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的冬日有種近乎於極致的寒冷,它容不得人再在街邊挑三揀四的扭捏做態、擺出更爲優美的姿勢行走。冷風夾着大雪,完全在瞬間就能穿透我們的衣物,徹徹底底的凍到骨子裡面去,所以低着頭、埋住下巴步履飄忽的順着斑馬線前行,是大自然逼我們現出的面對寒冷最真實的原型。
那麼是不是,當靈魂同樣遭遇肉體所承受的溫度時,也會如此現出狼狽不堪的姿態?又或許那是種更爲嚴酷的經驗——因爲比起身體能回到溫暖的家或驛站,心靈無處是歸鄉。
這輩子,或者在已經過去的三十幾年的時光中,梅夕曾經聽過無數人絕望的精神世界和灰暗沉重的生活,他總是試圖以最有力量的樂觀幫助他們擊退黑暗,也曾因此便覺得自己有了堅不可摧的內心世界,可是隨着摯愛之人遠赴巴黎,母親忽然辭世,這半年的日月還是令他消沉了許多,那感覺就像與這世界所有忠貞的鏈接忽然全部斷掉,令人在悲哀之後陷入了無所適從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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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綠相間的聖誕書貼紙被金色的絲帶掛在店門口,伴着優美的音樂在繽紛的大雪中顯除了溫暖的微光。
梅夕從心理診所開車往家走的路上,無意識的看到了這家甜品店。
恰巧前方紅燈,他伸了伸有些僵硬的手指便打過轉向朝那兒開了過去。
反正他已是孤身一人,再不用憂心瑣碎的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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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着雪的短靴觸到店裡空調的熱氣瞬間就變成了水珠,梅夕拉下圍巾朝店員笑了笑,而後才俯身觀察櫥窗裡色澤可愛的蛋糕。
友好的態度是不知不覺形成的習慣,一方面他身爲心理醫生總要給人舒服的印象,另一方面他精緻美麗的臉,也的確適合沒有悲傷的表情。
微微擋住眉毛的斜留海也因落雪而顯得有些溼潤,梅夕低着尖翹下巴觀察片刻,側頭露齒笑道:“哪個比較好吃,我不喜歡太甜的味道。”
賣東西的姑娘顯然對此美男頗有好感,她熱情介紹:“那你可以選這款咖啡的,它……”
正在此時,梅夕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因爲擔心病患出事,他總是第一時間接聽,順便朝小姑娘做了個不好意思的手勢。
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陌生的詢問:“請問是……梅夕先生嗎?”
梅夕回答:“是的,您是……”
對方飛快的答道:“這是宅急送快遞公司,有您的一個包裹六點半送到,您能簽收嗎?”
梅夕看了看錶,有些疑惑的說:“能。”
工作人員痛快的應道:“那好,打擾了。”
話畢就斷掉聯繫。
好久沒有誰郵過東西給他了,梅夕在外地根本沒有朋友,今天又是聖誕節,因此感到非常好奇。
他片刻纔回神道:“那給我兩塊咖啡蛋糕,謝謝。”
服務員熟練的給他打包結賬,讓梅夕很快就頂着寒風走了出去。
其實他完全不喜歡吃這些女孩子熱衷的東西,只是從前母親看到了會高興,便漸漸養成了購買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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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夕的母親是在程然離開的那個秋天逝世的,他爸爸在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他們,所以梅夕對這唯一的親人感情很深,雖然因爲性向問題有過許久的隔閡,但畢竟血濃於水,放棄彼此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老太太生前很健談,這和她獨自養着梅夕拋頭露面的做生意有關,說話總是擲地有聲,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完全不像兒子這麼溫柔神秘,能夠捧着書在屋子裡整天不動地方。
她忽然間因爲急症到了另外的世界,梅夕的耳畔便突兀的變得太安靜了,安靜的太適合發呆走神。
愛情上的不如意,致使親情深重。
雙雙失去了,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梅夕的平靜只是太想自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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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結緣無數,到了這樣需要祝福的節日,手機竟然除了那個電話安安靜靜到詭異的地步。
梅夕熟門熟路的回到自己從中學就獨居的社區,遠遠的便看到了快遞公司的車停在樓下。
他順手拿起剛買的蛋糕和診所的實習生分發的搭着玫瑰中的一朵後,才大步下車走上前去。
快遞人員也被這寒冬凍的夠嗆,他躲在駕駛室取暖,見來了人才探出腦袋問:“取包裹?叫什麼名字?”
