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輝被放置在醫院的病牀裡,身上的溫度雖然略降了一些,比起常人仍熾烈,柳尚生過來,因爲他特別的體質,不敢用藥,親自替他做物理降溫,脫掉許輝的衣服,替他擦拭腋下、脖頸處和手心、腳心。
許輝徹底陷入了昏迷,面對柳尚生的動作絲毫反應也無,嬰寧掃到許輝的腳板心:“你們看,小輝的腳底多了一層繭皮。”
他腳心上的繭皮與平常的繭皮相比,要薄得多,更像一層薄膜,柳尚生的手觸上去,手指的觸感是十分柔軟的,柳尚生的表情立刻變了,立刻容光煥發,他手舞足蹈地說道:“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你們把他送到我的醫院就對了!”
“不覺得對。”嬰寧小聲地說道:“你不會現在就想解剖吧?”
“他又沒死。”柳尚生沒好氣地說道:“我從不做生剖。”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這番話,許輝馬上睜開了眼睛:“我這是在哪裡?”
“小子,感覺怎麼樣?”柳尚生問道:“頭暈嗎?”
“不暈,心裡有些暈。”許輝伸手顫顫巍巍地摸向自己的股間,沒有觸到那根尾巴,馬上鬆了一口氣:“不見了!”
“你只是半妖,體內還有血僵粉的抑制力。”嶽青說道:“但是你還沒有學會自我控制,剛纔你的激動與憤怒觸發了你的妖血統,失去了理智。”
回想天台的一刻,許輝突然跳下牀,撲通一聲跪在嶽青面前:“我對不起你,今天險些害死你,都怪我不好,要打要罵,隨便你們。”
他的眼淚嘩啦啦地掉下來,許輝仍是一名少年,險些害死一條人命的壓力積累在他心中,無法自控:“嶽青哥……”
許輝半個身子伏在地上,嶽青趕緊將他拉起來:“這不是你的錯,真要怪,我要負主要責任。”
嶽青看着角落裡的蘇柏,無限感激:“好兄弟。”
蘇柏打了一個響指:“關鍵時刻纔能有好兄弟的用武之地,好了,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你們,我現在必須馬上返回幽冥,省得落人口實。”
蘇柏消失在牆角,柳尚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嶽青:“牆角是你的好兄弟,嶽青,你不會是傻了吧?”
這也難怪,柳尚生看不到蘇柏,嶽青聳聳肩:“沒什麼,大難不死,有些感慨。”
柳尚生替許輝做了一個初步的檢查:“還好,沒有扯動刀口,以後要注意點。”
許輝默默點頭,待柳尚生一走,他突然雙拳緊握:“我知道,就是他殺死我母親的。”
事到如今,白墨軒依然冷靜:“沒有證據,說什麼也沒有用。”
許輝一拳打在牀鋪上:“我真想殺了他。”
“殺了他?”嬰寧大驚:“絕不可以,你身上有妖的血統,如果你沾了血污,妖性一發不可收拾,你到時候會完全失去人的本性。”
嬰寧的話讓嶽青有些明白了:“不見血的本意在此,和尚不願意沾血,是怕自己一發不可收拾,這些年,他仍舊堅持這一點,的確不容易,許輝,你的父親定然不希望你沾了血,誤入歧途,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他就好。”
“沒錯,交給我就好。”
這個聲音響起,許輝全身上下猶如有一通電流涌過,擡眼望去,和尚筆直地站在門口,嘴角浮現一絲微笑:“這一天還是來了。”
“是指你們的相見,還是許輝妖性的爆發?”白墨軒冷冷地問道。
“都是。”和尚的表情仍是淡淡的。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崔穎伸手道:“請進,一心大師。”
“大師?不過是我披的一層皮,在你們面前不需要僞裝,叫我一心就可以了。”他果然踏進來,走到病牀邊,伸手按在許輝的頭頂,閉眼運氣,然後笑道:“看樣子暫時沒事了。”
“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嶽青問道。
“我能做的已經做完了,小輝替我做了最後一步。”一心閉上眼睛:“馬上就能見分曉。”
崔穎擅長推理,寫過不少推理性的懸疑小說,但這個一心要做的事情,她完全猜不出來:“現在是時候揭示謎底了吧?”
