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清風殿。
清風殿設在內院,但在和外院交界的地方。趙家的直系,還能直接從外院進入清風殿,再從清風殿的側門進入內院。這裡是趙成城會客的地方,和兒子們論事也基本上在這裡。
喚秦嶺一家人都來,顯然是趙成城有重要的事要決定。
清風殿依北朝南,北面的正席上是一張虎頭大椅,鋪着由瑪瑙和翠玉製作而成的一面涼蓆。下面兩排稍小的椅子鋪展開來。趙成城坐在虎頭大椅上,更加增添了那一家之主的氣勢。
秦嶺一家四口帶着猴子小龍走進大殿的時候,趙成城和三個兒子趙銀趙銅趙鐵已經坐下,像趙無忌趙有靜這些小輩都在長輩的身後站着。一圈僕人僅靠着牆壁,仇二就在其中,不過此時他心中忐忑,也不知楊草會不會揪着賭約不放,讓趙成城把自己趕出趙家。
秦嶺面向趙成城站在大廳中央,帶着兒女們向家主鞠躬行禮。
趙家和劉家不同,劉家的家僕在見家主的時候,都要下跪行禮,而趙家沒有這個規矩。這說明趙成城是個有足夠自信的老頭,不需要用這種讓別人跪拜的方式而增加自己的權威何信心。
趙成城一身輕薄的彩衫,背後繫着一件大紅的披風,頭上幾乎透頂,只剩下一點稀稀拉拉的白髮垂向兩邊,他額頭處戴着一個精緻的頭冠,一隻仙鶴向上起舞,剛好遮住了那沒頭髮的部分,看來是有意稍稍遮掩。
此時除了受傷的趙無畏外,趙家的直系都在清風殿裡,但放眼望去,就屬趙成城一人格外顯眼,他那華麗的裝扮,簡直比他小孫女趙有馨都還要鮮豔。
“小草哥,這個爺爺真愛漂亮。”楊葉拔了拔楊草的袖角,小聲說道。
楊葉的聲音雖然小,但以趙成城和座下三個兒子的修爲都能聽見。趙成城不禁一笑,他剛好還在思索怎樣開頭,卻沒想到楊葉先說話了,他順着楊葉的話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楊葉看上去有些緊張,拉住楊草的手說道:“我叫楊葉,葉子的葉。”
趙成城又問道:“你說爺爺我愛漂亮,那你說實話,爺爺漂亮嗎?”
聞言,秦嶺一家還沒什麼,但趙家人個個臉上都是一凜,僕人們也都低下頭,氣氛明顯緊張了許多。
秦嶺這些僕人可能不知道,但趙家人是清楚的。趙成城最大的毛病,或者說最大的特點,就是愛美。雖然他已六十有餘,雖然他已白髮透頂,但愛美之心依然如同滔滔之水,奔流不息。
在他面前,說實話和虛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說他美,說他漂亮。不然,這個看上去笑眯眯的老頭絕對會立馬變臉。
趙鐵這些兒子們都會楊葉捏了把汗,心想一個小女孩沒什麼心機,肯定會實話實說。其實說實話也沒什麼不好,但問題是,趙成城雖然穿的很漂亮,但的確已不再漂亮了……這實話一說出去,趙成城一定會遷怒秦嶺全家。
然而趙有馨和仇二卻是暗自發笑,原本垂頭喪氣的他們提起精神來,面帶笑意的注視着楊葉。他們認爲,或許這是一個翻盤的機會。
楊葉伸出小小的手指摸了摸腦袋,仔細打量着趙成城,然後微微一笑,道:“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爺爺!”
趙成城身子向前大幅度傾斜,張大嘴問道:“真的嗎?你說的是實話?”
“當然!”楊葉嘟起小嘴,認真的說道:“我娘教過我,小孩子不能說謊話,不然長大了就會變成壞人。”
趙成城露出滿意的笑容,笑道:“真是乖巧啊!不瞞你說,爺爺我在年輕的時候更加漂亮呢!”
楊葉搖了搖頭,道:“不一定。我覺得爺爺你是越老越漂亮。”
趙成城徹底被打動了,竟不顧形象激動的站了起來,向楊葉走過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狠狠的親了幾口才放下。又愛不釋手的摸了摸楊葉的小腦袋,纔對秦嶺說道:“哈哈!好啊!這孩子你教育的好啊!秦嶺,我家那老四的眼光果然沒錯,你是個不凡的女人,教出來的孩子都是這麼的優秀。”
趙鐵在一旁嘀咕:“爹,你愛美就愛美,幹嘛把我扯進去……”
秦嶺又向趙成城行禮,謙虛的說道:“是孩子們自己懂事。”
“嗯。”趙成城點着頭,目光卻是在楊草和楊樹臉上徘徊,道:“楊樹,楊草,真是一對奇特的兄弟。”
說着,他伸出手,搭在楊樹肩膀上,目光有些複雜,道:“楊樹,什麼時候康復的,爲什麼不來找我?”
