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又是一輪明月當空,那天際數不盡的繁星是否是在告訴着我什麼呢?
我只覺得這一池的金蓮開得是那麼耀眼,便由着性子赤足在岸邊踏水。
也許是太過專注了,竟然沒有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幽蓮的金蓮果然名不虛傳啊!”那人說。
我輕蹙了眉頭,有些惱怒的問道:“你是何人,怎麼進到這裡的?”
我也知道自己此時的語氣很糟糕。
那人卻沒有被我的話惹怒,反而和藹的笑道:“真是可愛的孩子!記住了,我叫景黎。”
景黎?好熟悉的名字。
可愛的孩子?
還從來沒有人這麼形容過我呢!
我遲疑了一會兒,正要再說些什麼,卻又聽到不遠出匆匆而來的腳步聲。
我急忙將水中的腳提了起來想要離開,那人卻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掙不過他,滿臉厭惡的看了看他。
“你,到底想怎樣?”我問道。
他笑了笑,只是一味說道:“赤腳走路是很容易着涼的,我抱着你走吧。”
說着,也沒等我同意他就一把將我抱起,突如其來的騰空讓我覺得有些——天旋地轉。
他帶着我走到園中的假山後,才輕輕的將我放下。
“小孩子嘛,別老是皺着眉頭。”順勢,他用右手點了點我的眉心。
雖然用力不大,我卻覺得自己的身體順着那股力倒了下去。
痛——從背後傳來刺骨的痛。
我擺了擺頭,想要醒醒神。
卻發現眼前的景物都變了——
不熟悉的房子,不熟悉的佈局,還有不熟悉的氣味。
唉,我又瞬間醒悟了——這是璃府啊,皇帝賜予新科狀元的府邸——我的府邸。
原來,我是夢魘了。
許久不曾做過夢了,本以爲自己果真是無慾無求了。
可今夜的夢境卻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真實。
這倒讓我無法確定自己究竟身處何處了。
應該是在夢裡吧,不然怎麼會有水滴從眼眶裡滴下呢?
終是無法忘記那個場景。
不論是緣,還是孽,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是啊,那人自是記不得了的吧!
人已逝,心相隨。
你本來就是毫無牽掛的,可你從不曾在意這世上是否有牽掛你的人。
我總是想畫出夢裡那時美好的景色。
可是在提起筆後,卻又不知道該用何種顏色來修飾它了。
“叩叩叩——”是一段急促的敲門聲。
我這纔回過神來。
忙用方巾輕拭了兩頰後,才應聲道:“什麼事?”
“小璟啊,宮裡的德順公公到訪。”是殘月的聲音。
昨個兒剛在皇宮裡見了皇帝,今天又派了個專使來訪,真的是想告訴別人——這新科狀元很得皇帝的“照顧”麼?
我不免冷笑一聲。
“月姐姐你且將公公帶到前堂去,我隨後就到。”
如此看來,也就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隨後舉步走過這複雜的庭院。
終於快到前堂了。
話說,這壯觀的狀元府——可是當今天子所賜,無處不顯奢華。
我本來只想找個遠離鬧市的地方建府,可這皇帝卻早早的下了手。
初看這府邸,着實讓我哭笑不得。
府上吃穿用樣樣俱全,而我本是身無瑰寶的人——在這一瞬間便有了萬貫家財,還真是讓人難以習慣啊。
這府上的丫鬟、奴才很多,我也懶得去數。
如今,與我相熟的也不過三人——一個是府上的總管何興,一個是書童曉風,還有一個是丫鬟殘月。
這總管何興自然是皇帝賞賜的,做事倒不用我去操心。
書童曉風是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更是我早年遊學在外時同甘共苦的朋友。
他小我一歲,我一直將他視爲自己的弟弟,他卻硬要做我的書童。
看他倔強的樣子,我也爭論不過,只好應允了。反正書童或是弟弟,我都不會讓他再受苦了。
而那丫鬟殘月,亦是遊學時結識的。
她雖長我四歲,卻極愛向我撒嬌。
現在想來——卻已經忘了當初她是如何糾纏我要留下來的了。
腳剛踏進前堂,就見到德順公公起身向我福了福。
我亦回了個禮,道:“區區失禮,讓公公久候了。不知公公今日到訪所爲何事?”
德順公公道:“大人不必多禮。老奴此來是爲赴皇命。日前,陛下觀得您的臉疾,特囑咐老奴找來一名醫者,來爲您探上一探。”
我這才發現德順的身邊還跟着一個人。
那人發現我注意到了他,也向我福了福。
醫者?而且還是“找來”的?
哼,如若真是要請醫者,也應該是宮裡的御醫了,何必要強調是“醫者”呢?
