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夕的病一直拖了兩個禮拜纔好,他從前甚少如此,不知是柳青的話太尖銳難以消化,還是她的威脅太過可怕,讓他強健的免疫力頓時弱了很多。
儘管性格早熟,但梅夕說到底還是個普通人,我們誰都會有自尊與恐懼,更何況他又與普通人有那麼多不同。
眯着眼睛看了看溫度計,三十六度五,很好。
梅夕還是感覺自己全身都軟綿綿的,爬下牀的動作也很吃力。
他媽媽正在廚房煮湯,聞聲出來問:“你身體這麼虛弱,起來幹什麼?”
梅夕苦笑敷衍:“醫院有點事情,拖了很久了,正好溫度也降下來,我去看看。”
因爲孩子畢竟大了,梅媽媽也沒再阻攔,只是道:“你多穿點衣服再出去吧。”
梅夕答應着,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他知道自己該面對很多事情,但他還不知道該有如何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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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年假的關係,醫院的人並不多,梅夕憔悴的在裡面繞了一圈,即便遇見認識的人,打招呼的態度也和從前沒有什麼差別。
梅夕感覺有些意外:就憑那日柳青的憤怒,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不開玩笑,梅夕已經開始打算被學校開除又失去新工作後該去哪裡混生活了,他總不能一被打擊就死無葬身之地。
本來就沒有正經事,現實又一切照常,梅夕很快就走了出來,到醫院門口打算打車回家。
誰知一輛黑色的奔馳忽然駛來,停在他面前,走下個陌生男人。
男人還算禮貌,問道:“您是梅先生嗎?”
梅夕點頭。
男人解釋說:“是這樣的,柳經理說只要我看到您,就請您去與她見一面,您不會拒絕吧?”
梅夕看他表情沒有欺詐之色,便認命的回答:“好。”
男人立刻就給他打開車門。
梅夕坐入,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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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的工作果然十分繁忙,梅夕跟着男人到了她的公司,只見很多西服筆挺的男女拿着文件夾來來往往,不是在講電話,就是再與人交談公事。
他跟着進入頂樓清淨的辦公室,平復了下緊張的呼吸,纔在男人的示意下敲了敲門。
是柳青自己打開的。
她瞪了梅夕幾秒,而後道:“請進。”
梅夕只能從命。
柳青轉眼又關上門,既沒有給他倒水,也沒讓梅夕坐下,而是直接了當的說:“你以後別再和我兒子又聯繫了。”
梅夕苦笑:“我早就答應過你。”
柳清搖搖頭,猶豫了片刻才道:“我是認真的,即使他去找你,不管他說什麼你都不要再理他。”
梅夕的職業讓他很能耐得住沉默去傾聽。
柳青嘆了口氣說:“韓揚這回是鐵了心,不管我說什麼他也不聽,希望你能明白我不能讓他墮落成一個同性戀。”
梅夕想說這些問題只有上帝才能決定,但是說了又怎麼能樣呢?
韓揚畢竟還未成年,柳青畢竟還是他的母親。
所以唯有回答:“我明白。”
柳青神情複雜的看着梅夕的臉,輕聲道:“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多少事,但韓揚對你是鐵了心,我只能拿你的前途威脅他,我說如果他不放棄的話我就會讓你身敗名裂,他才猶豫……”
其實梅夕有些恐懼,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柳青無乃的笑:“知道嗎,韓揚答應我出國讀書,再也不去找你,只要我放過你。”
梅夕怔了怔:“是嗎……錯誤是我犯下的,我不用他做什麼,也不會再破壞他的前途,其實不必這個樣子。”
柳青搖頭:“我的孩子我最明白,就算如此他就真的不見你了嗎?”