“不,還差一點點。”一心伸出手,手心裡躺着一片樹葉,已是秋季,這片葉子仍是綠意蔥蔥,沒有絲毫枯黃:“只差最後的收尾。”
這一夜,一心與大家同樣守在病房裡,他端坐在沙發上,微微閉着眼睛,一副等待的模樣,嬰寧打量一心與許輝,兩人的側臉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許輝要稚嫩不少,假以時日,一定可以出落成一心的模樣,血統的力量真是驚人。
天剛明,一心突然睜開眼睛,隨即站起來,他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所有人都像聽到了鬧鈴一般,齊齊地跟出去,一心停住腳步,朝許輝伸出手去,父子二人牽上手一起往外走,嬰寧仍沒有反應過來,輕聲問崔穎:“我們要去哪裡?”
崔穎打了一個呵欠,坐了一夜,普通人都受不了:“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許傑的住處。”
結果正如崔穎所想,一行人最終來到了許傑的住處,一心並不打算上去,站在對街擡頭看着,許輝輕聲問道:“你在等什麼?”
“這世上的因果報應,有時候是需要運氣的。”一心說道:“如果這一世沒有了結,只有等到來世,我等不了,我需要這一世作惡的人在這一世得到報應,昨天你吐露了真相,這會嚴重刺激到許傑,昨天晚上我加重了香的用量。”
“奇楠香,裡面究竟加了什麼?”白墨軒說道。
“湘西深處一處四陰之地,曾是二戰期間用來埋葬屍體的死人坑。”一心說道:“那些死人並沒有成爲殭屍,但他們的內臟依然鮮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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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內臟就失去了生理機能。”崔穎說道:“鮮活是指什麼?”
“器髒不曾萎縮,這不符合常理,人死如燈滅,血液停止循環,器髒便會慢慢風乾,”一心說道:“在他們的器髒之上滋生了一種生物,形似蘑菇,表面生長了細密的絨毛,我曾親眼見到有人不小心觸到後,便陷入癲狂的狀態,險些墜崖而死,那東西,對人體有很微妙的作用,親眼目睹多次之後,我確信那東西可以讓人產生幻覺。”
崔穎想到了宮素素曾經弄出來的那個漆器,那是因爲聲音的作用,但一心發現的是一種細菌,這東西的力量與毒素類似。
“你將它融入奇楠香中。”嶽青明白了:“那東西我們從未見過,自然無從判斷。”
“世間萬物產生交集,就會產生奇妙的產物。”一心擡頭看着許傑的家,窗簾緊緊地閉着,在親眼看到半人半妖的許輝後,一定是緊張莫名,窗門緊閉。
嬰寧說道:“爲什麼同樣是妖,妖的氣息卻完全不一樣呢。”
她天真地說道:“你的氣息和我們一樣。”
“大自然有很多奇妙的存在,你們知道狸貓的壽命有多久嗎?”一心笑着問道。
“一般就七八年,最長壽的也不會超過十年。”崔穎說道。
嶽青補充道:“狸貓要修成人形極不容易,我不敢想象你經歷了多大的痛苦。”
“當我活到二十年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與衆不同了。”一心說道:“這與我身處的地方有很大的關係,湘西自古以來就是個神秘之地,深山處有很多奇妙的所在,你們到過六棱洞,應該感覺到那裡的靈氣了吧?”
“那不是你的?”嶽青有些意外。
“託那六棱洞殘餘靈氣的福,我修成了人形。”一心說道:“中間經歷了兩次蛻變,十分痛苦,痛苦得快要死過去,第一次,我從普通的狸貓開了智,第二次,我修成成人的模樣,那一天,清芳掉進了六棱洞。”
許輝的身子抖動了一下,這是父親和母親的故事。
“她生自鄉村,長在鄉村,卻也有一股天然的靈性。”一心說道:“我所說的靈性是她雙眸裡的純真和天真,我當時剛修成人形,身上的皮膚通紅,她初開始懼怕不已,後面卻大着膽子過來查看我的情況,地下有瀑布,她推着我的身子進入水中,緩解我身體的灼熱,那一幕,我永生難忘。”
崔穎與嬰寧對視一眼,一心修成成人模樣,第一個看到的女人恰好是如此純真自然的清芳,這種緣分妙不可言,心動在所難免,但不知清芳如何?一個在婆婆眼中被視爲親生女兒的女人,有着自己的丈夫……
“你對清芳情根深種,那麼清芳呢?”崔穎毫不客氣地說道。
“一開始,她並不接受我。”一心老實地說道:“她是個單純的人,鄉村的女人,固守陳規,認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何況我的來路蹊蹺,她心中仍有些懼怕,所以我使了詐。”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看,他苦笑一聲:“我只是裝受傷,利用了她的同情心,她會藉着進山採野菜的理由下洞來替我熬藥,言談之中,我瞭解了她的一切,越發由憐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