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找死,”沉新的聲音平穩卻又傲慢,“不是你說了算。”
那聲音便又停了停。
過了片刻,他道:“我肚子餓了。”
很平淡的一句話,卻讓四周的整個格局都大變了模樣。
不用沉新提醒,我自己就後退了幾步。這四周的風水流動之聲陡然變得急促起來,原本只是緩緩燃燒着的長明燈在一陣陰風之下燒得有一尺來高,照得整個山壁之內亮堂無比。
原本只是緩慢流淌的血河在這時也幾乎是以湍急的速度在河道內奔騰跳躍,有零星的血水濺了出來,落在地上,又立刻滲入了泥地。
這四周劇變的氛圍無不告訴了我一個事實。
看來,沉新又一次成功激怒了別人。
血花開謝之間,有一條血蓮蔓延造就的路鋪了出來。
一個身影漸漸出現在了那條路的盡頭,緩緩朝着我們邁步而來。
不多時,我就看清了那個人影。
一身玄色勁裝,長髮高高束起,冷峻的面容上看不見一絲除森冷以外的表情。
他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細長的黑眼緊緊地盯着我們,劍眉斜飛入鬢,左邊的腰上掛着一把全身泛黑的長刀,而現在他的右手握住了刀柄,正一寸寸地緩緩抽出。
他的周身瀰漫着我即使運法看也看不穿的死氣,這樣多的死氣,就算是萬年不腐的屍體也不一定會有,可他周身卻繚繞着無數,並且還活着。
在萬骨戰鬼的深淵之中,周身環繞着沉沉死氣的男人。
鬼將之名,倒也名副其實。
等到他站立在血河岸邊,離我們只有一河之隔時,他終於完全抽出了那一把黑色長刀。
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可他的話、他的動作、他周身環繞的氣息,卻殺氣重重。
“我會殺了你們。”他冷冷道,“爲神者,身軀祭此深淵,三魂七魄祭我長冥;爲龍者,龍身祭此長明燈,龍神精魄供我萬千戰鬼所用。”
他的話裡帶出一片森冷的殺氣,我被他的威壓所攝,不敢多言,可沉新卻是朗朗一笑,道:“看來萬年不出,洛將軍仍然如當年統領萬千戰鬼一般威風凜凜,高傲無比啊。”
“我現在仍然統領萬千戰鬼。”
“是麼?”他歪歪頭,挑眉一笑。“先不說這裡的——戰鬼,被洛皇做了手腳,已然算不得純粹的戰鬼。就說我吧,將軍可知,我在來此地的途中,殺了多少戰鬼?”
洛玄神情不變,他雙手持刀,刀尖直直對着我們:“我不知道,但是這對我沒用。你既然來到此處,得知四方玉璽,就應該知道我並非天生鬼將。有戰鬼,我便克,無戰鬼,我不克,卻也無人能克我。”
“是麼?我倒是想看看,今日我可能否克了大名鼎鼎的鬼將洛玄。”沉新毫不示弱地付之一笑。
我算是看出來了,他這個人面對強敵時從來就不會膽怯,只會更加傲慢地挑釁回去。不知道是他這個人素來便是如此,還是恃着自身高強的法力目中無人,但無論怎樣,他這樣的信心滿滿,倒是給了我莫大的心安。
不管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是……只要有他在,一切就都沒有問題。
這是我當時面對洛玄那森冷的殺氣卻絲毫不感到害怕時,忽然意識到的心境。
相比起沉新的挑釁,洛玄的迴應很是簡潔乾脆。
他只是微微地點了個頭,就身體一曲,微微下壓了右腿,一手持着長刀,刀尖才空中劃了個半圓。
眨眼之間,他就已經高高躍起,不在原地。
“一上來就開打啊?還給不給人休息了!”
我被他突然的原地消失弄得心中一跳,沉新卻是反應迅速地接下了他這招,後躍着跳至山壁上突起的一個石塊上。
他這一手雖然應得漂亮,我卻看得出來,他也被洛玄的突然開打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以至於他雖然口頭上調侃自如,面色卻是不怎麼輕鬆。
洛玄也落在了我身旁兩丈之內,可他卻是像沒看到我一般,只是轉過身去找準了沉新,對着他高舉起手中的長冥。
“我肚子餓了,不想再等。”他神色冷峻,聲音雖然有些空洞,卻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眼中的黑色像是要吸盡一切光芒,殺伐之氣大顯。
高高豎起的長冥周身開始旋轉着聚氣法力。
周圍頓時狂風大作,呼呼的風聲聽得我心驚膽戰。
“——所以,你還是快一點給我死的好。”
“沉新!”
這洛玄看着就是要盡全力了,他手上的黑刀殺氣森森,一看就不是凡物,若是再加上他那不知深淺的法力,一道對付已經經過三番四次鬥法的沉新,勝負一目瞭然!
