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棺
該怎麼說蘇柏這個傢伙呢,在知道這傢伙身上有龍氣可以鎮壓住乾坤境的時候,在蘇柏來到古董店面試的時候,蘇柏曾經想過,會是一個年輕但古怪的傢伙,換作任何一個人,身上生有奇怪的鱗片,都會在排擠的情況下變得孤僻吧,可是事實恰好相反,這個年輕人樂天知命,對於自己的身世坦然接受,可愛,雖然也有不正經的時候,但其實是個很可靠的傢伙,他裝作一切都無所謂,但富有同情心,看似自私,可是最放不下友情和親情的人卻是他。
“唐老闆,笑什麼呢?”崔穎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啊,在想那小子在水下經歷着什麼呢,紅繩沒有動了。”唐三成說道:“麻繩也沒有動,是不是?”
這是因爲蘇柏在水下沒有動彈,他現在無法動彈,那個絕望的聲音讓他沒有辦法施展手腳,眼前浮現出一雙眼睛,那張天真的臉龐也慢慢浮現,那雙眼睛裡的絕望讓蘇柏的心跳要停滯了,他想伸手撫摸這張稚嫩的臉龐,“哥哥,你可以抱抱我嗎?”
蘇柏不禁張開了嘴巴:“好。”
嶽青的身子向前撲去:“蘇柏!”
系在蘇柏身上的紅繩突然劇烈地晃動着,而拴住蘇柏的麻繩也一直向下墜,嶽青瘸着腿撲向井臺,死死地拽住了麻繩,崔穎與嬰寧也上前扯住,唐三成說道:“趕緊往上拉,先把人拉出來!”
蘇柏的身子被拖了出來,他嘴角緊閉,臉上是一幅微笑的表情,人已經沒有了知覺,他渾身水淋淋地,腰上的紅繩已經成了黑色,唐三成不憂反喜:“看來附在蘇柏身上了啊。”
嬰寧驚愕道:“所以,一開始就是利用蘇柏帶那個孩子的魂魄上來嗎?”
“那個魂魄是個孩子啊,以前沒有上其他人的身也是有原因的。他在井下不是一天兩天,爲什麼就這一次出了事?那個小道士是個關鍵。”唐三成說道:“因爲是童子命,所以活得比較寂寞吧,死後也是這樣。話說回來,蘇柏除了陽氣盛外,還有一個特點,好管閒事,內心感情豐富,更能夠體會對方的痛苦與哀傷,這次和釣水鬼不一樣,童子命的孩子死後稱不上惡鬼、好鬼,他們的變化和死後的情緒有關,這回異變,一定是受到了刺激,這種情況下,只有一個可以領會他痛苦的人才能讓他溫順地附身,蘇柏是最合適的人選。”
嬰寧傻傻地看着唐三成:“不怕蘇柏不能成功嗎?”
“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覺得他可以信任。”唐三成說道:“現在就是最好的證明,丫頭,我不會害他。”
嬰寧舒了一口氣,輕輕地點頭:“我信。”
唐三成這才釋然,隨即說道:“嶽青,進行超度吧。”
“在,在哪裡?”崔穎看着蘇柏:“現在就在蘇柏身上嗎?”
“對,在他身上,兩個人好像很合呢。”唐三成說道:“不能超過半個時辰,開始吧。”
嶽青點頭,小心翼翼地盤腿坐下:“第一委炁立,第二順炁生,第三成萬法,第四生光明,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太玄無邊際,妙哉大洞經。皈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蘇柏的身子顫動了一下,身上有一道白光出現,浮動了幾下卻重新歸在蘇柏身上,嬰寧的拳頭握了起來:“怎麼會這樣?”