仔細看了看那人的手,只覺得粗糙無比,他右手拇指與食指上都有很厚的繭,定是平時做了許多手工活。
“這只是區區的痼疾而已,倒是勞煩陛下費心了。不知陛下希望區區如何治這病呢?”我如此問道。
德順笑道:“大人不必拘禮。陛下特賜羊脂白玉一塊兒,爲您治病專用。”
說着,德順將手中的托盤舉與我看。
喝,果然是好玉——成色潔白,光澤滋潤,狀如凝脂。
我冷笑道:“是否是旁邊這位……‘大人’爲區區配藥?”
德順指了指身邊的人,答道:“此人熟諳弄玉之術,定會用它好好的琢出藥來用於您的臉上。大人您就不必擔心了,全權交與此人就好。”
琢?
倒是個文雅的字。
此間莫不是還含有“玉不琢不成器”的意思吧?
合着就這一張臉,就交予他去折騰吧。
我禮貌的欠了欠身,道:“那麼,請先隨區區去內室再做進一步治療吧!”
說着,我便引着他們走入內室。
在我嘆了一口氣後,終於平靜了自己此時雜亂的心緒,緩緩地對那位名義上的“醫者”說道:“不知區區下一步該是如何做?”
那人也是十分禮貌的回答道:“還請大人臥於這牀榻之上,由小人來完成後面的工序即可。”
我也不願再多說什麼,按照他的話睡臥下去,等着他慢慢的在我的臉上比劃。
我更不願看他做了些什麼,閉起雙眼——就權當是在小憩。
也不知耳邊的聲音是什麼時候停的。
當我清醒過來時,他的“藥”也已經做出來了。
看來好像是我沒有睡醒,以至於他也不敢離去。
我輕撫了下眉頭,說道:“失禮了。不知——‘藥’是否制好了呢?”
那人向我行了個禮,說:“已經做好了,還請大人試上一試。”
我只是點了點頭,他便將自己的作品遞予我。
喝,原來是一個半面的玉質面具。
此人果然是弄玉好手。
那面具摸上去輕質光滑,細看來,竟能發現上面還雕有一些暗紋——無不精美。
德順公公走上前來,接過我手中的面具,並將它戴到我的左頰上。
我瞬間感覺面部一涼,身體不覺得打了個寒顫。
他又將一面銅鏡遞到我的面前,說道:“不知大人是否滿意。”
我看了看鏡中的人,嘴角不自覺的上翹——好似在嘲諷着誰。
“區區十分滿意。還望公公轉告陛下——有勞他費心了。”
我又想了想,好似自言自語的說:“這玉可琢,‘朽木’可是萬萬不能的啊!”
只見德順公公還想說什麼,可是他終沒有說出來。
爲着打破沉靜,他跟我又寒暄了一番。
隨後,我便吩咐曉風將他和那名“醫者”送出了璃府。
看着他蹣跚的背影,我不禁笑出聲來。
是嘲笑。
卻不知是在嘲笑他人,還是在嘲笑自己。
“璃。”曉風再次進到我的房裡後,輕聲喚道。
看着他匆匆而來,我微微點了點頭。
“坐。”我說道。
似乎是覺得言語太清冷了點,我放下手中的案文,給他倒了杯茶水。
“你不該來這裡的。”曉風說道。
還是以那種極其肯定的語氣。
此時,我倒茶水的手隨之抖了抖。
“爲他做事,我要自己動手。”我也是以那種極其肯定的語氣說道。
曉風嘆了口氣,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又何必爲了他冒這個險?”
我淡笑不語。
他卻顯得有些急躁:“算了,我會幫你的。”
我點點頭,說道:“好。眼下正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曉風挑了挑眉,說道:“你不會是早就料到我會這樣說吧?”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怎麼會?”
曉風似乎是被我氣到了,一口將我倒給他的水灌入腹中。
“嘶——!好燙!”他驚道。
我嗤嗤的笑道:“剛讓月姐姐端來的一壺水,能不燙嗎?”
說完,我走到桌案前。
“這次是要傳信麼?”曉風見我在研磨,便問道。
我點點頭。
“事變,放手,速歸,卿。”我一邊寫,曉風一邊念道。
我將字條封了起來,並在封面寫上了“瓏”字。
當我將信遞給他時,他卻抱怨道:“你們不是有傳信的方式嗎?爲什麼還要我去?”
我笑了笑:“現在,我只對你放心。況且,這次還要你去處理下……夫子的事情。”
聽了我的話,曉風愣了愣。
“好的,我知道怎麼做。”他說道。
他拿了信,正要離開,我卻忍不住叫住了他。
“曉風,若是……”
話到了口邊,卻又說不出來了。
我甚至有些後悔開了這口。
“‘若是’什麼?”他詢問道。
“咳。”我清了清嗓子,道,“沒什麼,你去吧!”
他離開前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而我只是對他安慰的笑了笑。
看着他走遠的背影,我不禁嘆了口氣。
真的還只是個孩子,生氣起來連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其實,我是想說——
若是以後我出了什麼意外,就將那玲瓏閣交給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