情急之下我大喊出聲,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把那一擊擋下來時,洛玄卻先停住了動作。
彼時沉新已經沉了臉色,蓄勢待發。他這一停,讓我和沉新也停下了動作。
三人俱是一觸即發。
氣氛頓時有些險惡。
我不知道洛玄停下是因爲出了什麼事,又或是在醞釀着什麼術法,所以我的心砰砰直跳,眼睛一錯也不錯地盯着他,生怕他突然發難。
而沉新則是半蹲在石塊上,手中滄海隱隱散着一陣陣的清氣法力,整個人弓着身子,似弓弦般繃得很緊。
只有洛玄,他像是一點也沒察覺到我們之間的詭異一般,雖然仍舊高舉着長刀,可殺氣卻漸漸降了下來。
他面色平靜地看向我,“他是沉新?”
我心裡一突,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下意識地看向沉新。
沉新也是一臉訝異,可他很快就收斂了情緒,對我點了點頭。
有了他的保障,我狂跳的心好歹平復了一點,按捺着長出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纔維持了聲線平穩。
“對……他就是沉新。”
“那個滄海一出,天下匯流的沉新神君?”
“是。”我默了默,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但是……那個天下匯流,是說我大哥鴻明的。滄海一出,四海昇平,纔是……嗯,沉新神君的。”
沉新猛地嗆了幾聲。
幹什麼呢!
我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雖說這不是個澄清的好時機,可天下匯流說的就是我大哥呀,若是這天下匯流的名頭被一個外人給奪去了,那我們龍族還有什麼顏面可言。
嗯……雖然,現在的確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相比起我心裡的緊張,沉新的無語,洛玄倒是平靜多了,他緩緩收回了長冥,收刀入鞘。
“若言和我說過你。”他靜靜對着沉新道,“既然是若言認識的人,那我便不會殺了你。不過,另一個人就說不準了。”
他說着,緩緩看向我。
那雙死氣沉沉的黑眼第一次對準了我,看得我心一跳。
“你是龍女……”洛玄看了我半晌,方道,“那你叫什麼?”
我再次看向沉新。
“洛將軍許是在深淵裡待久了,這凡間人情都有些忘了。”沉新躍下山壁,微微一笑,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站在了我與洛玄中間,擋住了洛玄對我突然發難的可能。“女兒家的名諱可不是隨便能問的,洛將軍詢問我這妹子的閨名,可是看上我家妹子了?”
他說着忽然一聲嘶痛,回過頭瞪了我一眼。
我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誰讓你滿口胡言亂語的?活該!
他磨了磨牙,對我笑了笑,又回過頭。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我也不怯。
秋後算賬,也不知道是誰算誰的。
“告訴我名字。”洛玄完全沒有爲我們兩個的互動所動,他不動也不言語的時候就像一具木偶,只是周身環繞的死氣有些顯眼,表明了他並非凡人。
此刻,他右手緊緊握住已經入鞘的長冥刀柄,木呆呆的臉上帶出一絲殺氣。“不然,我就殺了她。”
……法力高強就是好啊,就算他再怎麼像個呆子,說出的話都這麼具有威脅力。
“聽碧!”我趕在沉新開口前搶聲道,“將軍,小女子名爲聽碧。聽音的聽,碧波的碧。”
我本以爲他也會說什麼“你的名若言曾說過”,沒想到他的臉上卻聚起了一絲茫然:“聽碧?……沒聽過。”
“……”
沉新低笑了一聲,附耳輕聲道:“他在深淵裡被關了三萬年,你那時還未出生,又怎的會聽過你的名字?”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你啊,下次還是聽我的吧。”
我只得默默無言。
“但是,”在我的心再次提起、沉新也握緊了手中滄海時,洛玄卻鬆開了原本緊握着的刀柄。“若言說做人要言而有信,你既然說出了名字,我就不會殺你。”
他低下頭,愣愣道:“我不能殺了你們,但是肚子又餓,所以,你們快走吧。等我餓得不行時,恐怕不能守住和若言的約定了。”
“若言?”我聽他話中多次出現這兩個字,不由有些好奇。
……好吧,只是這個名字顯然是一位女子之名,我,咳,同爲女子,有些好奇罷了,並沒有什麼其他意思。
洛玄低着頭,半晌無語。
“若言……”在我以爲他不會回答我時,他低低的聲音在山壁間響了起來。“我答應過她,不聽信陛下之言,沒有接受陛下的饋贈……可是,我做到了和她的約定,她卻……一直沒有來,沒有……來找我。”
“我一直在等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他原本一直低着頭,說到此處,卻忽然擡起頭看向我們,那雙黑沉沉的眼中閃過一絲朦朧的光芒。
“這樣,”他道,“你們幫我找到若言,我就把四方玉璽給你們。”