楊樹淡淡的說道:“老爺子,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歡主動找人。”
若是其他的小輩喚趙成城老爺子,趙成城肯定會心裡不快,但這三個字從楊樹嘴裡叫出來,他卻是很享受,不禁笑道:“還是這樣啊!好,很好!楊樹,既然你好了,那就回到內院來吧!你們一家人都進內院來,我趙家會好好培養你們兄弟,家中的資源,也任你們使用!”
趙成城的決定一說出來,殿內的氣氛頓時釋然。
趙鐵趙有靜趙無敵等人露出開心的笑,而趙銅趙有馨仇二等人,則是面如死灰。
但無論怎樣,他們都不會反對趙成城的決定。別看趙成城表面上嘻嘻哈哈,是個老頑童的樣子,但他的威嚴,沒有任何一個子孫敢觸犯。
“進內院……”在秦嶺和楊樹尚未作答之時,楊草忽然冷冷一笑。
進內院,讓母親過上好日子,這就是楊草之前的目標。現在都達到了,他卻沒有一點興奮的感覺。
他渴望着進趙家內院,渴望着母親不用伺候別人而是別人來伺候她。可偏偏當這個目標要達成時,他卻感覺到了一絲悲哀。
難道進內院,真的那麼重要麼?
秦嶺道:“小草,不得無禮。”
趙成城壓了壓手,示意秦嶺不必責備,自己則走到楊草面前,溫和的說道:“楊草,爲什麼要冷笑?”
楊草擡起頭,直視趙成城的眼睛,反問道:“家主,我能說實話麼?”
趙成城道:“我要聽的就是實話。你娘不是教過你嗎,小孩子不能說謊。”楊草畢竟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在趙成城的眼裡,就是一個十足的孩子。所以儘管楊草的天賦已經表現出來,但在楊草和楊樹之間,他更重視的還是楊樹。
“那好。”楊草低下頭,點了兩下,又把頭擡起來,道:“我並不想進內院。”
聞言,大廳內衆人的神色都是一愣。
九龍鎮雖然是個小鎮子,但趙劉兩家實力雄厚,不僅在鎮上店鋪林立,就是周邊的村莊也有許多農田土地是他們的。外院家僕沒有上千,也有好幾百。若是以家僕的身份能進得了內院,那在外院的那些人眼中,就已是高貴的存在。
並且趙家人也會安排內院中人去接管一些產業,等於成爲了趙家的管理人員,獲得實權在手,那可是有相當利益的。而對於楊草和楊樹這種夢想成爲魂客的修煉者來說,進入了內院,就等於打開了趙成城的魂術庫和藥庫,從此以後不用擔心沒魂術修煉,不用擔心沒靈藥補給,修煉之路要快捷很多很多。
這種千載難逢的金貴機會,許多外院僕人削尖了腦袋想擠進去,而現在楊草居然說,他不想進……
其他人不說,那仇二的下巴可都快掉在地上了。
趙成城也是一愣,但終究是當楊草是個孩子,或是發孩子脾氣,或是不懂事,也就心平氣和的問道:“爲什麼不想進?”
面對這威嚴的一家之主,楊草沒有絲毫膽怯,娓娓道來:“一年前,我哥被你們視爲天才,我們一家也被接進內院。但沒過幾天,我們就又被趕了出來,我不想再那樣。”
趙成城笑了,勸道:“這次不會了。你哥哥已經康復,而你的天賦並不差於你哥,你們都是魂術天才,我會把你們當做自己的孫子一樣培養,絕不會把你們從內院趕出去的。”
楊草微微一笑:“好的時候,就接。不好的時候,就趕。我娘雖然是府上的僕人,我和我哥雖然是僕人的兒子,但我們的娘告訴過我們,做人要有骨氣!我和我哥不是被人逗的蛐蛐,任由擺佈!”
楊草語出驚人,趙成城臉色一變,那原本坐着的趙銅一下站了起來。
趙銅從趙成城身後走了出來,厲聲道:“楊草,你也太無禮了,竟敢對我父親這麼說話!”
楊草道:“我說的是實話。說之前我請示過家主,他允許我說實話。”
“你!”因兒子趙無畏被楊草打傷,趙銅本來就對楊草有氣,這次找到機會數落楊草,卻被楊草一句話都堵了回去,頓時氣的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那趙銅身後,趙有馨也走了出來,望着楊草的雙眼噴着火,怒道:“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你把我趙家當什麼了?我爺爺好心接你們進內院,你居然不領情!爺爺,乾脆把他們一家都趕出去!”
“不用趕。”面對發怒的兩人,楊草淡然一笑,道:“我已經決定了,我們一家自己走。我已經塑體大成,我哥的病也痊癒,難道我們兄弟倆從趙家走出去,還怕沒有飯吃?別說九龍鎮,就是去了蘇城,我們也能活得下來。”
言畢,楊草偏過頭,對楊樹道:“哥,你覺得呢?”
楊樹雙手抱胸,竟豪邁的笑道:“你的主意不錯,我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