水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不離不棄,最後卻是客死在幽蓮郡內。蓮忠卿曾經拜他爲師,但在景黎過世後,他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故而抑鬱而……”
看着眼前的女子,慕琉辛可能是感覺到她在撒謊了。
於是,他故意打斷了她的話:“不要告訴我他已經死了!你可有找到他的……‘墳’?有沒有探探虛實?”
紅袖的眼神微斂,回答道:“在景賢者的墳旁邊有一個未立碑的小墳。屬下曾經開過棺木,骨齡無誤,情況屬實!”
聽完這話,慕琉辛的身子一怔。
他握緊着拳頭正在顫抖:“你,先出去!”
紅袖似乎很詫異他會是這種反應,在震驚過後,便還是起身離開。
離開時,她也不忘將門掩住。
門剛剛合上,慕琉辛似乎是再也掩飾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不是說好了要你等我的麼?……你……爲什麼不等我?!……”
聽到屋內傳來低沉的哭聲,紅袖的嘴角卻是微微上翹的。
從醉舞坊出來後,慕琉辛頓了頓腳步,對身後的人說道:“你可以回到原來的位置。不必在此處賣藝。”
紅袖低了低頭,說:“屬下不敢。”
“你若是真的不敢,怎麼會現在纔回來!”慕琉辛的語氣有些嚴厲。
紅袖答道:“屬下受人恩惠,想報完恩後再回來完成屬下未完成的事。”
慕琉辛轉過身又看了看她,眉頭微皺:“恩惠?‘璃璟’的?”
“是。”紅袖果斷的答道。
慕琉辛又將眼神調向遠方——那是璃府的方向。
“罷了,你就呆在此處吧。”他說道。
“恭送侯爺!”
此時,紅袖說話的語氣與平常的紅樓女子無二。
剛剛回到定安侯府,慕琉辛就大發雷霆。
“叫容治來見我!”他對身邊的侍從說道。
未過多久,只見那日的戎裝男子匆匆趕來。
“主上。”男子單膝跪下,行了個禮。
慕琉辛將桌案上的器具全砸到了地上:“你養得好女兒!竟然敢算計到本侯的頭上!”
見慕琉辛正在發怒,容治亦不敢起身。
“主上息怒。”他勸道。
“息怒?本侯還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息怒’!”
容治嘆了口氣,說道:“屬下這就去將暗月處治了,以解主上的怒氣!”
說着,他便起身向府門走去。
慕琉辛攔住了他。
他平了平自己的心緒,又說道:“暫時找幾個得力的人去看着她,這回可給本侯將人看牢了,如若再失敗,本侯定要了你們的腦袋!”
“屬下遵命!”容治臉色沉重,語氣卻也十分強硬。
“你——最近多關注關注璃府的情況。”慕琉辛說道。
“是,屬下這就去辦。”
看着容治離去的背影,慕琉辛嘆了口氣,自語道:“卿兒,要想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
心裡卻在回想着紅袖的每一個表情。
慕琉辛的嘴角不覺泛起了冷笑。
若是他真的死了,那你如今爲何要來告訴我這些?
暗月,莫不是你覺得——本侯對你太寬容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