“那孩子好像不想離開蘇柏。”唐三成疑惑道:“不過,並沒有傷害蘇柏的舉動。”
嶽青聞言,越發大聲誦唸,那個白色的影子終於從蘇柏的身體裡穿越出來,或許是天公作巧,這一刻,太陽躲進了雲層中,他們便看到了那個孩子,他長得粉嫩,眉毛似一輪彎月,粉嫩的模樣實在惹人心疼,他身上的衣服很破舊,上衣很短,僅僅蓋住了肚臍,兩條褲腿破破爛爛地,他光着腳站在那裡,先是迷茫地看着四周,隨即低頭望着躺在地上的蘇柏,眼睛便垂下去,一幅要哭出來的模樣。
嶽青略一遲疑,唐三成嘆口氣,一個眼神甩過去,嶽青繼續誦唸:“第一委炁立,第二順炁生,第三成萬法,第四生光明……”
那孩子在誦唸聲中慢慢地淡去,直至完全消失,有那麼一瞬間,嬰寧似乎看到他往天上去了,不禁擡頭看着天:“他走了。”
蘇柏咳了一聲,嘴角溢出一些井水,遠處圍觀的老道長舒出一口長氣:“原來是這麼小的孩子,小夥子也沒事,真是太好了。”
蘇柏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到嬰寧的臉,苦笑一聲:“我好像又幹傻事了。”
“多虧你幹了傻事,不然他就沒有辦法上來了。”唐三成說道:“那個孩子好像對你很溫柔的樣子,對你沒有一點怨氣。”
蘇柏掙扎着坐起來:“他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崔穎問道:“那孩子的戾氣完全消失了。”
“我伸手摸了他的臉,在心裡告訴他不要害怕,我會抱着他,讓他不再孤獨。”蘇柏說道:“很奇妙,抱住他的時候,他生前的事情都出現在我腦子裡,就越覺得他可憐了,想着要讓他看到陽光,離開暗不見天日的井底,有了這個想法之後,突然就失去了知覺。”
“看來是在那個時候附上你的身的。”嶽青說道:“因爲你,他有了離開的勇氣吧。”
“那個孩子究竟是什麼人?”老道長走了過來。
“道長,這道觀有些年頭了吧?”蘇柏問道:“他七十年前就在井底了。”
“七十年前?”老道長說道:“那一年道觀纔剛剛建起,這口井也是那年打出來的。”
“七十年前,他不過四歲,一出生母親就死了,又因爲身體孱弱,被視爲家裡的剋星,在這個世界上艱難地度過了四年以後,被親生父親遺棄在山裡,是活活餓死的。”蘇柏的眼角紅了:“道觀建起來的時候,碾碎了他的屍骸,小小的屍骸捲入土裡,和在泥裡,打井的時候又沉入地底,從此就被這口井鎮壓住,魂魄不能離開,他才那麼小,所以不甘心,更覺得憤恨,被父親拋棄的自己呆在不見天日的井底,所以,怨氣纔會那麼重吧,可是,在這次之前,他並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我信他,你們也要信我。”
嬰寧愣愣地看着蘇柏的臉,蘇柏的眼淚就這樣淌出來,順着他的眼角滾落,嬰寧從未見過蘇柏的眼淚,這個傢伙,內心也有這麼柔軟的地方嗎?一直都有的吧,比如宮素素,那個他愛極了的女人離開的時候,也是這麼哭的吧?
想到這裡,她的眼角也不禁紅了,蘇柏抹了一把眼淚,繼續說道:“真的好可憐吧,呆在那裡,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在那麼冷的地方,屍骸也被卷在泥裡,根本不完整了吧,現在好了,他見到了陽光,現在解脫了。”
“天生童子命。”唐三成說道:“命運多舛,幸好遇上了你,是你的態度打動了他吧,願意拼了力氣離開那裡,蘇柏,我不得不承認,你身上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就是白墨軒,他身上也未必有這種特質。”
蘇柏只要聽到贏了白墨軒就很高興了:“我說的吧,其實我比姓白的強,對不對?”
老道長嘆息一聲,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他走了嗎?”
是那個年紀小的道士,他扶着柴房門,身子仍然虛弱得很,雙腿一直在晃,蘇柏走向小道士,蹲下來:“上次你掉到井裡的時候,他也告訴了你同樣的話吧,他說他很冷,求你抱抱他,是不是?”
小道士紅着眼睛說道:“可是我太害怕了,我不敢,我不敢……”
嬰寧心裡一酸:“好不容易等來人發現自己的存在,可是被拒絕了,所以心生忿恨,才讓你們變成這個樣子,可是,這也不能怪你,你年紀還小,看到那種情形肯定會害怕的。”
小道士抹了一下眼睛:“以後不會了,以後真的不會了。”
老道長摸着小道士的頭:“要學會同情與接納,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孩子,有了這件事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以後你會成長得更快的。”
小道長若有所思,唐三成看着這孩子的面相,欣慰地說道:“死而後生,後來會有福的,這道觀說不定會因爲這個孩子改變運勢。”
“真的嗎?”老道長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當然好。”
“以後就能見分曉了。”唐三成說道:“這井裡的童子已經被超渡,我們留下來再住六天,每天替那些道長去除毒氣,六天以後,希望道長不要食言。”
“這是一定。”老道長只覺得神清氣爽:“之前所說的什麼交換的東西也不要了,誠信這種東西就算是有交換也不是可以守住的,重要的是人心啊,人心。”
唐三成笑道:“道長說得是,受教了。”
“我從你們身上受教纔是,現在外面還有你們這樣品質的人,真是不可思議啊。”道長擡頭看着這道觀:“玉圭放在這裡真是委屈了,你們帶走吧。”
唐三成舒了一口氣:“多謝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