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走完了最後一級青苔石階,聽聞此言,便順勢擡頭望了過去。
下一瞬,一大片連綿數裡的茫茫雪景就映入了我的眼簾。
不、不是雪景,是花,花樹,花海。
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朵叢叢疊疊枝枝蔓蔓地纏繞在一人半高的枝頭上面,花瓣多重又雪白,一簇簇地擠壓重疊在一起,一眼望去,整個人就仿若置身於隆冬時節的雪地裡一般,山頂的風又較之山下的風來得大,那些白花就在枝頭隨風搖曳,有時風大了、或是花瓣有凋零之相,便會有幾點零星散碎的花瓣從枝頭落下,花瓣細小又潔白,比起碎花殘瓣,倒更像是細雪無聲無息地落下,落入地上已經鋪了一地的碎雪之中,美好靜謐極了。
我睜大了眼,爲這壯麗而又寧靜的花海所傾倒。
又一陣風起,帶落一片花雨。
“好美……”我上前幾步,伸手接住一片緩緩旋轉着飄舞落下的花瓣,看着這如雪一般潔白無瑕又柔軟無比的花瓣,忍不住嘆道,“怪不得你剛纔說想要看到更好的風景,得往上走呢,真是——這真是太美了,我覺得我都要窒息了。這是什麼花?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術棣。”沉新也隨着我上前一步,擡頭看了一眼落下的花瓣,笑道,“藥王經丙部次八篇裡講到過它,花白,無葉,聞香,微甘,於春夏交替之際盛開,多長於高山之帶,爲木藥,可清寒解毒,通常作爲陽丹的藥引煉製,蒼穹的凝神丹就是以它爲引煉製的。”
“它好漂亮。”我愛不釋手地看着手心中的那一片小小花瓣,忽然心思一動,起了將它別在髮髻上的想法,“我能摘幾朵嗎?”
“當然可以。”
得到了沉新的許可,我就走近離我最近的一株術棣,仔細挑選了半晌,才挑了幾朵大小不一、卻都開得最盛最好看的術棣花,輕輕掐斷它們的□□,以法力封住了□□處的切口,又用水氣將這幾朵花都過了一遍,確保它們在短時間內會維持原樣後,纔開心地按順序一個個別在了右耳邊的髮髻邊。
術棣花白,正巧我在崑崙虛時師傅不讓我們戴太豔麗的耳墜,我就戴了一對從龍宮裡帶來的冰晶珠墜,那冰晶珠墜是由北海的極冰白雪凝結而成的,泛着淡淡的雪色,和這術棣花倒也相襯得宜。
別好了術棣,我伸手輕輕摸了摸有些微顫的花瓣,纔有些不捨地放下了手,要不是顧忌到沉新還在旁邊,我都想召出水鏡來美幾把了,嗯,回去換一個垂雲髻再別上這些術棣花,肯定要更好看。
或許是我面上的表情太過興奮,也或許是我用手輕撫花瓣的動作太明顯了,雖然我自認爲我已經很剋制了,沉新也還是笑出了聲,搖頭笑嘆:“真是小丫頭習性,見到好看的花就想往頭上戴。”
“纔不是!”我立刻回頭怒視他,“只有大姑娘才懂得打扮愛漂亮,見到好看的花往頭上戴的那都是大姑娘,我小時候看見好看的花就只想着吃!”
話說完了我才驚覺我剛剛暴露了一個驚天秘密,連忙捂住嘴巴,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只聽沉新悶笑幾聲,我就看着他靠着另外一株術棣數在那邊笑得雙肩顫抖:“……六公主……當真是真性情……”
……你笑吧!笑吧!笑死你!