梅夕說:“他還是會來找我的。”
柳青的神色有些悲哀:“所以替我傷害他,替我逼走他,這是你表達歉意地唯一方式,不然我說的話都不是開玩笑。”
梅夕呆了片刻,忽然側頭道:“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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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對於年輕人來說是很殘忍的,不管他們多認真多努力,往往也不及成年人最小最簡單的一個預謀。
幾乎所有成長的感覺都差不多,但只要有成長,又算什麼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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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五天,梅夕的身體好了許多,他把生活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件波瀾似的。
因爲他知道韓揚會來。
所以韓揚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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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忽然之間憔悴了很多,可以想象他在家裡是多麼激動多麼痛苦受了多少折磨和委屈。
像根蘆葦似的站在路邊,皮膚已經白的像雪。
梅夕正從學校走出來,看到韓揚這幅模樣還在等待自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沉重。
他表情淡淡的照舊往前,連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韓揚啞着聲音拉住他,動作微微狼狽:“梅夕,對不起,你不要不理我。”
這樣的歉意,和幾個月前那張揚跋扈的少年,是同一個人嗎?
梅夕全身都涼了下來,鼻尖酸酸的,卻甩開他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說完就繼續往車站走去。
韓揚追在後面說:“你別這樣,你再不理我,以後可能也看不到我了,我媽她——”
梅夕猛然回頭,斯文的臉上是很真實的滿不在乎:“那是你的事情,你還嫌我不夠麻煩嗎?”
韓揚目光深深地凝視着他的眼眸,輕聲道:“我知道錯了,可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我第一次對人這麼真誠,我對你沒有任何隱瞞和秘密,難道我對你就只是麻煩嗎?”
梅夕回答:“只是麻煩。”
韓揚愣住了,很久才絕望的問:“爲什麼不喜歡我……”
梅夕輕笑:“我爲什麼要喜歡你,你即傲慢又自以爲是,明明還什麼都不明白,就目中無人把誰都看成白癡,你做事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甚至連父母都可以任性自私的傷害,你覺得你值得被喜歡嗎?”
韓揚被他說得更加脆弱,顫抖着薄脣問道:“如果我改了,我謙虛,謹慎,寬容,善良……你就喜歡我了嗎,只要你希望我該,我什麼都可以改……”
梅夕冷聲道:“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最討厭你的就是你從來都不像個男人。”
說完他就果決而毫無留戀的離開。
韓揚追着他,拉扯着他,幾乎是在哀求:“梅夕,我真的很不容易才跑出來,你不要這麼絕情,梅夕……梅夕!”
梅夕心裡無端煩躁,他轉身推開韓揚:“你有點尊嚴好不好,我不想再看到你。”
韓揚被他推得一個趔趄,終於不剩半點力氣。
他呆呆的看着梅夕的背影,輕聲道:“我明天就出國了……再也見不到你了……”
說完,竟然有眼淚從那雙美麗的眸子中滑落下來。
淚水在他過分消瘦的臉上留下了很殘忍的痕跡。
韓揚忍受不了這種痛苦,他還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爲了保護梅夕而選擇遠赴重洋,卻連他的半個微笑都換不回來,他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毫無保留的喜歡一個人,得到的卻是鄙視與羞辱。
此時此刻,這個少年再也沒有了那份早熟的智慧。
他剩下的,只是個孩子對於愛情的困惑與痛苦。
而從男孩變成男人,恐怕別無它法。
這是韓揚在年輕的時候最後一次見到美麗的梅夕,梅夕說過的話他在許多年以後也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他漸漸發現,原來梅夕說的都對,原來自己真的有那麼那麼多缺點。
在開始的留學的孤獨中,韓揚是有點恨他的。
但隨着成長,那點點恨早就不知道流逝到了哪裡,韓揚總想把自己變成梅夕期待的那樣,他也無比的相信,只要自己不再愚蠢自私,就有朝一日可以得到他的愛和尊重。
韓揚對梅夕的感情,還有感謝。
他知道,如果不是梅夕,自己將會錯過很多人生中的風景,自己將會成爲一個差勁的傢伙,永遠都不能直起腰來活下去。
這對於男人來說,有的時候也遠遠比愛情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