梅夕拿出證件給他看過,小夥子立馬跑出來拉開後車門,拿出個大大的扁平盒子舉着遞給他:“請在單子上簽字。”
被這突兀的形狀嚇了一跳,梅夕莫名其妙的照做後接了過來,宅急送的車子很快就在風雪中跑沒了影。
他只好艱難的舉着包裹,蛋糕和玫瑰花,側着身子走進已經有了年頭的單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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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的衝進溫暖的屋子,梅夕把東西往沙發上一扔,飛快的關了門,才摘下圍巾俯身仔細看了看郵件人。
北京朝陽某社區,韓揚。
已經因爲漫長的時光而顯得生疏的名字,讓梅夕的詫異的情緒升到了頂峰。
雖然自從上次與這個人見面已有十年,但記憶還在。
因爲這是他第一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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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的站直身子,梅夕先去衣櫃把風衣掛好,利落的把不知道是哪個男人留在木地板上的T恤扔進垃圾桶,茫然的在毫無人氣的屋子裡轉了幾圈,才下決心坐到沙發上把這份聖誕禮物打開來——因爲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有種奇異的預感,強烈到足以引起抵抗和恐懼。
禮物被包裝的很仔細,在宅急送的包裝裡還有被塑料封條訂好的棉布,梅夕拿着剪刀弄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的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一封信箋飄忽的落到了腳邊,還沒來及撿起,目光就已經被手中所展露美麗容顏的油畫吸引住。
深深淺淺的紅色勾勒出海邊落日的景色,在不知何年落下的筆觸的塗抹中顯出了壯麗非凡的氣質,而這壯麗卻也是模糊的,深邃的,透着股說不出的安靜在裡面,整幅畫都像是要燃燒起來似的,只在最下角才沾染着微微的寶石藍,盪漾的海水也通透出那般瑰麗無暇。
這無疑是值得珍藏的美好作品。
梅夕輕輕的撫摸過畫框上韓揚的名字,腦海完全不受控制的浮現出已經成爲往事的隻言片語,一如曾經那太過特別的叛逆少年所展示出的令人心悸的激情一般,把心激盪的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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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會有人來看我們嗎?”
——嗯?
——這是奧登的詩,是他死前的絕筆,你知道是怎樣的天色漸晚嗎?
——應該很美麗,很寧靜。
——是壯闊,是瀕死之前蔑視所有生的壯闊,不管美麗還是醜陋,不管寧靜還是喧鬧,它都會像暴風雨中咆哮的海洋一樣發出懾人的奪去所有呼吸的完美色彩。
——你很喜歡把自己的感情寄託在那些精神強大的人身上,或許也可以摒棄這些,創造出自己的思想,只有如此你的生活纔是真實的,你的情感纔是真實的,你自己纔是最真實的,心靈上的偶像固然能夠提升我們的境界和品位,但它們也是富有智慧的人繼續前行的絆腳石。
——……
——怎麼了?
——梅夕,我愛上你了。
——你只是找了到願意溝通的對象,不要把它與愛情混爲一談,愛情很複雜,它不僅僅是精神的契合,也會包含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擁有的東西……
——你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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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默的瞬間,少年溫柔的吻就落在脣間,帶着羞澀和試圖掩飾羞澀的故作大方。
那樣突然,那樣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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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在同你好好說話。
——我也是,等着我長大,等着我愛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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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心如此溫暖,他笑顏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