最後還是沉新見我的臉都要皺成一個包子了,才知趣地止了笑,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把這話揭過,帶我往花林深處走去,邊走邊隨意地介紹幾句這術棣花海的來由以及它最美的時節在何處等等,我都在一邊右耳朵進左耳朵出,時不時嗯嗯啊啊幾聲,其它時間都只用來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美景了。
或許是我天生比較倒黴,先是出生在只有一片汪洋大海的龍宮裡,整個幼年只有瑰麗到不行的龍宮與蔚藍到不行的海水爲伴,雖然也有五光十色的珊瑚與魚羣,但海底的顏色到底沒有地上的要來得花樣繁多;等我到了該拜師學藝的日子,我又被二哥忽悠着去拜了崑崙虛,崑崙虛終年大雪,雖然對於那些花草樹木來說也和蒼穹一樣四時不分,但常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任誰都會看膩,不管那雪地上開的是什麼花、什麼樹、什麼草,背景總是一片皚皚白雪,就算再喜歡雪景的人也會看膩的;因此,對於正處於春夏交替的蒼穹,我難免就多了幾分興趣,心情也很雀躍,尤其是一旁還有沉新相伴,要不是我心頭還壓着一件大事,我都快要高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不過即便如此,能被沉新帶領着觀賞對他來說具有特殊意義的師門蒼穹還是一件很令我開心的事,而且不知道他是天性開朗還是對我不再有所懷疑,後面他和我一問一答時全程都笑着,眼底也進了幾分真切的笑意,這個發現讓我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一想到我和他之間的命運糾葛,我就更心潮澎湃了。
如果我沒有想錯,錦華神尊也沒有看錯我和他的命理線的話,那我和沉新就是天定姻緣了……
天定姻緣,這四個字說來輕鬆,但其中包含的意義卻讓我不敢有任何怠慢與輕視。
更何況這個姻緣還與其它的姻緣不大一樣,它扭曲了時間與空間,在錯亂的時刻下進行發生着,不知從何開始,也不知從何結束。
就如同那一件從我手上遞給沉新、又從他手上遞還給我的霓裳羽衣,這時光跨越的八百年彷彿就像是一個圓,頭接着尾,一處接着一處,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我因爲八百年後的事而前往長生殿救了沉新,從而在蒼穹暫時住下,更是和他有了交集,或許……八百年後的我和沉新在桃源幻境的相遇並不是偶然。
或許,在這一段時空扭曲的時間裡,我和沉新……
算了,不想了,安心過好當前的日子就行,這些糾結的事情想它幹什麼,反正我又不論道,大不了見招拆招好了。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就又輕鬆起來,腳步也輕盈了不少,蹦蹦跳跳地跟在沉新身邊。
沉新帶着我一路走一路說,我也隨他嘻嘻哈哈地笑着,他帶我看了術棣雪景後又帶我去了另一片紅梅似火的花海,不過那片花海我已經在八百年後看過了,看的還是最恰當的紅梅白雪,又有前面的術棣雪景做鋪墊,因此也沒有太過驚訝,在紅梅林間行走,我一邊遙想着當日紅梅勝雪的情景,一邊回想着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心中一株花影閃過,隨口就問了一句:“對了,我記得蒼穹的海棠比紅梅術棣要更出名些,怎麼一路行來我都沒有看見過?”
“有嗎?”沉新一愣,“海棠的話只在後山和我住的那間院子裡有,就連蒼穹弟子都不常去後山,蒼穹的海棠盛名……怎麼傳出去的?”
“呃,這個……”
聽他這麼一說,我纔想起我並沒有聽誰說過蒼穹盛產海棠,只是因爲我上次跟着沉新來時見到的基本都是海棠,再加上他院裡的那幾株海棠給我的印象很深,我就下意識地認爲蒼穹的海棠出名了,沒想到竟鬧了一個烏龍,當下有些尷尬,正想着該怎麼含混過去時,沉新卻一拍手心,笑道:“對了,我怎麼忘記了那裡!那裡正巧有一株特別大特別美的秋水海棠,來蒼穹的人都會經過那裡,也都會順路見到它,如果是因爲它,那蒼穹的海棠出名也不是不可以理解,那一株秋水海棠開得實在好看,深得我心。”
“那裡?那裡是哪裡啊?”聽他難得這麼誇一株海棠,我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來。
“七情階前面的半山腰處,”他道,“就有一株開得全蒼穹最好看的秋水海棠,怎麼樣,要去看嗎?”
我又驚又喜,當下粲然一笑:“當然!”
沉新就帶着我轉了方向,往七情階那邊走去。
因爲路途較近,再加上這周圍的一路花香實在好聞,我們就沒有用千里縮地和瞬移,直接一步步地走了過去,大概是出來得久了,等我們走到七情階的半山腰處已經能見到那株秋水海棠身影的地方時,一陣鐘聲卻在此時響了起來。鐘聲古樸悠遠,好似從蒼穹之巔那邊遙遙傳出,嚇了我一跳。
不過我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是散課的鈴聲,因爲崑崙虛也是這般,沉新在一旁的嘀咕也印證了我的猜測:“午課都已經下了?居然出來了這麼久。”
“要緊嗎?”我轉頭,故意笑着道,“我記得你今天下午本該是在錦華神尊那處理蒼穹事務的?”
他看了我一眼,彷彿知曉我心事地哼笑一聲,漫不經心道:“沒什麼要緊的,只不過等會兒會有許多人從上面下來,見到我或許會打招呼問我這兩個月爲什麼連續被師尊召去穹殿做苦力,有點麻煩而已。”
“那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我忙道,故意調笑是一回事,他的傷又是另一回事,反正他的傷肯定還沒有好全,陪着我滿蒼穹亂逛已經很累了,要是再應付那些雜七雜八的問題可不行,我可不想他因爲這個而傷勢加重。“反正也不急於一時,這海棠樹在這種着,跑不了的,本公主隨時都可以來這裡臨幸。”
“殿下說得是。”沉新頷首一笑,“既然是殿下的意思,那我們就走吧,你今天是第一天出來,我心裡也虛得很,怕你有什麼事,還是先回水明池凍一凍寒氣再說。”
“嗯。”我笑着應了一聲,就準備跟他離開,然而就在我們即將要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了一記有些耳熟的呼喚。
“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